張懷義現在處于一個非常玄妙的狀態,整個人都處在一片金光之中。
金光布滿全身,透過全身毛孔向外擴展,映照著周圍一丈范圍內都成了金色。
看的出來,這還并不是張懷義的極限。
三道在滄海世界號稱無往而不利的雷光電龍,在金光面前,沒有翻出一點浪花。
方不言伸手當前一引,林中無數落葉隨他飛來,片片飄在身前,宛若翩翩起舞的蝴蝶。
“唰!”
隨著方不言心念動間,諸多蝴蝶騰空而起,將大地籠上極為龐大的陰影,向張懷義沖去。
方不言雄渾的真氣灌注在每一片樹葉上,樹葉在這一刻充滿靈性,就像是真的“活”了一樣。
這是風蝶之術。
風勁雖然輕靈,卻也銳利,在風勁加持下,每一片的樹葉,都成了能殺人的利器。
鄭子布甚至看來,片片樹葉輕薄的邊緣,不遜色于任何利器,樹枝,藤蔓,阻擋在樹葉前方的任何一切,都在這樹葉輕薄的邊緣輕松劃破,切開。
張懷義看到遮天蔽日一般的樹葉向他飛來,仍是一動不動,只是他的眼神中多了一絲凝重。
暗中飽提功力,金色光芒漸漸濃縮,也更加凝實。
金色光芒自體表凝聚,透體而發,猛然擴散,光芒覆蓋至三丈之外。
做完這些,張懷義仍是不動如山,任由樹葉飛蝶距他越來越近。
方不言以為這層金光會像一層光罩一樣,將外界一切與張懷義隔絕。只是他看到第一片樹葉接近金光后,并沒有受到任何阻力,仍是沿著固有的軌跡,慢慢飄了進去。
不能說沒有變化,只是飛舞的速度越來越慢,本來輕靈的動作也越來越笨重。這層金光仿佛有一種‘顯形’的能力,直接戳破了‘蝴蝶’的偽裝,‘蝴蝶’又成了一片片的樹葉。
雖然它本來就是樹葉。
漫天的樹蝶飛進金光囊括的范圍,卻被金光汲取了蘊藏在內的靈性,活躍的“樹蝶”重新飄落在地上,重歸于死寂。
漫天的樹蝶透過金光,紛紛變回落葉,灑在地上,積了厚厚一層。
而越是接近張懷義的地面上,落葉卻越少。
天上的樹葉越來越少,直至最后一片樹葉透進了金光之中。
只是這片樹葉并沒有重復它前輩們的老路,在金光中,一點一點的接近著張懷義。
緩慢卻堅定,堅定而倔強。
金光已經越來越亮,最后仿佛變成了熾白色。
空氣中的溫度好像越來越高,張懷義仿佛真的成了一輪太陽。
方不言的額頭上已經有汗水冒出。
他的眼睛卻緊緊盯著金色光芒中的那片樹葉。
仿佛那才是他的全部。
樹葉緩慢的向前飄著,只是越來越慢,越來越艱難,就像一個耄耋老人,步履維艱,只是現在,樹葉已經距離張懷義只有三寸了。
三寸之間,已經是最后的距離。
然而它已經到了極限。
最后像是凝固在金光中,整個金光所籠罩的范圍,仿佛化成一塊巨大的琥珀。
樹葉最后搖晃了一下,仿佛拼盡了全力,做出最后的掙扎。
它已經盡力了。
方不言也盡力了。
金光和樹葉之間的對峙,其實就是張懷義和方不言無聲的較量。
現在看來,是方不言輸了……嗎?
