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石細細想來,杜鐵匠功力其實也不弱,這么多年應該沒少運功驅灰療傷,卻因為積重難返,到底難達病根,所以才對他們說,這叫他們別費心思了,可是內功之道,卻是這武俠世界中十分神奇又界限分明的東西,劉石這一身內功哪里是杜鐵匠能比的?
一旦動了手,斷無半途而廢之力,于是他運功越來越認真,操控越來越入微,不停地嘗試那種程度的功力更加穩妥,漸漸臉上手上久違地發出紅光來,顯然是盡全力開始運功,嘗試為他祛除這一身積重的塵灰。
常年打鐵、挖礦、冶煉的工人們,塵肺病都是一種如影隨形,難于避免又極難根治的職業病,長期吸入粗重有毒的塵氣,既存留在肺里影響呼吸,在漫長的時間里也會對內臟造成嚴重的傷害,導致肺部粗化,纖維化,失去肺毛活力,身體越來越差。
當然了,人體重是那么一百多斤,就算再怎么堆積,內臟里又能堆積多少廢塵呢?一般人功力做不到驅除廢塵,對劉石這種高手來講,也就算不得什么難事了,他全力運功,耗費了小半個時辰,就將積壓的廢塵大部分逼了出來,杜鐵匠在這段時間里吐出了幾大口濃痰,一下子人就輕松多了。
但是那有毒的廢塵雖然留在體內必定是負擔和傷害,卻也保護著原本已經適應了這種環境的肺,這一下劉石強行大部分逼了出去,反倒讓他呼吸不是那么順,變得更加困難,還痛如刀割,灼如火燒一般。
“杜師傅,您慢慢來,呼吸輕輕來,緩緩適應,讓我運功想為你導順氣息,理順了就會好了!”
劉石滿頭大汗,繼續以功力護住杜鐵匠的內臟,這身真氣就是氣息在體內運轉,倒是勉強可以減少對方呼吸的壓力,兩人都神情緊張,一共努力運功,再熬過了半個時辰,杜鐵匠的狀態才慢慢穩定下來。
盡管還不能用力呼吸,但是杜鐵匠感覺到,困惱了自己半輩子的肺塵,就在這會兒是真被清理的七七八八了,他忍不住就想起身感謝劉石,只是一著急,肺部環境又發生了劇變,張開了口氣息一猛,卻沒把話說出口來,只是一臉痛苦之色。
不過他也是個狠人,這般艱難無比的場面,也絲毫沒有慌張,只放松下來,輕輕呼吸,調整了幾次狀態,再張了幾次口,到底還是沒法說話,只微笑著對李桂蘭點點頭,示意狀態很好,無需擔心。
劉石看他已經沒有危險了,漸漸放松了一些,一旦不需要全神貫注地運功,他立刻著急起來:“桂蘭你在干什么呢!還不趕緊給杜師傅倒水!這樣調戲對身體虛耗極大的!”
