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石望著她,不知道為何有感而懷,悠然長嘆道:“如此說來,這一次天下百姓,都要生靈涂炭了,不過小鳥姐對他們如何集結,何時出征,了解多少?”
赫連小鳥說:“他們中都建城耗盡了錢糧,此時國庫空虛,正在加緊盤剝屬地,苛捐重稅,窮兵黷武,盡管如此,我們的暗線認為最快也要到歲末嚴寒之時才能勉強湊夠隨軍糧餉,出兵就是再快,也應該要在冰消雪融,萬物復蘇時才能進兵呢。”
劉石道:“哦,找這么說,那就還有幾個月的準備時間了,多少還沒那么絕望,說起來,金人能這么快就把精力投入南侵,也是因為我們放縱了趙構歲幣北上,導致人家太快湊齊銀錢所至。”
赫連小鳥道:“這點倒不是你們的錯,那些歲幣不過略微加快了金人建設的速度,只要這個局面不變,幾十萬兩白銀只是時間問題,并沒有帶來多少改變,反而更加激怒了金人。”
劉石道:“本來就不想太早刺激他們嘛,不過這次一搞,那完顏晟只怕已經急火攻心了,再奪他一筆歲幣也不會更嚴重多少,倒是失算了,此時不爭成敗,劉某絕不會認輸,定當盡力而為的,不知道小鳥姐怎么看?”
赫連小鳥笑道:“這金國外面的天下,本就同一根繩上的螞蚱,脫不出彼此的,你若全力應戰,我又豈能置身事外?既然你心意已決,我們自然會盡力相助。”
劉石點點頭,突然想到了什么,便說道:“有小鳥姐這句話,這事情起碼要好辦九分了,此事確實不小,累你親自前來了,劉某這副窮酸相卻無以為報,不過今年歲末除夕,臨安有友人邀我前去一游,說那里有一場空前的盛會將要舉行,不知那時小鳥姐可否賞光臨安一敘?”
赫連小鳥呵呵笑道:“如此危急存亡之刻,你這家伙居然會有這種心思,當真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就位了你如此的膽氣,我又豈能落后于你?話已出口,臘月三十咱們臨安見,可莫要到時缺席哦,赫連小鳥先行告辭!”
劉石也無心相送,抱拳道:“慢走,劉某就不遠送了。”
其實他心里對這為曠世妖女是沒有半分非分之想的,卻不是那種自形慚穢,不敢去追求心儀目標的類型,而是因為赫連小鳥身上謎團太多,已經神秘到連年齡和外貌都不敢當真,何況她那身武功,劉石至今未能見過有一人能比她更強。
所以相處之時,更多的是把她當作以為前輩,或者可以合作的伙伴,斷不能將她當成對象,不過話說回來,要讓他相信小鳥真是個豆蔻年華的少女,只怕三言兩語是說不過去的。
這一次他估計李桂蘭那副專研勁,和對宋官的印象,是絕不肯去那臨安游玩的,而陸芳妤就更別談了,他壓根不敢去惹她,而赫連小鳥說過她那身功夫,在組織里還有很多人都練過,功力卻只是平平,所以耕戰城要走內力研發這條路線,他覺得赫連小鳥肯定能幫上大忙。
而歲末除夕,狂歡之夜,必然張燈結彩,美輪美奐,世間女子最愛的亮晶晶和紅紅火火都是人間之最,在她入神之時提出來,成功率就大大提高了嘛,如果人家有條件,大不了就把這套純陽心法交給她唄,反正天下第一再厲害一點,還不是天下第一嘛,怕什么!
劉石有劉石的心思,赫連小鳥也有自己的念頭,不知道這個不修邊幅的糙漢子,卻是吃錯了什么藥,能突然這么有勇氣,突然邀請自己去同游臨安除夕盛會?她不由得露出了自信的微笑。
不過臨安城中她一直缺乏人手釘進去,乘這次機會自己去一趟,通過自己的手段插一枚進去,不是恰到好處么?到時候再看劉石到底有何目的,不是恰到好處么?所以她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對方,回去就開始做接下來的安排和準備了。
赫連小鳥前腳一走,劉石就深吸了一口氣,說道:“看來,額外的準備工作只能到此為止了,這一切只能從現在就開始了了!”