觀戰的鄭子布剛剛做出了結論,卻又在下一刻推翻了。
因為情況又有了變化。
那枚樹葉本來靜止在了金光中,就像是“死掉”了,但是現在,它隨著一陣猛烈的震顫,忽然燃燒起來。
不只是它。
這枚樹葉在此時儼然成了一枚引子,燃燒之后,散落點點火星,又引燃了其他落葉。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無數的落葉熊熊燃燒,這一刻,張懷義已經被烈火包圍。
落葉燃燒殆盡,火焰卻仍是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自地上慢慢漂浮起來,好像是附著在了金光之上,燃燒的更加猛烈了。
這種火焰似乎不同于凡間常見的火焰,它好像連修行人的“炁”也能引燃。
金白色的光芒似乎有些黯淡,堅如磐石的金光也在此刻搖搖欲墜,在這火焰中,金光咒似乎在瓦解。
張懷義顯然也感覺到了,他終于出手了。
字面意義上的出手。
籠在袖中的手伸了出來,不同于矮短的身材,張懷義的手修長,白皙,沒有一點老繭。
他的雙手在胸前合攏,中指、無名指相交,食指、小指、大拇指合對伸直;食指、小指向上,大拇指向下。
這是金光印。
隨著金光印出現的,是:
“天地玄宗,萬炁本根。廣修億劫,證吾神通。”
金光咒再現,只是這次他的聲音格外緩慢,也格外洪亮。
隨著咒語,張懷義的氣勢更加恢宏,宛若一道利劍,直刺蒼穹。
衣衫無風自動,金光咒所成的金光,也猛然收縮成一團,化作一團耀眼至極的光芒,刺的人睜不開眼睛。
只是維持了短短一瞬,整團光芒忽然猛烈向外擴張而去,隨著光團的猛烈爆發,一股強烈的氣流也隨之向四面八方散去,席卷了這一片樹林。
隨著這道氣流爆發過去,橫亙在方不言和張懷義之間熊熊烈火早已經泯滅,這時連一點火星都不剩,只有空氣中殘留的余溫無聲昭示,方才一切,不是幻覺。
“呼風引火,引雷步電,師弟果然是走天人合一的內丹修!”
張懷義已經散去金光,矮小的身形卻有一種淵渟岳峙的宗師氣度。
“莫非張師兄一直認為我之前所說都是騙你們的不成?”
張懷義并沒有解釋,也沒有岔開話題故意遮掩,而是直截了當的道:“沒錯。”
“嗯?”
聽到張懷義親口承認,方不言心里一突,面上卻只露出一絲不解。
“我一直都在懷疑。因為你的出現,太巧了。”
張懷義笑著解釋道。
“鄭師弟曾經一度懷疑過你的身份。”
“還有你的身份,你說你是神宵派外傳,想要認祖歸宗,誰能驗證?”
“江湖在外,人心險惡,不得不防。”
方不言此時已經恢復了平靜。他以為張懷義看出了什么,對他的身份產生了懷疑,他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只是當方不言聽到張懷義的解釋時,他知道自己是多慮了。
顯然他已經徹底通過了試探,不然張懷義不會對一個身份不明且冒名頂替的人解釋這么多。
“所以我現在才算過關嗎?”
方不言故意露出一絲不悅。
“哈哈,師弟,得罪了,張懷義向你賠罪。”
鄭子布也拱手道:“師弟恕罪,我也賠禮了。不過出門在外,風高浪急,不知什么時候就有傾覆之險。人與人相交,靠的是真誠,然而認人識事時,還是要多留幾個心眼。不能別人說什么就信什么,尤其是如今這個世道,各路牛鬼蛇神蠢蠢欲動,魑魅魍魎不知道有多少齷齪算計,方師弟,日后出門在外,凡事可要多留一個心眼。”
在鄭子布眼中,方不言只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少年,就連初出茅廬都算不上,所以時時不忘對他言傳身教。
他的為人已是極好。
方不言并未真的生氣,而且他也確實存了利用兩人的心思。
而且張懷義和鄭子布其實在一開始也并沒有對他的身份產生懷疑,所以才只會在對方不言略微試探,確定他的功法之后,便將話說開。
方不言可記得,原作中有種種跡象隱隱都透露出當年的三十六義和甲申之亂都有張懷義有脫不開的關系,張懷義本人也被稱為是甲申之亂的罪魁禍首,從而引起整個修行界的追殺。
整個修行界的力量都被集合起來做一件事,就沒有做不成的,參考參悟八奇技的其他幾人,不是如鄭子布這樣牽連全家,自己也被折磨致死,就是如風天養一般,放棄尊嚴,才得以茍全性命。
唯有張懷義自己在這樣強度的追殺中,還能娶妻生子,再平安將兒子撫養成人,同樣娶妻生子。
張懷義也是成功活到天年將近,將一切都做好了安排,這才如同生無可戀一般,自尋了死局。
跟這樣的人物玩心機,方不言還沒有自大到自己能隨便說幾句就能騙過他。
所以試探已經是必不可少。
而且他能從兩人的言談舉止中不經意間的流露,看出如今修行界已是風聲鶴唳。
方不言也慶幸今天遇到的是鄭子布和張懷義,若是換成其他人,他可就沒有這樣從容布局的機會了。
方不言并沒有將它當回事,打了一個哈哈,這件事就算是翻過去了。
“張師兄是出身龍虎山天師府吧。”
方不言忽然問道。
“沒錯。”
“你想如何?”
