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黑的時候,二柱才歇了手腳,扛著粗制的鋤頭從地里回到家。
“二柱,你大柱哥真考中秀才公了嗎?”路上,一個黝黑壯實的胖大嬸招呼道。
王二柱是他在這個時代的名字。
二柱抿了抿嘴,笑著回道:“是啊!半年前那會兒考中的。”
他的堂哥王大柱,掉進河里差點淹死,醒過來以后,卻是像變了個人一般。
這不,從原本的才華平庸,變成了出口成章,還考中了秀才。
真了不得啊!
胖大嬸呵呵笑道:“那你咋不去念書呢?”
二柱笑得瞇起了眼睛:“您覺得,我們家像是有那么寬裕的嗎?”
王家本來就不闊綽,幸好這些年沒個啥旱澇之災,能勉強混個溫飽。
王老漢家里有四個兒子,個個都娶妻生子了卻還沒有分家,為的就是合全家之力供著長孫王大柱念書考功名。
說是父母在不分家,可到底還是分開住了,地也分了,只是每年的收成都給祖父老王頭收著。
他會趁著米價高,在趕集時賣掉,然后用這筆錢供王大柱念書。
原本的堂哥王大柱,自視甚高,肚里卻沒有多少墨水。
而現在呢?
他像是戲文的人物一般,什么都會,他還與知縣千金和青樓花魁都有了桃色傳聞。
比起規矩無奇的二柱,他更像一個穿越者。
不過,正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不管王大柱是否被穿越了,二柱都希望這個堂兄可以中舉,然后能再進一步。
他受夠了日復一日的辛苦勞作,以前曾特意花錢去享受的農家樂現在看來簡直愚蠢至極。
……
回到家的時候,父母早已煮好了飯菜。
王老三家的一家子,圍坐在黏膩污黑的矮腳木桌邊上吃著。
見著他回來,更是扒著飯連嚼帶吞的拼命咽進肚里。
王老三夫婦二人剛吃飽飯,見兒子王二柱歸來,頓時扔下空飯碗,開始橫眉豎眼。
“天殺的狗崽子,回來這么晚要老娘做飯給你吃,真活該天打雷劈死得早。”母親李氏破口大罵。
也許是太激動了,她口中沒咽下的飯粒噴在桌上,被她捏著手指送回嘴里。還意猶未盡的舔了舔手指。
父親王老三也板著個臉。
他自從在田埂邊兒摔斷了腿以后,就極少出門,窩在家里脾氣陰沉怪異,偏偏他本人又是個內斂性子的,拉不下臉像李氏那樣去潑罵別人發泄。
二柱年幼時他還能動手撒氣,如今卻只沉著個臉膈應人。
二柱可還記得,在自己小時候,但凡他稍有不順氣,動輒一拐杖砸在自己的后背上。
最深的一道,直到現在還留有傷痕,每到天寒之時,便有種徹骨的寒意。
二柱面無表情的掃視了一眼昏暗的屋子,沒有理會自己的父母。
李氏夫婦再是生氣,除了罵人和給臉色之外,卻也不能對他怎么樣。
他們作為父母不是沒有動手教訓過兒子,王二柱雖不至于還手打回去,卻會在半夜眾人熟睡時抬了一桶水,將家里人全潑醒,然后第二天罷工不干活。
作為王家三房里年紀最大的男丁,地里的活需要他干,連燒飯用的柴火也是他砍的。弟弟王寶柱雖只比他小兩歲,可李氏疼愛小兒子,不忍心讓寶柱干這么累的重活。
故而對二柱‘不孝順’的行為,也只能睜只眼閉只眼。
弟弟妹妹看見大哥回來了,忙奮力搶著碗里的菜,年小的妹妹爭不過年紀較大的弟弟,便捶地哭嚎,惹來母親李氏指桑罵槐,唾罵一聲賠錢貨,白養你了。
王二柱依舊面無表情,將農具靠放到門后邊的疙瘩墻上。
看了眼桌上和鍋里。
飯是米糠煮成的陳粥,白天吃剩的,剩的不多了。
菜是他昨天在地里田埂上隨意采摘的圓葉野草,和著艾草一起煮的,是上輩子趨之若鶩的綠色食品。
沒有半點油腥味,稀碎的菜葉凌亂憔悴,顯然是被筷子夾起挑剔過的。
換做是以前,連狗都不愿吃的食物,如今他已經習慣了用來填飽肚子。
弟弟寶柱吃完飯,便隨手將碗筷丟桌面上,懷抱著明天和村里頑童去掏鳥窩的美夢入睡。
李氏和王老三罵罵咧咧進了有草簾隔著的內屋。
王二柱將一切收拾干凈了,才緩緩的端著飯碗開始吃飯,這時候屋外響起了刮風的聲音,一滴水滑落到碗里。
屋頂又漏雨了嗎?二柱抬頭望著破舊瓦木橫陳遮掩的屋頂。
夜空無云,皎潔的月光從瓦礫間隙灑進來,照得他眼睛發澀。
明天還得修屋頂啊。他嘆了口氣,就著那銀白月光,將混著那滴雨水的飯吞入腹中,這一口飯味道咸咸的,哽在喉中,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
就這樣,日復一日。
……
“大柱要當官哩!”
不知是哪一天,荷花村突然來了這么一個消息。
“還喊大柱?該叫大柱老爺哩。”有人打趣道。
乍一聽到這個消息,二柱的手抖了三抖,差點連鋤頭的木把都握不住。
他匆忙地將余下不多的活兒干完,然后洗凈了手腳才回家。
……
喜氣洋洋,一路敲鑼打鼓,鄉親簇擁著爆竹聲音,朝廷特派的使者扎了紅腰帶,背著榜文和功印,和知縣老爺并肩,在里長的領路下,闊步走進王家的老宅子。
太祖皇帝寒門出身,當年也曾考過功名。
他效仿前朝使用科考選官以后又做出改動,為防止有地方豪強冒名頂替,凡有生員資格者中舉,是要有朝廷那邊派下來的報錄使者親自登門來統計戶籍,確認身家清白否,可有從商籍、奴籍之類的。
祖父王老漢點了高香,十分恭迎使者進屋,又讓對方坐了高位,自己垂手在旁邊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