深秋冬臨,朔風北來,沙場點兵,壯士抖擻精神,弓弩響如霹靂,只卻了的盧駿馬,那數不清將士百姓,都在漫漫黃土滾滾中,身姿筆挺,穩如泰山,聲勢十足地站在了城外巨大的校場前。
除了暫時不能撤下來的哨兵,和正在安排飲食、照顧孩童的人,還有在礦場、采石場里的特殊人士,全耕戰城的人都被召集到了這里,而且是毫無條件,必須服從的召集令。
張衷伍居中站在了大家面前,劉石在左,何陸在右,其余重要人物一應俱全,全部神色凝重。
有許多人對這種突然的召集還是有些不解的,但是看到臺前人那臉色,他們就都安靜了,無論如何,這么久以來,這些人幾乎沒有半點大元帥,大將軍的架子,無論耕種、練兵都同大家同吃同住,毫無半點特殊,也沒有那望而生畏的殺氣。
而這一刻,所有人都好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他們反而放心了許多,沙場上殺氣騰騰的將軍,才更能讓敵寇喪膽,保百姓一份平安。
張衷伍環視一圈,要來的人,并沒有多少拖拉,全部集中了過來,便清了清嗓子,氣滿丹田,大聲說:“諸位辛勞許久,已經是操勞過度,原本咱們的計劃是排休論訓,大家一邊修養精力,一邊操練,勞逸結合,以備不時之需,然而情況有變,不得不緊急召集大伙,還請見諒!”
這些城民多數不解其意,但是這般見諒之說,卻又從何說起?雖然沒人做聲,但是大家都用眼神表示了理解,并無半點異議。
劉石接著開口了:“只怕大家還不知道,就在數日之前,我們守在城外的人馬,和一群來犯之敵血戰了一場,雖說是場大勝,但是軍人傷亡也是不小,各位都不是初來乍到的人物,且都來認認看,咱們拋頭顱、灑熱血擊退的,是些什么人!”
在他們腳下,亂七八糟地堆著一大堆鎧甲軍器,卻和城里司空見慣的兵甲全然不同,這些百姓們看的眼熟,卻是一時說不清道理。
突然一個人叫道:“官兵!那是官兵的鎧甲!原本要交歲幣的時候,那些官兵就是穿這些衣甲挨家挨戶地搶糧搶錢的!”
這一下所有人都恍然大悟,嘈雜無比的喧鬧起來:
“官兵!那趙家的官軍怎么打咱們了?”
“金兵來的時候跑得比馬還快,這會怎么殺到這里來了?”
“元帥!將軍!告訴我們這些官軍是怎么來的?他們不是見到金兵就逃過了長江,再不敢來了嗎?”
這一下真是群情激昂,喧鬧聲此起彼伏,越來越憤慨,到后來各自匪夷所思的猜測都喊了出來。
“諸位城民!”劉石中氣充沛,聲音響貫云霄,一時間讓大家都安靜了下來:“那些官軍是害怕金人,看到金人逃之不及,但是他們甚么時候害怕咱們些過歷盡一生,耕作黃土,用血汗把他們養肥過百姓?他們就是見不得咱們在這兒能活下去!”
“吃我們的,喝我們的,賊寇來了沒做半分抵擋,我們有了活路他們又要給斷了去?絕不同意!我們絕對不干!”隨著一個人起頭叫起來,下面的人異口同聲地喊了起來。
劉石繼續說道:“但是這里咱們不給皇帝交糧,又打退過金兵,不肯服胡虜奴役,只是想要茍且偷生活下去,他們卻都不答應,我問你們,金宋兩邊都不準咱們活,這他們不要的地,也不準不準咱們種,現在咱們怎么辦,你們怎么辦?”
