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石也跟著望向前方的小村莊說道:“不錯,就是說服了他們,要遷動人口也必須等到夏季糧食收割完畢,就是再急也不能急于求成,我們暫時放慢腳步,沿途先和各村鎮的百姓略作交流為好。”
“我們這里是王家村,族長上次金人來,被帶走了一些(rì)子,現在村里大小事務都經過石先生的,他就住在那里。”面對這他們的詢問,村里人似乎很畏懼他們這(shēn)衣甲,指路的時候都畏畏縮縮的。
不想對這些百姓帶來更大的壓力,張衷伍禮貌地對村民致謝后,就只帶了劉石一個人去了那石先生的家里。
石先生是個久考不第的秀才,少時讀書耗盡了家資,又沒別的謀生本事,只能憑著能讀書寫字,在村中開了個館教書,這般小村又能有多少有錢人家子弟來讀書識字呢?于是紅白喜事、逢年過節就幫人寫對聯請柬,倒也能湊合過(rì)子,久了倒有在村里有點名望。
如今族長被金兵說是做見證強行帶走了,這村中又沒有其他做得了主的人物,許多事物就自然而然地推到了他頭上,是以最近倒過得算是(chūn)風得意。
這一開門看到又是兩位軍爺來訪,想到上一位被帶走的也是村里德高望重的族長,那是嚇得手足無措,渾(shēn)顫抖著請來人坐下。
“石先生,不必害怕,我們是大宋的官軍,鄙人是征北大元帥張衷伍,此次前來既不征兵,也不收糧,只是同村里人為一些事物商議一二的。”張衷伍看他嚇得隨時都要尿了,語氣變得十分柔和。
“啊,草民叩見大元帥,不知道此來所為何事?若是有什么吩咐,只說一聲,哪里犯得著和我們商議?”石先生聽這么客氣,嚇得更厲害了。
劉石笑道:“石先生,不久前金兵不是從此過去了么?實話實說,他們數萬人馬被張元帥帶兵殺了個全軍覆沒,如今我們受命據守金兵,卻苦人馬不足,守不得大片土地,所以想同各地百姓商議,將人口往南邊近長江之所居住,以便兵馬保護得全。”
石先生默然一會后說:“元帥,將軍,遷民移居雖說是件大事,但是你那一聲令下,那叫誰敢不從?只消召集村民說一聲便好,這商量二字,卻是從何說起?”
張衷伍說:“先生此言差矣,便是古今最為動(蕩)的年代,也有那留戀故土,寧死不肯遷移的人物,我等浴血奮戰,就是為守一方百姓平安,安能一言就令百姓遷過去?此事必然要先行商議方可決定。”
石先生聽得也是詫異,大宋還有這等官軍?剛才顫抖不已,都要尿褲子了的人,卻就開始留上心眼了,于是問道:“我說元帥,我們這王村的族長被金人帶走許久不歸,卻不知道你們擊敗大軍時,有看到被帶去做見證的百姓們么?”
張衷伍微微一笑,就解開包裹取出一個十分精致的頭盔出來說:“那時候金兵一潰千里,所有隨從是玉石俱焚的,哪里分得清什么族長百姓?只是我們殺了他們這個副元帥,你卻看認得這個頭盔么?”
石先生睜圓了眼睛細細看了一遍才說:“不錯,那(rì)從村中過時,領頭的金人就是戴的這個頭盔,斷然不會認錯!既然如此,我這便去找村民商議,卻待明(rì)早答復元帥如何?”
張衷伍道:“如此最好,卻是辛苦先生了。”
于是他們便告辭石先生,直接回營歇息去了,到第二(rì)時,收起營房就要繼續前行,大軍剛剛出發,卻見石先生(shēn)后跟了幾個王家村的人站在了路邊,像是在等他們。
張衷伍便下馬走上前,詢問這先生同村民們的商議是否有了結果。
“元帥,我們商量好了,都聽您的,這村子不呆也罷,你們這就帶我們過去吧!”石先生說話甚至有幾分激動。
張衷伍奇道:“咦?昨天你那語氣都是不能十分確定,怎么這時就馬上決定了?村里人是怎么看的?”