李桂蘭也終于變回很久以前那個妖怪哥哥說什么聽什么的小丫頭了,幾乎是蹦起來跑去打來了一杯水,十分小心地喂杜鐵匠一點一點慢慢喝下去。
前后花了起碼五六分鐘,這一輩水才慢慢通過喉嚨進到他肚子里,然后呼吸完通過肺部從喉嚨里發出輕微的聲音出來:“謝謝你,我能感覺到……現在是真的好多了。”
劉石道:“杜師傅,在您不淺的內力壓制下,多年來您的肺已經和積壓的塵灰形成了一種互相依存的依賴,它在傷害你的同時也保護了肺不受那些異物更嚴重的傷害,這一次我強行逼出去了這些塵肺雖然是件好事,卻也讓你暫時不能再去干重活了,必需修養些時日呢。”
杜鐵匠笑道:“后生你小瞧老夫了,這一身病的實情我如何不知!若無你這神奇的心法,極強的功力,這條老命也就看閻王老兒哪天心情好,想起來了就要拉走的,如今一下輕松了八成,只怕十年八年之類他就是再來了,老兒也不需搭理他咯。”
劉石笑道:“杜師傅如此豪邁,實在叫晚輩嘆服,只是我那些肺塵是逼出了一些,到底不能真的妙手回春,這頑疾也依然在,這里有之前煉制的回春丸,功效上說是可以去腐生肌,對塵肺病有療效,杜師傅想收著,好生歇他些許時日,再有什么活也不急這一時嘛。”
杜鐵匠點點頭道:“老兒這條命倒值不得多少銀錢,卻是花了后生這許多時間精神,可不能白白讓費了,那邊的事情你且放心,我自會交代徒弟們如何干活,這幾天就避開那些灰塵了,唉,他們是趕上好日子了,在你這城里,以后這一直無救的塵肺病,就不是絕癥了。”
劉石笑道:“這個自然,這一次也是我等大不敬,借了杜師傅的身子嘗試醫治,也只是好轉,離治愈也是為難,這邊我先前練制了一批去腐生肌的回春丸,您先吃上一丸看看效用如何。”
這邊他就同李桂蘭協助杜鐵匠吃那丹藥,塵肺病到后來時,肺部多受灰塵傷害時纖維化了的部分就很難恢復了,而只是肺毛失去活力,受了些傷損的位置,調一劑去腐生肌的藥物卻不難回原,這劉石親自練出來的藥物正有奇效,當時化開喝下去,杜鐵匠就明顯感覺好受多了。
事后為了防止這杜鐵匠脾氣太倔,劉石還去軍中請了人來照顧他,其實是怕他心急為能康復就跑回去打鐵,又造成二次傷害,多少要監督他的治療。
一切完畢,新年的天空已經星星點點了,一輪新月在彼,叫他們再次對視,會心一笑,這一下,忙完了居然直接就忙到深夜了,這么一折騰,功力深厚的劉石也疲勞不堪了,依然保持那種神奇的默契,他們兩人相視一笑。
劉石就送她回住所去休息,現在這丫頭是和爺爺住一起,這幾天沒回家了,肯定惹人擔心了,離目的地不遠時,李桂蘭突然回過頭望著他問道:“那么,石哥哥呀,這事應該是說好了吧,你什么時候來娶我呢?”
然后看劉石愕然沒有回答的模樣,她繼續說:“咱們說好的哦,但是你不準說什么天下太平,或者頭發白了哦!”
劉石猛一抬頭,再細細瞄了她兩眼,眼珠一轉:“這么著急啊,反正都來了,哥哥現在去提親咯,你爺爺肯定會答應的。”
李桂蘭慌忙擺手道:“喂喂,可是我還沒有完全準備好呀,咱們還有大把的事沒做好呢!”
劉石照例伸出了手,摸了摸她的頭說:“桂蘭啊,其實呢,石哥哥我也還差點準備,反正事情已經說定了,等你真正長大了,我就去找你爺爺提親,好不好?”
李桂蘭用力點了點頭,然后一蹦一跳地跑回了家,幾乎馬上就睡下了,她感覺從來沒有睡得這么香過。
新年帶來的放松沒有持續多久,這耕戰城本身離輕松悠閑也就差得極遠,就連娛樂大眾的那么多競技賽事,大家報名的熱情也屈指可數,人們更多的還是愿意抽出這難得的空閑時間純粹地窩家里躺著休息,也是太累了。
所以草草搞定了那些活動,大年初四耕戰各軍就重新組織人馬,開始操練了起來,一邊盡可能保證軍隊有足夠的戰斗力,另一方面就是關乎民生的大事了,畢竟這里很快就要多出很多人口了,原本極其充足的糧食,也會慢慢緊張起來。
和世間大多數正當年的英雄豪杰不同,震天雷日常的打扮就是一副再尋常不過的書生相,十分低調,而且也沒有滿心的豪情想要下一步平步青云,而是早就有卸任幫主,讓賢隱居之心,只是尚未找到可以付托的人手。
