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嗒嗒嗒……
那一瞬之間,劍氣劃過他的臂膀,凌瓊的手也無聲無息的印在了他的胸口。
血似落雨,由緩至急。
“咳,呃……”
嘴角的血順著之前已經干涸的痕跡緩緩地流了出來,慢慢的滴落在胸口的小手上。
與心脈被震碎的痛感而言斷臂的痛楚也不過是小巫見大巫。
可盡管如此,他心中卻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凌瓊,我殺了你!!!”
“別沖動!”
唐昭目呲欲裂,提槍就要沖將上去,身側的千城趕忙一抬手將她攔了下來。
盡管她拳頭也捏的泛白,但眼下她能清晰的感覺到凌瓊的動搖,前所未有的強烈。
那些一串串掉落的眼淚,就是最好的證明。
“林大哥,十九……”
臺下玉娘心痛的幾乎窒息,然而她現在能做的也只有緊緊地捂住嘴,不讓哭聲流露半點。
“為什么……”
凌瓊終于說出口,卻是句沒頭沒尾的話。
她的目光很是清明,冷靜地近乎失去了人性,淚水卻在不住地溢出眼眶。
最后時刻,林晨揮了劍,可落劍的軌跡完全的偏移了,然而她感受到危機還是本能的出手反擊了。
現在她才反應過來,對方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傷她。
“你說你懂感情,咳,又何必問我?”
林晨說完,咳出一大口鮮血,無力感傳來,頃刻間讓他失去了對身體的掌控,直直朝前倒去。
然而令所有人意外的是,凌瓊沒有打開他,反而收起了手任由他倒在身上,靠在肩上。
隨后,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林晨用僅剩的一點力氣,一手自懷里取出了什么物件,撐開凌瓊的手掌,塞給了她。
“既生于紅塵,又豈能不沾因果,從你我相遇的那一刻起,今日的結局便已經注定了,凌十九,你逃不掉,我也……逃不掉。”
說完,林晨微微一笑,在她耳邊輕輕一吻,隨后閉目垂手,再沒了動靜。
似是感覺到了什么,凌瓊嬌弱的身軀微微一顫,隨后緩緩地打開了手掌……
那是一條泛黃的發帶,邊緣已經磨損的不像樣子,粗糙不堪不知用了多久,此刻它沾上了某人的鮮血,白不是白,黃不是黃,紅不是紅。
就像那天的夕陽下,他親手為她綁上的那條。
那時滿身霞光,亦如方才彩霞縈繞。
它一定很失望吧,所以才會在那個時候離開自己。
凌瓊心中越發清明,眼中的涼薄卻漸漸退去。
淺淺的寒風夾雜著雪花撫過兩人,攜著發帶飛到天邊,直到很遠很遠……
凌瓊看著空無一物的手心,心中無比平靜。
若可以被力量左右,那么世人追尋的天道,也不過如此。
力量可以讓發帶離開自己,感情卻讓他以生命為代價讓發帶重新回到自己身邊。
而現在,她不再看重這條發帶了,因為它會纏在心上,再無法被旁的帶走。
“晨哥哥,十九想回家了,你可以再等等我嗎。”
撫著他的背,凌十九婆娑的淚眼如皎月般朦朧,其間蘊藏著無限深情,遠比那無垠的星空,更加深邃。
“十九,快,快帶林大哥下山,青蓮谷的前輩們在山下……”
直到這時玉娘才大喊出聲。
她看得出十九正處于一種明悟的狀態,可眼下她已經沒有時間去等了。
十九聞言眼睛一亮,朝她點點頭,來不及擦拭眼淚,左手朝掉在遠處的斷臂做抓取狀,斷臂便如受到牽引般飛到了她的手中。
隨即無數顆粒般的光點也鉆入了林晨體內。
“玉娘,這里就……”
十九正想交代一下,一道男聲卻如炸雷般砸在了除十九外的所有人心上。
“這就想走嗎?”
眾人尋聲看去,卻見李心渾身是傷地緩緩朝他們走來,想來他已經受了內傷,恢復的速度也大大遲緩了。
可反觀幾位極境高手則更是面色慘白的退至眾人身前,且一個個渾身是血,明顯傷得更重。
顯然,即使是面對數位極境武者,依然是李心獲得了勝利。
眼見如此,所有人的心中都升起一股無力之感,但隨即,又將希冀的目光投在了已經將林晨橫抱起來的十九身上。
他們擔心的是明顯動搖的凌瓊會不會站在他們這邊,而對十九更加熟悉的玉娘,擔心的則是十九還能否施展武功。
望著她一絲絲漆黑如墨的秀發,玉娘心中也是一沉,咬咬牙朝臺上幾女使了個眼色。
幾女心領神會的朝前走了幾步,一旦動起手來,她們會拖住李心,讓凌十九有時間送林晨下山。
“走開。”
就在這危機時刻,凌十九卻好似完全不在意李心一般,邊往前走邊淡淡地道。
對不熟悉的人,她一向是不想多說一個字。
望著她與之前完全不同的目光,李心心中雖然疑惑,但還是寸步不移,呵呵一笑,“如果我說不呢?”