石先生笑道:“元帥啊,我這輩子考了十幾次省試,又在這里當了十年的先生,管他是朝廷官軍,還是梁山好漢,那是沒有一個能像您這大隊軍馬駐在邊上,卻不去攪擾半點居民的。
“要說上次來的金兵,那軍容也算整齊,那什么元帥還下了極嚴的軍令,就在這邊上扎了一夜,也糟蹋了村里幾個婦人的,又你們這般秋毫無犯的軍馬在彼,卻還有甚么要商議的?我們幾時出發?”
聽得這么說,叫張衷伍揚天長嘆道:“想來我等這件事,還是托了金人的福才辦得成,這許多年來,天下的百姓卻是如何撐過來的?”
然后他對那石先生說:“先生,各位愿同我們遷去那邊,張某十分欣慰,我軍馬有一人在時,斷不會讓爾等遭受刀兵之苦,只是如今夏谷收獲在即,豈能現在就走?我等往北走一程,卻多遷些人過來,你們當乘此時收割莊稼,待萬事具備后卻去那邊播種!”
石先生望著他拱手做鞠道:“如此我等便去準備了,只是希望元帥說到做到,回來一定要打咱們村子里過啊!”
大軍開拔出發,張衷伍和劉石也是感慨萬千,此后道路上雖有許多鄉村城鎮,但凡完顏博大軍經走過了的地方,事(qíng)就順利了許多,而完顏博的軍隊也能算是歷史上對百姓最好的一支金馬,所以說這大宋的百姓們,數十年來當真是災難重重,令人噓吁。
軍馬又過了幾個村落,遇村就停,同百姓商議,是以行軍不快,到傍晚時分,卻抵達了一個城防完好的淮縣,這個縣城也和當年的南京城一樣,沒有半個軍馬方位,他們的軍隊便那樣直接進了縣城。
當時張衷伍就帶副將去找了縣令,而劉石不懂官場禮儀,不便同去,就在縣城里轉悠了起來,觀看城中設施陳設,以備不時之需,正看時,突然看到一個裝點華麗、打著各種兵器招牌的鐵匠鋪。
在宋朝大部分兵器還是屬于違(jìn)品的,所以能如此堂而皇之賣兵器的鐵匠鋪,絕對來頭不小,況且這縣城也已經被皇帝拋棄了,幫他打個讓他頭疼了許久的渾鐵槍問題就不大了。
走進去時果然看到周邊架子上掛著的,除了常見菜刀、農具、樸刀、花槍這類成品外,還有大刀、長戟、戰斧等民間違(jìn)的兵器,另一邊墻上還掛了副有些年頭的鎧甲!
如此堂而皇之地造賣這些,這地方顯然就沒把宋朝的(jìn)制當回事了,劉石也就光明正大地走到柜臺那邊問道:“店家,我要打個兵器,需要多少銀子?”
那店家笑道:“若是尋常樸刀、鐵槍,這里就有現成的,那什么奇門兵器,長劍大刀的,也算你找對了地方,方圓幾百里斷然沒有第二家會能打的,就我這里應有盡有。”
劉石說:“我要一桿六十二斤往上的鐵槍,槍頭形狀不論,但要一尺見長,若能打時,銀子半分不少你。”
店家臉色一變,說道:“我這鐵匠鋪也開了三代了,多少兵器都打過,卻從沒聽過有使你這等兵器的,你可知六十二斤的武器,舞在手上是何意思?”
劉石走過去就提了個足有數十斤重的的打鐵錘起來,舞在手上呼呼轉了幾圈,拋起來輕輕接住,又放地上說:“若是尋常刀劍乘手,我又何須專程跑你這里來問?”
店家拍手道:“將軍好臂力,好說,我這就叫當家大師傅來一趟。”
不一時一個五大三粗,兩臂粗壯,一看就是輪了多年鐵錘的中年人隨著他來到了柜臺這邊。
店家對他問道:“易師傅,這位將軍想要打一桿六十二斤的混鐵長槍,說槍頭要一尺長,你看看需多少銀兩?”
