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桂蘭一聽他這么講,不由得連連擺手道:“可是這樣不行啊,震幫主您要回去臨安的,怎么能舉幫遷往這里呢?那我們原本的計劃就全完了呀。”
震天雷聽得不由光火起來,說:“這樣說這耕戰城中要的只是我那門手藝,這個有如堯舜之世的大好城市,卻無我們這些下三濫的幫派人士立足之地?”
陸友七連忙解釋道:“這便是此事全幫不上忙的我賴在這里的緣由了,桂蘭她一旦做起正事來腦子就是直的,絲毫不會說話,幫主莫急,我們絕無此意,只是另有要事不得不如此!”
震天雷道:“好說!我人在你這城里,你們愛怎么說就怎么說,但是沒有個所以然來,這圖紙我當場毀去,就是出不去這城也休想我就范!”
陸友七解釋道:“幫主且莫著急,聽我說,耕戰城如今的商業大部分都還是要經過臨安,我們的藥材什么的都得在那里才能賣個好價錢,而這條路卻是您給牽的線,你就這么整個幫派搬走了,我們那些生意還怎么做?”
震天雷道:“這話說不大過去了,自古以來士農工商,我看耕戰城中耕種之道可說是天下無雙,這些軍人也沒半點兵農的區別,衣食住行要自給自足全無問題,這同臨安經商不是可有可無么?”
陸友七笑道:“幫主這話要說呢,也無甚問題,我們這里從種植技術到工具,還有水利確實都是花費了巨大的心血,得出來了相對更好的方法,若只是保證這么多人吃飽喝足,確實犯不著去搗鼓那些銀錢貨物。
“但不足十萬百姓,如今就養了近兩萬的軍人,您也知道,一旦打熬起筋骨來,那一人吃三人的飯都怕不夠,是以去年的藥材錢全去北方買了牛羊麥栗才勉強不缺,而今后包括您手上這火砲的制作,和軍器鎧甲,都需要大把的花銷。”
震天雷低著頭想了想說:“若是這般說,倒有幾分道理,可是我舞獅幫在臨安百年的基業,也有不少的積蓄,就棄了那臨安皇宮,把錢財搬將過來,也就可以填補許多缺口了,兄弟們是真不愿受委屈了,你看如何?”
說起來那舞獅幫本就是伶人出身,江湖上算是下九流的行當,但是口袋里銀錢向來不缺,這一次除夕又立了頭功,幫庫里錢財還真不是耕戰城這種有多少花多少的小城能比的,陸友七正在考慮說詞時,那一頭研究圖紙的李桂蘭不尷不尬又說起來:
“說了半天你不就是覺得幫朝廷干活沒面子嘛,說得你們離開了臨安,江湖上那些人又會怎么看一樣,人的偏見可沒那么簡單就消失的,倒是從此以后你們就是為了大家臥底朝廷的好漢了,說起來不是更有范么?”
震天雷給她一句話噎得語塞良久,竟不知如何回答,陸友七這才說道:
“這丫頭做起事來就是這樣,不是我們了解她呀,也早就給她氣死了,不過這話倒也有三分有理,而自古養兵就是個沒底的數,您就是真把底掏空了也只能解一時之急,就說如今急缺的鎧甲和馬匹,多少積蓄丟進去也看不到個響,還是得靠大家一起去努力積攢那。”
震天雷道:“這話倒有幾分道理,我可以接受,可是話說回來啊,當時汴京那天下第一的富裕,到頭來也養不起一支有用的軍隊,戰馬也是逐年凋零,到后來就沒能打仗的馬軍了,就我們現在這些人的努力,就可以養得出一支兵種完整的軍隊嗎?”
