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夏神色沉穩，沒有變現出來什么。
但是殿宇中的闕樂、遲漁聽到伏梁尊皇的話，眼中都閃過一抹古怪。
尤其是秘龍君，臉色微紅，眼中滿是興奮之色，看著伏梁尊皇，好像找到了同道中人一般。
紀夏輕咳一聲，緩解了一些這奇怪的氣氛，這才道：“我曾經無意中通過秘境歸門進入亡守秘境，從西野建靈口中獲悉了伏梁皇國的往事，西野建靈曾經相托于我，如果我以后能夠見到尊皇，就代他們拜一拜尊皇。”
伏梁尊皇眼中流露出追憶之色。
過了良久，又出聲問道：“建靈長老有沒有告訴你，現在距離伏梁皇國崩滅，過去了多少時日？”
紀夏這才想起伏梁尊皇雖然和亡守秘境規則，相抗三千年，但還是逃不過靈智盡喪的結果。
便是那些伏梁陰影也是一樣，他們在亡守秘境時，渾渾噩噩，沒有靈智可言，但是當他們踏足三山百域，黑氣之下逐漸顯露出神形。
而且紀夏懷疑其中修為高深者，已經恢復了靈智，能夠思考。
比如眼前的伏梁尊皇和陰影少女霧彌。
“我被亡守秘境規則同化，渾渾噩噩之間，依稀只覺得歲月無比漫長，時光如梭，只怕已經過去了一萬余年，現在蘇醒，找遍了許多國度的史書，都不曾探尋到有關伏梁的記載。”
伏梁尊皇端坐在寶座上，但是周身卻仍舊黑霧縈繞，其中如同鐫刻了一道道大神通，又有玄術展露，威能強絕非常，似乎在共同維持住伏梁尊皇的軀體。
紀夏暗暗點頭，他猜測的不錯。
“據西野長老所言，一萬八千年前，伏梁突兀被煉入了亡守秘境，距離尊皇失去神志，已經有一萬五千年了。”
陰影少女霧彌始終沒有焦距的眼神，認真了許多。
又閃過一抹恍惚之色。
她不同于伏梁尊皇，西野建靈長老也不曾提及她，所以霧彌進入秘境，即便沒有和大多數伏梁生靈一般，眨眼間被亡守秘境規則同化，想來也沒有堅持太久。
她也和伏梁尊皇一般，依稀感覺到時光已經逝去了許許多多年月。
也許已經有了一萬七八千載。
可是今天，在紀夏這里確認了這個數字之后，霧彌的心緒之中，可謂是五味雜陳。
“一萬八千年！”
伏梁尊皇忽然重復了一遍年歲數字，驟然大笑。
他的笑聲中，似乎不曾蘊含半點情感，有的只是冷漠、殘酷。
大笑聲過了許久都未曾停息。
紀夏、白起、張角、楊任，以及一種太蒼強者皆盡默然。
盡管伏梁尊皇的笑聲充斥了冷漠，可是他們分明能夠感知伏梁尊皇為何大笑。
一座鼎盛皇朝，即將晉入帝朝之境，伏梁尊皇將要成為人族大帝。
可是卻如此不明不白就覆滅于亡守秘境中。
“我之一生，曾經遭遇無數磨難險阻，曾經斬殺無數異族強者，連來自圣地圣庭的貴胄，也曾經跪伏于我，被我擊殺。”
伏梁尊皇笑得聲嘶力竭：“我麾下的人族軍伍，繼大息遺脈，戰力之強，皇朝軍伍無出其右！
我麾下強者，神澤、神淵、神臺皆有，數千神臺足以直面弱小的帝朝，神澤強者甚至可以一人滅去一座皇國。”
“可是！”
“可是就在我如日中天，意氣風發之時，厄難無端而來，我不過眨一眨眼，伏梁上萬城池，俱都被煉入亡守秘境，化身白骨，繼而蛻化為陰影生靈。”
“所有的一切，就是如此可笑！”
伏梁尊皇語氣蒼涼，似笑非笑。
一旁的霧彌卻展露出滔天的殺意，沉默不語。
紀夏感知著伏梁尊皇從心底迸發出來的怨恨。
他心中也波瀾滔滔。
“尊皇，難道伏梁被煉入秘境之時，你真的未曾察覺到任何蛛絲馬跡？將伏梁煉入秘境的存在，究竟是何等的強大，能夠做到這等的地步？”
紀夏再也無法按捺住心頭的疑問。
伏梁尊皇微微怔然。
旋即他無力的搖了搖頭：“我不記得任何蛛絲馬跡……我腦海中沒有任何關于那尊強大存在的記憶……”
紀夏頓時明白伏梁尊皇的話語。
