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中,李崢握著手機,聽著張善棟好像要辦喜事一樣的興奮言辭,臉色就像是大姑娘突然聽說自己被嫁出去了一樣茫然。
他還很年輕,也很單純,很多事情想繞出來,沒那么快。
但周毅、張石磊,早已幫他盤清。
人為自己的利益考慮,無可厚非。
因此周毅一開始就說得很清楚,他雖然信心有限,不指望李崢能搞出成果,但既然這個資源是化院出的,風險是他周毅擔的,這個收益也該化院拿,不然他憑什么申請立項,憑什么從胡增武牙縫里摳肉?
為此,他甚至連掛名都不掛,只要化院的名譽收益,只要史洋的未來。
周毅雖算不得老謀深算,但一開始思路就很清晰,把話說絕——
英培院長牛剛來他也不給面子。
至于李崢,他雖然很想賦予英培活力,栽出更美好的跨學科未來。
但承諾周毅的事,一分也不可能變。
此時,李崢只握著手機,盡力克制著情緒答道:“謝謝張老師的重視,不過這邊課題已經開展了。”
“開展了?”張善棟驚問,“跟誰開展了?”
“化院。”
“你自己聯系的?”
“嗯。”
“不是……這才幾天?你給我們一個討論反饋的時間么。”
“您當時并沒有表示要回去商討。”
“你這是什么話?我明確表示了啊,我讓你稍微等一等,我們好去請教請教其他學院的專家,畢竟是這么專業的實驗,理應慎重一些,我們當時的三位老師怎么好拿主意嘛。”
“我不記得有這樣的話。”
“你放心,我一定是表達過的,可能你當時情緒不太好吧。”張善棟喘著粗氣道,“算了算了,咱們也別爭了。這樣,你具體與化院哪位老師合作的,你告訴我一下,我們正式立項去聯系。”
“周毅老師。”
“周院長啊……行,我知道了。”
匆匆掛下電話后,李崢不及多想,立刻把事情原委告知周毅。
周毅只回了四個字——
勿理,我扛。
果不其然,幾分鐘后張善棟的電話就又追了過來。
“李崢啊……周院長好像把你當成化院的學生了……并不怎么想跟我們溝通……”
“嗯。”
“你這個……你別不當回事啊,聽我說啊李崢……”張善棟和聲細語道,“從流程上來說,你是先在咱們院起的課題,這一定是早于化院的,這話對吧?”
“您去和周老師說吧,我先去忙了。”
“別別別!最后幾句,就幾句……具體到課題歸屬……嗨,我就直說了吧,咱們院主導,真出了成果,還可以給你爭取第一作者的身份,如果是周院長做,不僅他一定會拿第一作者身份,甚至還會安排自己的學生介入……最后你興許還是個作者,但那幾個組員可能連署名的機會都沒有了,你這樣跟著化院忙來忙去,很可能是在給別人做嫁衣啊,李崢!”
聽到這些,李崢一股火瞬間竄上了頭。
他自恃是個很能換位思考,理解他人的人。
但眼下這套說辭,他真的不止該從哪里噴了。
“沒事我掛了。”李崢極盡克制地說道。
“別急,李崢,別急。”張善棟使勁安撫起來,“聽我的,我絕不會害你。這樣,你課題先壓一壓,交給我們,你既然在我們英培優先提的,我們就會給你提供保障和應有的權益,絕不會讓其他……”
李崢拍下了電話。
這當然非常不禮貌。
但如果再聽下去,他一定會變得更不禮貌。
穩了好久,李崢才長舒出一口悶氣:“我要屏蔽這個人。”
“張善棟么?”莫念在對面大口吃著素食,“是不是有種想揍人的沖動?”
“嗯,很久沒有過了。”李崢低頭看著自己搏命死斗強者的雙拳,完全不敢多想,“我以后要避開這個人……”
“說到情緒疏解,我有個輕便快捷的辦法。”莫念指著旁邊的林茉茗道,“你把對方想像成林茉茗的形象試試。”
李崢眼兒一瞪,這便狠狠轉向了林茉茗。
“唔……”林茉茗一個哆嗦,“不要突然嚇人。”
李崢干瞪了很久,很努力地想讓林茉茗油膩起來。
油膩……油膩……油膩……
然而……
完全不可能!