哪知那易師傅只一聽,就連連擺手道:“打不得,打不得,古往今來最重的兵器也就關二爺那八十多斤的冷艷鋸,那還是刀(shēn)刀柄同長的兵器,這六十二斤的槍無論如何也不成槍型啊,打不得,莫要一朝胡來,就砸了我們這里百年經營的金字招牌!”
店家聽得也只能一擺手說:“我那聽說時就奇怪了,六十多斤的一根混鐵棍那就十分粗了,再配上那一尺槍頭,確實不成槍型,拿在手上也十分別扭,將軍雖然神力,也不能就用這等兵器啊,不如再挑把重些的?”
其實當世之中最重的兵器也并非是關公的青龍偃月刀,就在當世都有人用重得多的兵器,不過這號稱百年打鐵的老店顯然沒這個見識,劉石也沒見過赫連小鳥用琵琶拍人,所以也不能同他們計較,便隨口笑道:“果是如此的話,卻是在下打擾了,別的兵器我也不缺,告辭!”
這話可就真不好說了,老子命都差點拼沒了才獎勵了一個頂級武學,結果你告訴我這世上就打不出滿足那武學條件的的鐵槍?
劉石帶著滿肚子的邪火回到軍營中,卻看張衷伍一臉怒容更甚,渾(shēn)無名火起,坐在那里。
不用想,他肯定是被這鬼地方的縣令給氣壞了,不然走一趟縣衙,那些官場的禮數都要比他跟鐵匠鋪老板談話的時間長,不會這么快回來。
“這該死的縣令,居然說這縣城是皇上的縣城,他愿送給金人就是金人的,卻不能任由什么整天想著黃袍加(shēn)的武官胡來!當時老子就該剁了他!”張衷伍牙齒咬得咯咯直響。
劉石笑道:“元帥莫要發怒,這般鳥事咱們不是早有所料么?這些趾高氣昂的酸腐文官,去了也是拖咱們后腿的份,何須與他們一般見識?只顧勸說這各地鄉鎮百姓遷過去便好。”
張衷伍道:“那般既不忠君又不報國的狗官我便一刀剁了他也是一刀,這一縣百姓卻和他一起陷在這里,軍馬保護不得,我等心中如何過得去?”
劉石道:“元帥心念百姓,自是令人欽佩,只是時不我待,我等的時間要用在當下,這般無恥之徒多花半刻鐘也是浪費!待百姓遷到那邊安居樂業,穩如泰山之時,這邊的百姓如何不能勸說過去?那時候不理這文官就是了。”
其實這等文官留著也是沒半點意義了,他們被趙構拋棄,金人也不會待見,已經是狗都做不成的廢物了,也依然在張衷伍這大元帥面前作威作福,留著是禍害,殺了才是道理!只是如此一來,他們大軍軍紀嚴明,秋毫無犯的名聲就全無了,所以只能暫時作罷。
話不多說,沿途走過金人踏過的各村各鎮,大多數百姓都對這帥印十分做數,又見到那金人的帥盔,十村倒有九村當時就答應了搬遷,那少數戀土念鄉的,他們也絲毫不曾強求。
遇村勸村,遇鎮談鎮,只是避開州縣城市,這行軍速度也就比當時完顏博大軍過來時還要慢上幾分,待他們歷經時(rì),終于抵達劉石第一次追上金兵的章家鎮之時,夏季的收割已經進入尾聲。
張衷伍便先去尋那村中有名望的人物談遷村之事了,而劉石心心念念的卻是另一件事。
到這里就在南京城邊上了,而劉石所知的那張遍布天下的密探網中,早已告訴了他南京城還在金人的掌控之中,金兀術也在城中,而且他還在平民中重新募集了一些人馬,憑現在的張家軍要拿下他還是不大可能的。
所以這個村子也是他們最后一站了,無論勸說結果如何,他們都要從這里回頭,一路去找同意了遷往南邊的人們,趕走夏種開始之前,回到耕戰新村去了。
張衷伍就帶人去找這里的族長了,而劉石這第一時間走向了那間讓金人吃了閉門羹,使他更深刻認識到百姓的重要(性)的那間鐵匠鋪。
單調而堅定的叮當聲依然從那里發出來,好像他離開這么久,這個地方的時間被靜止了一樣,地上的爐灰依然厚重,只是留下的腳印卻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