“尊皇的意思是……也許你察覺到了，只是記憶被抹去，無法回憶起來？”
伏梁尊皇不回答紀夏的話語，低頭飲下一杯清酒。
他閉目仔細體味了一番清酒的味道，忽然輕輕將手中的杯盞放下。
“我們化身陰影，從此這美酒佳肴的滋味，對于我們來說，也變成了奢侈，與我們相伴的就只有殺戮，太初王，你怕我們嗎？”
紀夏并不曾猶豫，他徐徐搖頭。
一旁的陰影少女側頭看向紀夏，輕聲詢問道：“你為何不怕？”
紀夏也徑自飲酒，不疾不徐：“兩位前輩境界非凡，戰力無雙，莫說在百域之地，就算是在諸江平原，也是鼎盛的存在，甚至，在諸江平原之外那幾座帝朝中，尊皇的修為，也能夠位居前列。
這樣的實力，倘若一開始就想要對太蒼出手，之前又怎么會轉身離去。”
陰影少女霧彌呵呵一笑，眼睛瞇了瞇道：“你猜錯了，其實只是因為你們太弱，不配讓我出手，我本來準備回歸王城之后，就派遣一支軍伍，將你們舉國屠滅。”
紀夏面色一黑。
一旁的伏梁尊皇也呵呵一笑：“你以為我們會顧念血脈情誼？我們已經蛻為陰影，不再是人族，又何須顧念人族血脈？”
紀夏面色更黑。
但是他反應極快，微微思索一番，臉上再度有笑意浮現。
“尊皇，你剛剛從陰影黑袍中現身，我明明感知到了一股極為清楚的血脈共鳴，也許，即便你們化身陰影，軀體中的人族血脈也得以保留了？”
伏梁尊皇看了紀夏一眼，神色平靜道：“我和舍妹都喜歡開玩笑，剛剛不過是玩笑之語，太初王不必當真。”
“同道中人！”
一直沉默的太蒼強者中，秘龍君忽然面色興奮，跳腳起來道：“我和尊皇一般，也極喜歡開玩笑。”
伏梁尊皇紋絲不動，陰影少女霧彌看了秘龍君一眼，搖搖頭道：“你太丑，不配作我的同道中人，而且……你身上魔氣翻涌，不配做人。”
秘龍君如遭雷擊，失魂落魄坐回原位。
伏梁尊皇眼神再度四下游梭，看向眾人。
良久之后，才道：“伏梁之地在這一萬八千年中，究竟發生了什么，我遍觀盤踞在這里的王國，人族幾近不存，零星人族血脈幾乎完全未曾被開發，反倒是這座太蒼中的人族子民，不論是天賦、悟性都已經極為不俗。
甚至，殿中有幾位太蒼人族生靈，即便是我，也探知不到他們的底蘊。”
伏梁尊皇好像分外疑惑，眉宇中，有帶了許多擔憂之意：“至于太蒼都城中的靈米、靈泉，品秩都極為不凡，當初伏梁之地，最鼎盛的靈米，比起蘊元靈米要珍貴許多，但是和照玄靈米相比，有所不及。
依照而今的太蒼實力來說，太蒼不該擁有這等的靈米靈種，所以我剛剛才詢問于你，你是不是刨了某尊大帝的祖墳。”
伏梁尊皇疑惑，紀夏則更加疑惑。
他皺眉問道：“尊皇可知道你們為什么要屠戮百域生靈？”
伏梁尊皇平靜的面色逐漸森然。
霧彌約莫看到了尊皇的神色，黑發中黑氣穿梭。
“因為屠滅此間生靈，我伏梁生靈，就能夠在亡守秘境中，重獲靈智，從此不再渾渾噩噩。”
她輕聲開口，眼中有著一縷向往：“這是亡守秘境規則給予我們的承諾，我伏梁十億子民，即將不再和低階妖靈一般，會擁有文明、傳承，伏梁皇國國祚將在亡守秘境中得以存續。”
紀夏和眾多太蒼強者互相對視。
如果太蒼遭遇如此大厄，又獲得這等承諾，那么他們會不會將百域屠滅，換取太蒼國祚復蘇？
“原來，伏梁尊皇并不知道而今的百域之地，已經被一位曠古的強大存在，選為養魂之地，現在正是收割魂靈的時候，你們則是收割魂靈的鐮刀。”
紀夏平靜開口，他識海中的辰星君法相悄然張目。
將他心中熾烈的怒意、恨意都盡數鎮壓。
這個世界如此古怪，他如果毫不掩飾的流露恨意，不知道那尊強大到無法想象的存在，會不會察知。
伏梁尊皇和霧彌略微一怔。
臉上浮現出一抹短暫的失神之色。
不過轉瞬，又回歸正常。
尊皇徐徐拂袖，抬頭看向紀夏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如此說來。