那時候沒找到,現在要找就更加難了,他原本就是將門之后,世代武官,這些年天下也不太平,群寇四起,外敵環視,本當憑著家傳神技和這身武藝,去戰場上拼個蔭妻庇子,也好光宗耀祖,不枉了這顯赫家世。
哪知道東京公文批下來,凌振叛入了梁山泊,自己族人個個都要刺配邊關,那臉上一刺字,可就再無為國出力的可能了,不得已就只能改頭換面,隱姓埋名走江湖,他本事高,為人又好,一差二錯流落到杭州,入了那舞獅幫后,深受老幫主重用,最后將位置衣缽都傳了他。
本來而立之年得志,更要把幫派發揚光大,做出一份更大的事業來時,好死不死趙構帶著朝廷班子又遷都過來了,還把城名改做臨安,一上來就探訪民間之物享樂,這伶人出身的舞獅幫也被他們誤認為真正的戲班子,就重金邀他們,以作娛樂。
當時就可想而知震天雷對這件事情是何等的糾結,將門之后,做夢都想要回朝為將,可受了那朝廷征召,那就在江湖上永無立足之地,全幫的兄弟都要受江湖通道眼色,而人家到底是皇帝,拒絕了的話那幫派這么多人,就只能背井離鄉,再去別處打拼可就沒這么容易了。
哪兒都有勢力,哪里都有宗族,上千人的幫派,說遷移就遷走?和高層們商議許久后他們還是選擇了接受征召,成為了朝廷娛樂的伶人,當天丐幫和行腳幫的幫主就到訪表示理解,但是幫派們從此就斷了來往。
而此后種種,看似風光無限,其實一言難盡,就連想提拔個本事過人的頭領來代替自己,也發現許久沒有新人加入了,就在這種左右為難,心情黯淡的時候,那個在西湖邊上認識的劉石又出現在了臨安城,自稱在跑藥材生意。
也是機緣巧合,舞獅幫江湖上的朋友走動越來越少,這他一生引以為傲的煙花絕技,找不到個人分享成就,就那么請了這人過來觀賞,卻不想引出一番以誠相待,使他有機會再一次上前線抵御外敵,但怎么看也不是為大宋效命了。
而他獻出全身本領的前提,也只是要給他一個臨陣殺敵的機會而已!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復以后他就毫無保留地做出了決定,要留在這城里,為抗金出力了,甚至打算觀望一段時間后,考慮把整個幫派里的英雄豪杰全部帶過來!
口信很快就傳回去了,但是制造焰火的材料和工具有些復雜,一兩天過不來,商議了一下,在遠離居民區的地方為他準備好了作坊以后,他暫時就進入了極為輕松的時間,在整個耕戰城的氣氛重新緊張起來之前,作為客人,可以好好在城里游覽一下。
大年初三各類賽事已經都篩選過了幾輪,再舉行一天就是決賽了,隨著越來越精彩,城里原本興趣不大,寧愿呆在屋里休息的人們,就漸漸走進賽場開始觀戰起來,而震天雷這個心情下對象棋、毽子什么的完全打不起興趣來。
于是略一問人,他就隨著人潮涌進了射箭比賽的場地,看著最后兩輪剩下來的幾十名弓箭手正在列隊等待比賽,這次半決賽打完前十的選手將在明天再賽一場,按積分決定最終排名。
說是賽場,其實就是平時操練隊列的校場,觀眾也沒有座椅,都是前排直接席地就坐,后面的或自帶椅子,或干脆站著。
震天雷顯然進場有些晚了,左觀右望卻沒個合適的位置,正苦惱時,突然聽到一個朗爽的聲音喊道:“震幫主!今日也來看射箭比賽了?來來來,這里坐!”
這人一發聲,他身邊就硬空了個不大的位置出來,震天雷過去時,赫然發現這就是被派出來就沒回朝的征北大元帥張衷伍!此人也無半點特殊,就在地上鋪了張布,和大家一樣席地坐著。
震天雷有些尷尬地笑笑,穿過人群,不大好意思地挨著他坐下來,嘴里說道:“人在他鄉,手頭也無甚事,就來這些比賽湊湊熱鬧,別的也不甚了了,看不大懂,這射箭多少還看得出個所以然來,就來這邊看看,卻是蒙元帥照顧了。”
張衷伍笑道:“哪里,大家都是一般的觀眾罷了,這是兄弟們給震幫主的面子,可不是給我的,我和他們可沒半點生分!這般看來,這連日比了多場的賽事,幫主是今天才開始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