大宋在他們頭上,作威作福多少代了,沒人說得清,那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的金人,在這些人身上,卻是持、久沉重而不散的陰影了,這話一問,他們看著劉石,沉默了一會。
這時一個老人扭了扭脖子,用沙啞,但是比石頭更加堅定的語氣回答:
“我老兒活了這一輩子,那是三分不像人,七分像鬼,種出的糧要抽走十之八九,年年靠些野菜草根茍活于世,孫女都活活餓死了,在這兒算活了幾天人樣,他們要不答應,從老兒這賤軀上踏過去便好,否則就是死我也要抱住他腿啃一口!”
劉石心中吃了一驚,這人說的話,卻并不是他們安排好的臺詞,看來這段時間的耕戰村注重的文化教育,已經明顯動搖了大家沉重的封建等級思想,已經有人可以自發說出這種話了。
又一個身強體壯的男人揮起拳頭大聲喊道:“吳老爹都有這般覺悟了,我們這些而立之年的人,豈可就這般看著那些賊人這般過來,將咱們的身家性命隨意奪去!他們若真來了,我絕對豁出這條命去,拼掉一個夠本!”
劉石看時,這人叫呂大壯,來以前是個一窮二白的男子,三十多歲,當時瘦骨嶙峋,是這這城里勞作這些日子,生生吃壯了一圈的人,只是工作極其辛苦,并沒有絲毫長胖,而是在辛勞中長出了一聲腱子肉,十分扎實。
“對!和他們拼了!”
“咱們好不容易才能活下來,哪能由那些賊人想殺就殺!”
“要毀我田,殺我家人,先從老子尸體上踏過去!”
這時候一名耕戰先鋒適時插了一句話:“可是,趙家的人馬無能,有本事的將領又遭排擠,也許不怕,那大金的賊寇,卻是兇悍無比,短短十余年將偌大遼國趕盡殺絕了啊,咱們就這般拼一腔血勇去拼,又哪里敵得過?”
這一下這么多人的熱血仿佛被澆上了一盆冰水,一下冷卻了下來,那數萬人面面相覷,心有不甘,又不知如何說起。
呂大壯又叫道:“他強歸他強,他兇歸他兇!隨便就想要來斷我們這些人的活路,那就是不行,大不了我們就上去跟他們拼命,我保證死在刀槍之下,也絕不會和契丹人那樣任他們奴役的!”
終于這一聲堅定無比的叫喊,引起了大家的共鳴,數不清的人都一同喊到,要同堅決抵抗殘暴的胡虜,死而后已。
劉石點了點頭道:“諸位!要保衛家園,抵御強敵,這一分置諸死地而后生的心境,是不能缺的,但是劉某人可以肯定地告訴你們,我們抵御金人,絕不是去送死!大家可以看看,一年來前來侵擾我們的金人,卻是什么下場!”
說著他就一齊同手,同何陸、陸友七他們將剩下來不曾給士卒裝備的金人衣甲、兵器和旗幟,從裝好的袋子里取了出來,堆在一處也是個小山,不比宋軍丟下的兵甲少。
“各位看到了,在大隊人馬還及遷過來以前,我們手下就留下了數不清的金兵性命,而且舉手殺掉敵人,我們就穿上他們衣甲,拿起他們兵器反去殺他們!在大家來此之前,我們穿的用的,都是這些尸首上剝來的武器鎧甲!”
一時間全城肅然,再也無人發聲,而那些沒有上過沙場的百姓們,雖然剛剛還在氣氛帶動下,憧憬著和金人一戰,至死方休,但是到了這個時候,卻都不知不覺產生了那種,可以將強敵拒之城外,卻能活下去的希望。
呂大壯大大咧咧地說:“劉將軍,你莫擔心,那一騎當千,殺敵無算的事,有你們的武藝,自然可以做到,我等爛命一條,現在練武也已過了年紀,您放心,只要到時候給俺一把兵器,能上去拼上一刀一槍就好,我等絕無怨言!”
這時候萬堅走出一步,對他說道:“呂大兄弟,這話你讓我來講,想必這兒許多人都認得我,兩年前,我也是個正兒八經的農民,在田地里忙這農活,也比許多種了一輩子地的人更順手,可是自從跟上了這耕戰二字,如今也練了一身功夫,尋常壯漢,三五個近不得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