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兒本想在石碑上刻錄文字,再由青提大師為您解讀,使您重視此事。可那山上墜落下來的石碑,卻意外多出一塊,還砸死了人……”
楊承文說著,又忽然跪在地上,“請父王懲罰!”
他若是為了私利,而這般行事的話,信王當然要罰。
可現在,在他一番計劃之下,這事兒變成了為民請愿,信王心里的芥蒂不覺間已經散盡。
“可惜了那個被砸死的侍衛……”不知是何人發出的哀嘆。
這一嘆,倒是讓信王又想起了那侍衛,“本王已命人收拾好他的尸骨,送還至他的家鄉。”
今天這些跟著來的侍衛里邊,大部分是信王手底下的將士喬裝而成。那個被砸死的便是其中一個。
他應征而來,沒能戰死沙場,反倒是死于意外,確實令人惋惜。
可信王如今已經知道,承文是為了替那些農戶出頭,無奈才設下此計,便也不再追責。
那侍衛家里的雙親皆已年邁,好在不止他一個兒子,拿了些許銀兩之后,倒也沒有多么悲戚。
……
天上濃云又集結起來,剛停了幾日的雪,如今又飄落下來。
夜已深,眾人卻還沒用晚膳。
先前寺里的僧人以及信王的侍衛,都在忙著找失蹤的楊承文,哪來的空閑去想這些事。
如今倒是都空著肚子,個個懨懨虛脫的。
“諸位施主還未用膳,想必也餓了吧,老衲這就吩咐下去,準備晚膳。”
青提大師身側的監寺和尚,挺著他的大肚腩,笑瞇瞇的對眾人說道。
他這幾句話,倒是提醒了如側妃。
兒子先前給眾人帶來麻煩,雖說這些人大部分是信王的侍衛和將士,按理說尋找失蹤的楊承文只是分內之事。
可是人心難料,為了不讓這些人對兒子離心,她少不得要費些功夫和銀子的。
畢竟承文將來要繼承信王的位子,信王的親信支持與否,相當重要。
當然,她不會蠢到直接送銀子。
“承文今日接連犯錯,勞煩諸位了。待回了京城,便由我做東,請大伙兒一起去鳳仙樓好好吃一餐!”
如側妃面帶笑容,對著眾人說道。
鳳仙樓與她娘家很是有些淵源,故而在那地方吃飯,是花不了多少銀子的。
若換做其他酒樓,只怕光是那么多張嘴就能吃窮她。
當然,今日來的侍衛太多了。
如側妃不可能一下子將他們全擠到鳳仙樓里,只能分批來。
正好這些人要輪值,可以憑此安排。
……
皇宮里。
久安帝站在勤政殿的門口,望著天上紛紛揚揚的雪花,卻是深深的嘆息了一聲。
“咯咯,真好玩!”
“不過今年的雪好像沒有往年的大!”
“管他的,我堆的雪人比你高!”
勤政殿拐角的另一處長廊上,傳來了幾個年輕宮女的嬉鬧聲。
候在久安帝身后的老內侍,聽到這聲兒,不由皺了眉,彎著腰對久安帝道:“幾個不安分的丫頭,老奴這就將她們打發了去。”
“欸——”久安帝擺手,略笑了笑,臉上的皺紋擠做一堆,搖頭道:“且隨著她們玩樂吧。”
他這般說著,腳步卻順著那嬉鬧聲,緩緩邁了過去。
聽著年輕女子那如翠鳥鳴叫般的悅耳聲,他眼睛里露出一絲貪婪之色。
走近時,又隱約聽到她們在談論:
“皇宮里怎么沒有梅花?”
“噓————你新進宮的吧?這話可不能拿出去和別人說。”
“梅花而已,有什么說不得的?”
“聽說陛下登基以后,下的第一道圣旨,就是將京城里所有的梅花都連根鏟除……”
“好像是因為先帝的梅妃!”
宮女并不知道,久安帝聽到了她們的談話過后,邁出的步伐越來越沉重。
他停了腳步,陰沉著臉,對身后老內侍冷冷命令道:“找人把她們埋到處死梅妃的地方。”
他本就因著年邁,臉上盡是溝壑般的老人皺紋。
現在臉上添了冰冷的殺意之后,更是扭曲得看不出人樣。
老內侍哆嗦著,道了一聲“是!”
今年的皇宮里,依舊沒有梅花,卻添了遠比梅花更加艷麗的一抹鮮紅。
……
來恩寺。
二柱合上了小廂房的木門,打量著這屋里的物什。
信王帶了那么多的侍衛,稍大一點的地方都叫如側妃安排給了他們鋪睡。
便是楊承文這個世子殿下,也很通情理的主動要求,要住在小廂房里,將大點的地方讓給侍衛們。也虧得來恩寺有那么多的廂房。
二柱嘆了一聲。
廂房雖小,但獨自占用,還算比較舒適。
至少,遠比那些侍衛很多人擠著一個屋要舒服得多。
他愁的,自然不是住處。
剛才青提大師邀請了楊承文,去談什么佛理————可他們真正要談的事,定然不是這玩意兒。肯定是在密謀別的事情。
楊承文的計劃已經成了一半,寶柱恐怕無法動搖他的地位。
二柱愁的,倒也不是這件事。
他在意的,是那些農夫之中,有一個漢子眼神十分犀利,從細節上面觀察,也不像是常常勞作的農夫。
信王見那個人有膽氣,便留在了身邊,想要重用。
二柱不知道信王是否有留意到,那個人不尋常的地方。
他心底有些遲疑,沒有第一時間和信王談及自己的疑慮。
那個人或許是楊承文招募來的,想要安插在信王身邊的眼線。
只是這樣倒也無妨。
可二柱細心觀察之下,并未看到楊承文與他之間的交流。
或許楊承文也不知道此人的真正身份。
今天來來恩寺的路上,楊承文的計策莫名出了紕漏,害死信王的親信。
如今,信王的身邊又混進一個可疑的人物。
二柱心底有些在意。
他擔心自己若是不說破的話,信王遭受蒙騙,會在奪位一事上失利。
可一旦私底下和信王說了,信王又免不了要覺得他看不得楊承文的好。
若是傳到楊承文的耳朵里,會暴露了自己。也可能要因此,徹底與如側妃楊承文母子兩站到對立面。
更何況,現在楊承文的計劃成功,信王對于這個兒子,比以往更加看重。
二柱不得不為自己的將來考慮。
他心里隱隱有些期待,想要信王因著那個人吃了大虧,然后遷怒于楊承文。
可他又擔心,一旦信王吃的虧太大,會導致局面傾倒向秦王那一邊。
若是昨天在信王的面前,沒有支持楊承文的提議,到這來恩寺拜佛就好了。
可那時是為了削減楊承文對自己的懷疑。
這樣想著,二柱又搖了搖頭。
自己的話影響不了信王,信王之所以要來這來恩寺,恐怕是他自己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