十九沒在搭理他,徑直從他身邊走過,隨后飛身而起足尖輕點樹梢,飛速向山下掠去,快的眾人連影子都沒看到半點。
從始至終,李心并未出手阻攔。
等眾人反應過來再看向李心,卻見他仍然維持著方才的笑容,身形卻是一動不動。
眾人正自疑惑,卻見李心噗地一聲猛吐出一口鮮血,緊接著周身幾個大穴如崩裂般塌陷下去,整個人也跪倒了下去。
直到這時,十九淡淡地聲音才從遠處傳來。
“他不讓我殺人。”
感受到內勁正在疾速流失,李心腦海中忽然浮現起十九離開時的畫面。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哈哈哈哈哈……”
口中念念有詞著,他掃過周圍一眾武林人士仇恨的目光,一陣癲狂大笑間,用盡最后一絲內勁,崩斷心脈,自我了斷了。
他的身體重重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揚起一片雪花。
沒有人看到凌瓊是怎么出手的。
把整個武林當做一場游戲的一代梟雄,就這么死在了迎雪崖最寒冷的冬天。
“玉娘,他說的‘原來如此’是什么意思?”
唏噓之中,千城走到玉娘身邊不禁問起。
“我不懂武。”
玉娘搖搖頭,踱步走到李心的尸體旁,蹲下身子為他合上了雙眼,“看他的神情,死之前應當是心滿意足了。”
也許他從一開始,就是想看看武境的極限在哪里,所以才會將十九逼上絕路吧。
“愿你來世,不止為自己而活。”
玉娘輕聲喃喃著,雪花紛飛,一切都已塵埃落定。
兩年后。
京城。
原落芳府邸已經改成了林家大院。
夕陽西下,明月漸升,此時的林家大院相較于平時顯得格外忙碌,一個個姿容上佳的丫鬟忙里忙外,急的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盡管現在她們只是丫鬟、護院、廚子,但沒幾個人知道,她們之前都曾隸屬于整個天明最神秘的英龍衛。
“快,熱水燒好了沒有!”英武不凡的女子有條不紊的調度著院中上下的丫鬟,隨即看向一個路過的丫頭,“主子去請何谷主怎么還沒回來,你且去看看。”
“是。”
眼見著她們都各司其職,女子舒了口氣,隨即將擔憂的目光投向了內院之中。
“啊,小姐!對不起……啊呀……”
屋里傳來一聲聲痛呼,其間不時夾雜著幾聲道歉。
屋外兩個女子聞聲也不禁焦急了起來,仔細一看卻竟是玉娘與香蕓兩人。
“姐姐莫急,前幾日林晨特意留下了何谷主父女就是為了今天,有他們坐鎮,小流兒定能安然無恙。”
香蕓嘴上安慰著,自己卻也是手足無措,強裝鎮定。
“我,我如何能不急!”
玉娘小腳一跺,原本優雅從容的儀態也不知丟在了哪里,擰著柳眉慌亂道,“小流兒自小隨我一起長大,我二人情同姐妹,肚子里的又是我林家長子,我如何能不急啊!”
按規矩,夫人未有子嗣前,陪嫁丫頭是絕對不能有身孕的,即便同房也必須喝下湯藥,避免鬧下丑聞。
然而這林家從上到下無論是主子還是夫人,都沒人在意這些個繁文縟節,以至于第一個懷有子嗣的竟是大夫人胡玉娘的丫頭,小流兒。
“林大哥怎的還沒回來……”
玉娘擔心的沒了主見。
正說著,院子外忽然傳來幾聲大喊。
“來了來了,主子回來了!”
也就在這時,隨著小流兒一聲順暢的痛呼,嬰孩哇哇的哭鬧聲霎時間響徹了整座府苑。
“恭喜夫人賀喜夫人,是個女娃娃!”
產婆打開門的一瞬間,玉娘終于忍不住激動地流出了眼淚,隨即急切的走進了房間。
望著躺在床頭渾身大汗無比虛弱的小流兒,她心疼的一時間說不出話來,抹了抹眼淚這才將目光投到了一旁的小嬰兒身上,欣喜的看了兩眼又收回了目光。
“小姐,對不起,我……”
小流兒這時也緩過了勁來,出口道歉的聲音嘶啞的不行。
“不許多說了,這事要有錯也是那個色中餓鬼的錯,可苦了你……”
玉娘說著又默默地垂了淚。
一番交談,小流兒也放下了心來,隨即看向了枕邊已經熟睡的嬰孩,滿臉母愛的光輝。
“小姐,我與姑爺說好了,等孩子生下來,便將她送到十九姑娘那邊,與她一同撫養,還望小姐準許。”
這其實是府里眾人達成的共識,十九無法生育,所有人又都疼愛她,所以決定林家的第一個孩子送到她的膝下養育。
“此事你既然有了決定不必我來允許,只是十九不太會照顧人……”
玉娘有些擔憂道。
“小姐安心,我定會在旁多加看護的。”
“你呀,現在這么虛弱還是先照顧好自己吧。”
安撫好小流兒,玉娘放下心頭大石,長舒了口氣抬步走出了門外。
此時天暗下來,明月朦朧,滿天的星斗爭相輝映,微風徐徐沁人心脾。
此情此景,玉娘不知為何恍惚間想起了兩年前的那個夜晚,她與十九被林大哥駕馬車帶出了客棧……
正想著,院門忽然間被推了開來。
“小流兒!”
“噓,母女平安,莫要吵到她們了。”
林晨焦急的心情,在看到玉娘的那一瞬間得到了平復,剛要去問些什么,抬眼間又看到了屋頂一抹白色的倩影。
此時此刻的屋頂恰如彼時彼刻的車頂。
玉娘回過神來,順著他的目光也往屋頂看去。
三人互相對視一眼皆是一愣好似想到了同樣的事情,隨即一齊莞爾。
林晨雙手抱拳。
“敢問兩位姑娘芳名。”
“胡玉娘。”
“凌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