張懷義本來打算離開這片空地,此時停住腳步。
“聽說天師府的五雷正法號稱雷法當世第一,師弟想見識一下。”
“唔?”
張懷義本來背對著方不言,此時扭過頭來。
他看見方不言的手上突兀出現幾絲雷芒,不停的閃耀。
“掌心雷?”
張懷義眼中閃過一絲異色,隨即搖頭。
“不對,這是神宵雷法?風云雷雨隨召而來,原來你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嗎?”
雖然話說如此,張懷義仍是對于天師府嫡傳雷法充滿信心,他一身絕學,尤以雷法最盛,此時乍聞方不言要與他切磋雷法,一時見獵心喜,道:“既然如此,我就以天師府五雷法見識一下神宵雷傳。”
方才一翻試探,張懷義已是探明了方不言底細,知道方不言雖然真炁渙散不堪,卻在天人合一這條路上已經走出去很遠,雖然現在不是他的對手,面對他也有那么一戰之力。
此時也不再擺什么高手風度,直接招呼一聲,也是話落拳到,只見張懷義身若靈猴,猛然間竄到了方不言身前,并指成掌,同樣幾絲雷芒在其掌間不停的閃耀,一股狂暴之力油然而發。
掌心雷!
方不言見狀,一手化掌為拳,拳頭之上雷蛇涌現,迅速轟擊在張懷義的手掌上。
另外一手在空中一收一攬,數道雷霆劈落,被他攬在手中,導入那只拳頭上。
拳掌相交。
難以想象的狂暴之力倏然爆發,將兩人直接震退出去。
以兩人拳掌為中心,只有一團雷光乍現,隨即爆發,啥時間,雷光迸發,無數雷霆電光游走,方圓數丈之內,已然化作雷獄。
方不言被反震之力震退七八步,仍有一道狂暴的雷電從他的耳旁掠過,落在一旁的大樹上,一人合抱的樹干,陡然炸碎大半。
一時間木屑,塵土飛揚。
張懷義的身形,也被揚起的塵土遮掩。
“轟!”
塵土中閃耀出幾絲雷光,片刻之間,雷光暴漲,恍惚之間,一道雷光向著方不言疾射而來。
雷光之中,還有一道人影。
方不言深吸一口氣,經過剛才的一番碰撞,他已經知道自己不是張懷義的對手。但是看著朝他而來的張懷義,方不言沉寂已久的熱血沸騰起來。
以絕對的實力碾壓對手固然很爽,然而以弱克強,那種壓榨一切潛力而爆發,拼力一戰的感覺,仍是令人沉迷。
以硬碰硬,以剛克剛,方不言體內,不論是黑天書練就的劫力,大金剛神力,還是月華之力,總之,他體內全部的力量,全部壓榨出來。
這些力量有若有強,有的甚至屬性互克,然而在這種極限中,這些各異的力量隱隱有融合在一起的趨勢。
周流電勁瘋狂運轉,磅礴的真氣竟然勾連世界產生異相。
一道道雷霆好像憑空生成,圍繞在方不言身周,他體表無數雷霆融合在一起,將方不言包裹在其中。
這一刻,方不言仿佛也化身成雷霆,迎著張懷義沖了過去。
兩道雷霆相撞,帶動滾滾氣浪向四周席卷開來,化作一陣狂風,席卷整片樹林,啥時間飛沙走石一般,方圓百米,一片狼藉。
鄭子布被兩人碰撞產生的余波嚇了一跳,生怕兩人有什么閃失,急急步入場中,祭出一道符箓,引動清風吹散場上塵浪,露出兩人身影。
兩人都是站立,從氣息上感應,也沒有受傷的跡象。
只見張懷義是原地不動,只是一陣喘息,身上也有一些焦痕,不過比起方不言仍是好上不少。
方不言卻后退了三大步,步步腳印深入泥土中,一身氣息紊亂不定。右臂衣袖炸裂紛飛,露出遒勁有力的手臂。
“好,痛快。”
方不言卻大呼過癮。
張懷義沖著他一笑,眼中滿是贊賞。他走到方不言身前,拍拍方不言的肩膀,道:“咱們今天在這里將就一晚,明日啟程,先送師弟去神宵派。”
然后又對方不言鄭重道:“方師弟,介意考慮一下天師府嗎?”
鄭子布先是一怔,隨后趕忙道:“還有上清派。”
說罷,三人對視一眼,開懷大笑。
方不言知道這只是兩人的玩笑,但是卻代表了兩人真正的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