最多想到小老鼠偷油吃。
李崢最終頹喪低頭:“我做不到……違和感太強了……”
“那就拿林茉茗出氣。”莫念說著敲了林茉茗腦袋一下,“像這樣欺負一下,心情會好很多。”
“喂!”林茉茗捂著頭,扭臉就超兇起來,“都說了不要把我當工具人,我是科研骨干!帶資進組!語言橋梁!”
莫念看著她不服的樣子,痛快地舒了口氣,沖李崢笑道:“怎樣,情緒有沒有疏解?”
“還真好了很多……太神奇了……”李崢咽了口吐沫,這便要探身伸手,“茉茗你別動啊,再給我揪一下耳朵,不疼的,就一下。”
“討厭,討厭!!”林茉茗氣得拍下筷子,捂耳一躥鉆到了常刻晴身后,拍著常刻晴叫囂起來,“姐姐幫我罵他們!”
然而。
只見常刻晴猛一轉頭,兩手左右一抓。
捏著林茉茗的臉就狂揉起來啦。
李崢和莫念都看驚了。
軟嫩,Q彈,還自帶“唔唔”音效。
太解壓了……
這個真的太解壓了。
揉夠撒手之后,常刻晴臉上也是劃過一抹滿足:“舒坦了。”
林茉茗早已捂臉委屈跑遠:“我……我不跟你們玩了!”
“好了,好了。”莫念一笑,扭身從書包里抓出一盒泡芙,輕輕放在桌上,“補償你,泡芙。”
“!!!你竟然還有!”林茉茗向前一沖,但又警惕地縮了縮,“就……就這一次……以后不許欺負我了!”
“當然。”
林茉茗瞬間失憶,沖回桌前抓起泡芙啊嗚啊嗚起來,像是充電一樣,功能性片刻便已回滿。
不得不說,她的用途是真的廣泛啊。
李崢趁機向莫念探身問道:“道理我都懂,可你為什么會隨身帶泡芙?”
“為了對付她啊。”莫念沖林茉茗努了努嘴。
“這……這就是父愛么……”
“瞎說什么。”莫念臉一紅,悶頭吃起蔬菜,“我要是有這么可愛的女兒,做夢都會笑醒了。”
“嗯……”旁邊常刻晴陷入了深思,“基因生物學上是不可能的了……但你可以和屠夷寇結婚然后領養一個外籍混血……”
“不好笑么……”常刻晴搖了搖頭,繼續低頭吃飯,“那我再研究一下笑點……”
看來,不僅是林茉茗……
常刻晴自從那天后,似乎也有放飛自我開發出新功能的趨勢了。
張善棟的這一個電話過后,李崢干脆屏蔽了所有陌生號碼。
按照這種人的性格,如果自己說不動,難免會請輔導員、班主任或者別的什么人來做說客,出于學習方便,李崢實在不想加這么多人進屏蔽名單,不如不要給他們發揮的機會。
一旦把這些人和事屏蔽掉,世間終于再次回歸美好。
李崢的工作重點也逐漸從實驗流程轉向論文撰寫,電鏡操作徹底交給了莫念和史洋。
也許是學輪眼的能力使然,也許只是幸運,李崢自己也沒想到,第一次成立一個小組攻堅課題,就得以讓每個人發揮100的能動性。
領袖除外。
他暫時還是不要完全發揮比較好。
就這樣,科學邊際一路高歌猛進之下,周六凌晨,論文初稿已發送至周毅的郵箱,最終定題為——、
周毅半夜爬起來,只看到標題就已經驚了。
這個味兒……這個味兒……
是《Science》味兒!