陸友七笑道:“這事情我們商議再三,多少還是有些底的,其一,我們也沒有重文輕武,天天打壓有本事的武人,第二咱們不去搞那什么花石綱,又沒喝兵血吃空餉的賊人,銀錢雖少,只要都花在刀刃上,多少不會比那時候的汴京差。”
隨后他表情嚴肅地說道:“這第三點,也就是雷幫主此行同來的那兩位精于蠶桑的人物,在此時就是城內下一步的重中之重了,不就桑葉新出,這一步蠶桑之道,同練兵抗敵,和開春種地都是我們眼前最重要的事。”
震天雷能年紀輕輕做到這頗有影響的幫派之主,腦子哪里轉得會慢?接口就道:“當今朝廷在臨安,每年三十萬匹絹做歲幣,那些宮廷人物的絲綢消耗也不在少數,這絹那邊怎么造都不足,若這兒能大量造絹,等于是大宋江南的銀子,有一部分是為這里征的了。”
陸友七道:“正是如此,所以說,就算幫主真看得起咱們這座城池,為了大局著想,那臨安里委屈,還是得回去忍受了,而且所謂堯舜之世,只靠某個首領或是皇帝也是做不到的,需得人人都有胸懷天下,以眾為先的覺悟,才能真正路不拾遺。
“而舞獅幫所在的區域,治安本就比臨安別處更好,幫主若能帶了我們城中的耕戰之道過去,從思想角度提高幫內兄弟的覺悟,那你幫眾兄弟個個都能和這里的軍人一樣時,人是在臨安還是在這兒,又有甚么差別?”
震天雷輕嘆一聲,笑道:“既然話都說成這樣了,也沒甚么其他辦法了,就我這兩下子要讓一幫兄弟人人覺悟甚高,也抬得震某太高了,總之這里我會盡力而為,而那兩位擔保是蠶桑之道的行家,只要學到了他們的手藝,那絹的質地你們大可放心。”
陸友七道:“震幫主如此深明大義,陸某萬分感激,自明日起耕戰軍就要重新操練軍容了,這里材料一時未至,幫主不如到軍中一觀,如看得好時,可挑其中好的部分傳授給手下英雄。”
震天雷道:“這件事你不說我也要去看的,只要不為各位添亂,震某求之不得。”
陸友七道:“哪兒的話,明天校場之上,我等恭候幫主大駕光臨。”
當夜李桂蘭完成了相對完善的一批圖紙,就急沖沖離開了,而在之后談話的語氣中,她要著手安排的事情,還海了去了。
剛來時以為城中首領是張衷伍,后來發現劉石和何陸各有自己的領域,地位不在張衷伍之下,到了這時候看,感覺李桂蘭可以一一指揮他們……總之這一次震天雷三觀上受到的沖擊,已經可以徹底推翻過去重來了,所以他也就干脆不奇怪了,完全做到了泰然自若處之。
新一年的練兵終于再次開始了,那整齊的隊列,人人都配合默契,威力驚人的槍法,和有內力的軍士練習的射箭之術,樣樣都讓震天雷看了個夠,現在這些事情已經對他帶不來多少震驚了。
而每天操練至于還要根據當天訓練的內容識字,多少還是讓他有些不解,這些簡化過了的字體,配合每天苦練的武藝口訣,確實大大提高了這些人學習的進度,讓他甚至產生了讓大家都能念書識字好像也不是那么難的感覺。
不過隨軍一同訓練了兩天后,他制作火砲的物資和材料已經運了過來,那些一次又一次刷新他三觀的東西就不會再對他造成了影響了,在自己家傳又專長的領域里,他的投入程度連李桂蘭都自愧不如,能夠一天忙到晚后記不清自己到底是吃了早飯還是中飯。
盡管在商業和其他技術方面花費了巨大精力,但是這里根據人口保證充足的耕地這是耕戰之本,能自給自足起碼夠吃的糧食,是一條絕不能松動的紅線,而大家的生活條件,則需要憑大家的勤勞智慧去補充。
這一年積雪雖厚,卻并未陳冰,沒過多久雪水全部融化了,看的土地已經完全解凍了,民兵們就中止了訓練,一同回到了農田之中,開始準備翻地松土,準備行一年的耕作了。
而這次的條件和去年又大不相同,木匠們打造了充足的水車,取水灌溉再沒了問題,而杜鐵匠也打造了一批翻地更加容易的可旋轉犁,加上從大金那邊走關系那邊買來的牛全都留著了,經常一番摸索,相當一部分土地都以牛耕代替了人力。
