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鳴再起,天光破曉。
伴隨著略顯幾分昏暗的光芒,許秋毫和兩位學生一齊登臨清風山。
“前夜你二人所犯之罪,小道爺愿意諒解,已是不易。今日務必好好表現,切莫惹人生惡。”
許秋毫在上山路上,仍舊不忘督促這兩位學生。
“先生您說的是。”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兩個孩子連連點頭,迅哥的臉上仍有一片通紅的腫脹未曾落下,想來不僅是單純的竹筍炒肉那么簡單。
“嗯。”
許秋毫點了點頭,心知兩個孩子在家中必然已被狠狠教育了一頓,不適合再繼續勸解。
于是三人一陣沉默,無言之中已是登上了山頂,清風山本就不高,不足百丈,清風觀便是坐落在山頂之上,取清風為名倒也甚是合適。
秋野郡雖坐落在邊疆之地,卻也風調雨順,少有天氣惡劣之時,一年四季頗為分明,此時正是盛夏時節,雖是早晨,溫度卻也說不得陰寒,但到了山頂,到底還是讓人覺得有幾分寒意。
昨日已然拜會過,不知道陸長生是否起來的許秋毫也不遠弄出太多動靜打擾到陸長生,便輕輕推開清風觀的大門,輕緩的走入觀中。
“咦?”
不過剛進觀中,許秋毫便是忍不住的輕咦一聲。
昨日這清風觀遍地落葉,一眼看去便知許久未曾打掃,但今日走進,卻哪有一絲荒涼破敗之感?連一絲枯葉都未曾看到!
觀中一左一右兩顆槐樹枝繁葉茂,但樹根底下卻又無半點枯葉,哪怕此時正是盛夏,正是草木生命最為頑強之時,許秋毫仍覺一絲不可置信。
又上前走了幾步,來到井邊,拂袖揮手,輕輕一抹,再看手中,毫無半點污穢,連塵埃都不見分毫。
“小道爺......”
許秋毫喃喃自語,三分苦笑,七分感慨。
他早聽聞清風觀中陳道長有體惜萬民之心,以身作則引人向善,從未有緣得見。如今看這位小道爺之行事,昔日所聽聞之事必然為真!
即使是僻壤之地,荒野之夫,何嘗沒有向善之心?
“三位來了?”
許秋毫正想著,主殿門已然打開,陸長生立于殿內,此刻一抹朝霞照耀而來,微弱,卻又真實,為他挺拔的身姿再渡上一層金身。
而陸長生的目光,卻是看著許秋毫。
今日在他的眼中,許秋毫與昨日截然不同。
一層白氣內斂與身,不露不顯,卻是浩然無比,但白氣之上卻又一絲看不到的阻礙鎮壓般,遠不及夜中闖入觀中的黑熊那般擁有無盡活力。
其雖浩然,卻少了三分生機,恍如一灘死水,波動甚少。
“小道爺。”
許秋毫不知陸長生所想,拱手道:“本是兩位學生生出事端,卻不想又麻煩了小道爺一番勞累。”
“哪里的話?”
陸長生微微搖頭,“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讀書時。雖說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但少年意氣,風華正茂,理當用心苦讀,不負滿腔熱血才對。”
“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讀書時?”許秋毫微微一愣,覺得此話甚是有理。
那些秀才進士,哪個不是十年寒窗苦讀圣賢之書?起早貪黑、寒窗孤影不過每日之事罷了,這句話倒是甚好理解。
不過......
“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這是何意?”許秋毫拱手再問。
“哦?你說這個啊?”
陸長生笑了起來,示意許秋毫就坐。
在兩個大槐樹下,皆有一座石桌,陸長生先是讓那兩個學生去另一個石桌旁溫習功課,方才回到了許秋毫身旁。
“那就是另一個故事了。”
陸長生眼中帶著一絲笑意,“在很久以前,有一人身居獨院,其祖上功名未絕。一日有客來訪,見其院落雜亂無章,問其為何不灑掃以待賓客。其曰;‘大丈夫處世,當掃除天下,安事一室乎?’。”
“客聞之,曰:‘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國為?’”
陸長生放下手中茶壺,為許秋毫添上茶水,“這就是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的故事了。”
謹慎起見,陸長生并未用上原文,畢竟此處世界究竟是何朝代,官制幾何都不知曉,貿然杜撰反而不美,不如隱去。
“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國為?”
許秋毫端起茶水,口中喃喃自語,不斷品閱,越是讀之越是覺其中真味浩瀚難言,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眼中有千般波瀾翻覆,滾燙茶水灑落袖中都渾然未覺。
天下一事,天下一室。
此間道理如此簡單,他參悟半載,竟未能得。
半晌,許秋毫如大夢初醒,立刻起身作揖,俯首拜謝:“小道爺一言,如醍醐灌頂,當受此禮。”
“何須此禮?許先生太過客氣,反倒是顯得客套了。”
陸長生伸手制止,“我與許先生雖是初見,卻觀許先生愁眉不展,心有積郁之氣,如今愁眉稍展,已是喜事。此間道理便是我不言,許先生來日也必然可知。”
如此濃郁的浩然之氣,若非生機微末,必然名鎮一方,不交好就太對不起這雙眼了。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層之臺,起于壘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許秋毫苦笑,“道理就在那里,但想堪透卻是太難太難。”
“若人人都懂得道理,那天下便沒有道理了。”
陸長生再斟茶水,調笑道:“許先生這次可不要撒了。”
“小道爺真是個妙人。”許秋毫大笑,再不談行禮之事,但對陸長生的尊重卻未減去半分。
陸長生只笑不言。
事實上,就算許秋毫不問,他也非得找個機會給許秋毫講幾個故事不可。
倒不是他想激發那沉寂的浩然之氣,實在是家中米缸已滴米不剩,腹中饑餓。
沒錯,昨日他吞服靈力,不覺饑餓,但到了今日,腹中饑餓卻是久久不去,任由他再如何吞食靈力,乃至已有飽漲之感,但饑餓卻仍未退去。
毫無疑問,以他的修行,想要達到辟谷的要求是遠遠不夠的,能撐一天已是不易。
當務之急,肯定是要某得一份差事。
但端茶倒水、砍柴捕獵的工作他肯定是不會的,想來想去,也只有從許秋毫的身上找點機會了。
至于許秋毫的浩然之氣有所波動,倒是真真正正的意外之喜,無心插柳柳成蔭罷了。
兩人便是在石桌之前相對而坐,不遠處另一個石桌上兩個學生正在溫習功課,而二人則是歡笑交談之聲不斷,有清風徐來,朝霞起舞,樹葉婆娑,恍若仙境。
直至陽光潑灑,萬物蘇醒之時,許秋毫方才起身。
“小道爺見多識廣,在下多有受教。不過今日還需前往私塾授課,許生先行告退。”
一番交談,許秋毫已被折服三分,很多他本以頗為明了的道理,在陸長生的口中仍能聽出別的真意來,遠勝于他。
“什么小道爺不小道爺的?我與許兄相見恨晚,若許兄不嫌棄的話,喊一聲陸先生便可。”
眼看魚兒已上鉤,陸長生怎會放棄這個機會?
“這......可以么?”許秋毫謹慎而又欣喜道。
“有何不可?”
陸長生笑,終于是拋出了自己的真正目的:“不知許兄私塾,授課幾人,先生何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