周毅繼續向下掃去。
作者一欄,李崢、史洋和莫念的名字排在前三位,并標注“”注明為第一作者。
常刻晴、林茉茗、屠夷寇,緊隨其后。
但在最后面,還是出現了周毅的名字,并標注“”通訊作者。
在這里,將周毅列為通訊作者并非生拉硬套。
擺在最后也絕不是不尊重。
相反,往往通訊作者才是重量級人物。
通訊作者通常都是承擔課題的經費、論文把關,并且負責投稿,與同行和審稿編輯溝通的那位。
將通訊作者列在最后進行區分,一方面給了第一作者應有的榮譽,另一方面也讓大家看清了是哪位大佬出的資源搞的事情。
這種作者制度雖然談不上兩全其美,但總比不分青紅皂白,永遠把大佬的名字擺在第一個要好得多。
至于周毅,前前后后搞了這么久,無論是實質上還是禮貌上,確實也都配得上通訊作者之名了。
名字這么一擺,周毅想要李崢去掉都不太好去,也只得苦笑一聲,繼續向下翻看。
論文并不長,21頁的內容,實驗圖表占了一半,僅有的十頁文字內容中,引用文獻還占了兩頁。
乍看很水。
但這其實正是此類論文的黃金分割比例。
至于措辭之嚴謹,排版之精美,圖片之舒適。
周毅實在無法相信這是母語是漢語的人寫出來的,也無法相信這是第一次寫論文的人能達到的水平。
人在看簡潔舒適論文的時候,自己的心情難免也會變好,這21頁,周毅絲滑看完,也不過20分鐘,提了三、五點可有可無的意見后,便又將郵件發了回去。
此時他才注意到,初稿郵件也抄送了胡增武,請他指教。
正當他準備關機接著就寢的時候,網頁一響,胡增武竟也是個夜貓子,回信已然傳來——
已閱,雖從一云嘴里得知一二,但看到初稿,依舊震驚。
成果固然極具開放性,論文的完成度同樣是巔峰水平,一云至今不及其足踝。
如周院長確為通訊作者,愿為實驗數據與成果負責,建議立即投稿,我會聯系《科學》方面的朋友,給第一次發論文的作者一次復審的機會。
考慮到此實驗原理簡單,門檻不高,發表亦從速。
翹首以待,見字速復。
這下子,周毅再次驚掉了大牙。
他悟了!
什么叫巴結?這才叫巴結!
沒有什么貼臉奉承送水果之類的事情。
只需要把成果第一時間抄送一份。
還有比這更讓胡增武爽的巴結嗎?
沒想到,全程最難的點,反倒成了最順利的部分。
反倒是英培那邊理應最支持的部分……
算了算了。
反正都沒有一云慘……
周毅搞清楚情況后,也不敢耽誤,火速追加回信。
胡教授:
初稿已無大礙,實驗我也有全程指導,數據與結論全部屬實。
我會建議李崢將您列為通訊作者,以求成功發表。
半分鐘的功夫,胡增武再次回信。
不必列我,成稿速速發我便是了。
別回了,這晚上被你們吵醒兩次了。
李崢收到了這許多消息后,也是振奮異常,不惜花費五分鐘進行了最后一輪的修改潤色,最終再一次吵醒了胡增武。
胡增武也是急了。
但轉念一想,考慮到時差,現在似乎是最好的打電話溝通時間,李崢是在提醒自己這件事么?
于是,為了睡個好覺,他當場發郵投稿,順道打了兩個電話出去。
最后。
搞已投,明日起歸還電鏡。
沒事不要再吵我了。
除了李崢誰都沒想到,實驗課題竟然是如此的光速展開,光速結束。
接下來,就是漫長的等待了。
也許會回復修改,也許會直接拒絕,也許要等一個月,也許要等半年。
總之就是有種無名作家的感覺,投出去的稿子依然與自己連在一起,心里很不干凈。
按照李崢這種人的行事風格,這種時候顯然不該婆婆媽媽的等待,而是應該開新的課題。
麻煩的是,他的系統界面已經因為障礙問題被鎖定了……這項技術正式點亮之前休想搞別的。
現在看來,單純的研究出結果,寫出論文,并不是點亮科技的依據,怕還是要等發表,引發影響之后吧。
在這樣粘稠的狀態下,李崢也沒別的事情可做……
只好去上課了。
于是,在那個周一,當李崢踏入那個教室的一刻。
物理學院同學們好端端的輕松氛圍,瞬間就抹上了一層肅殺。
就連叼著面包補作業的林逾靜,也被這熟悉的氣味所震懾,猛一回頭。
四目相對之下。
一個嚶嚶閃躲。
一個起勁硬上。
亂殺怪,他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