若不是突然遷來了幾乎翻倍的人數,這里的農業生產模式就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了,原本落后的農具打算熔掉翻新的,現在則只能先留下來,讓分批從瀘州城遷過來的百姓們有農具使用,這次遷移,耕戰城和靈鋒派都派出了人手護送。
而耕戰城這么久開發的種植模式和技術,無論是土地和人力的利用率都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階段,從原本農民中挑出來的模范級別的人物去幫助新民發展這種模式,倒是比開荒階段輕松了些,畢竟瀘州那些人已經很久只能靠稀粥為生,有地種是你說什么都好了。
在吃苦耐勞的人們努力之下,耕地的規模大大提高,只是沒有江邊那樣容易取水的位置,新拓的地方大部分種的是高粱了,這種作物要和大豆輪種,一年一季相當于維生的總產量要大打折扣,而且也只能充饑,口味并不受歡迎。。
但是對這座正在以神奇的速度崛起的城市來講,這些人口實在是不可或缺的,只是太多事情被擠到了一起,如果能挺過這一波外患,那么接下來的事情就順多了。
而伴隨著日漸溫暖的春風細雨,大地和群山的顏色漸漸變綠了,作物開始播種,草木抽出新芽,而李桂蘭期盼了足足大半年的桑樹群,終于開始長出漫天繁星一樣多的嫩綠色葉子。
毫無疑問,耕戰城高層也全部通過的一條最基本的紅線:靠自己耕種出最起碼全城人能維持生存的糧食;而初次之外,城市要進一步發展,就不能只靠原本男耕女織,自給自足的模式了,沒有商業的閉門造車,無論是多好的條件也走不出去,早晚會被困死。
所幸的是,耕戰城離天下繁華之最的臨安城并不遠,而那地方每年歲幣三十萬匹絹和大批豪商貴賈,高官宮女們需要消耗的絹也是拿全天下的產量填進去都嫌少,所以朝廷會把江南的財富都收去臨安,然后拿絹去換就對了。
因此過去的一年中,從種桑成林,到研制繅車和擴大建造,耕戰城里為此作出了十分充足的準備,到這時候,已經是萬事俱備,只缺真正有經驗的熟練工了,所以到了這個時刻,震天雷把自己手上的東西都放了下來,親自帶這兩人前期傳授經驗。
按照正常的流程,他們要帶一批新人從孵卵、養蠶,到繅絲、織絹這是一個十分漫長的過程,春蠶在這邊的氣候里可以養三季,直到接近盛夏之時桑葉變老了,才需要留卵放蛾,保持蠶卵。
而尋常生手往往在第一季就幫一些極為簡單,沒有技術含量的下手工作,到第二季也不添亂也就很不容易了,直到第三季才能做些有用的事情,但是現在這兩人看到的,卻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城中數十名動作、氣質都整齊有序,一看就是訓練有素的女工,同李桂蘭一起來到了他們面前,而且準備了充足的蠶匾、蠶架和一排繅車,紡車和紡輪也準備沖鋒。
“啊,這可真了不得啊,杭州自古出好絹,但是繅車和紡車能做成這樣精致的,我姓姚的這輩子還是第一次看到啊。”這位名叫姚嵩的人,正是為舞獅幫做精致戲服的精湛手藝人,可是連他看了這些并未投入實用,只是憑空摸索出來的器材,依然是贊不絕口。
他的妻子也忍不住說:“是啊,蘇杭絹綢名滿天下,可是各處作坊的器具都是自成一套,那些最有名的紡絹行家,用的繅車在這這些面前,也實在是粗劣不堪那。”
李桂蘭大驚小怪地說:“不會吧,我們壓根就沒做過這些事呢,這些姐妹們雖然也都有自紡自織的經驗,但是用的都不是這些玩意,我們只是根據蠶經和一些其他書籍中的記載打造的啊,不過張木匠和陸木匠手藝是真精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