也許養魂大能，和當初覆滅伏梁，將伏梁煉入秘境中的生靈，是同一個存在。
也許亡守規則就是那尊存在的杰作，伏梁被他滅國，現在又有任其擺布，幫助他收割魂靈。
也許靈魂被全數收割之后，當我們不得不踏入亡守歸門，我們會再度回歸到陰影形態，全然忘卻了和亡守規則的約定。”
他略微一頓，沉靜道：“也許，當魂靈被全數收割，身為鐮刀的伏梁死國，也就變得毫無意義，那尊存在一念之下，就好似當初伏梁五十億子民灰飛煙滅一般，我們也將化作虛無，不存于世，不留下任何一縷痕跡。”
“太初王，你是否是想要告訴我這些？”
紀夏沒有回避絲毫，他認認真真點頭。
繼而也認認真真道：“我想要告訴前輩這些，因為我正好知情，前輩乃是我人族尊皇，我理應將我所知曉的一切，都告知于你。
但我也知道，亡守秘境的主人、那尊養魂大能、將伏梁煉入秘境的存在，且不論他們是否是同一尊強者，可是毋庸置疑，他們都已經強大到了極點，我們是否知曉真相，其實并沒有多少意義。
因為以人族目前的力量，就只能朝著他們所指的方向，不斷前進，不能回頭、不能不信，否則便失去了唯一的生路。”
伏梁尊皇眼中掠過一絲精光。
霧彌眼中，再度掠過一抹激動。
伏梁尊皇眼神仍然停留在紀夏身上，一動不動：“上天有生的規則，你們獲得了歸門碎片骸骨秘物，就不必受到死國侵襲，所以太蒼會在這場劫難中存活下去。”
“留下一塊骸骨秘物！”
伏梁尊皇鄭重道：“無論如何，留下一塊骸骨秘物，有朝一日，如果你有窺見虛空規則的一日，那么這塊骸骨秘物，你一定能夠用到。”
紀夏心中雖然很是不解，可是也明白既然伏梁尊皇不說明原因，自然有他的理由。
這個世界上，很多話不能肆無忌憚的說出來。
因為誰也不知道虛空中，是否有未知的存在，會因為你的一句話語而感知到你。
于是他鄭重點頭。
伏梁尊皇起身，周身黑霧翻騰。
他道：“人族運勢多舛，我曾經親眼看到大息神庭在短短歲月之內，化為一縷青煙，消逝無存，不留痕跡。
我也曾看到在大息滅亡之后的兩千年，無數繼承大息運勢、底蘊的上岳、秘境，都被無數餓狼一般的國度征伐，從此不得不隱沒于世俗之下，從此茍延殘喘，無法光明正大行走于虛空之下。”
“但是。”
伏梁尊皇加重了語氣：“身在無垠蠻荒就只能強盛下去，一旦腳步停滯下來，有朝一日，必會滅亡。
而我們這等尋常國度，不會引起太多強盛帝朝乃至神庭的注意，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但他們好似自有區分上岳、人族府閣、人族殘留秘境的方法。
這對于人族隱匿之地而言，不算是什么好消息，他們一旦被發現，就無法偽裝，但是對于尋常人族國度來說，卻給了我們一線強大的曙光，不至于舉世皆敵。”
紀夏聽到伏梁尊皇的話語，頓時明白過來，為什么上岳、府閣、秘境不暗中扶持人族小國，借以不斷壯大，突破因為未知原因而出現的大網。
原因竟在于此。
“尊皇，紀夏還有一事相詢。”
紀夏看到伏梁尊皇和霧彌一同起身，將要離去。
他連忙站起身來，問道：“當初大息神庭崩滅，大息無數財寶，無比深厚的底蘊，除了那些人族隱匿之地之外，又花落誰家？”
紀夏提及大息神庭，伏梁尊皇神色忽然落寞。
他道：“大息神庭崩落，無數強大的人族屬國也幾乎遭遇滅頂之災，這場風波，足足持續了三千年，而我伏梁當初不過是小小一介王國，因為弱小也得以自風波中保全自身。
又三千年，人族國度不再舉世皆敵，伏梁也得以興盛。
而在大息崩落之后，獲益最大的一座帝朝，而今似乎已經成就神朝，名為……天目！”
伏梁尊皇、陰影少女霧彌一同踏上又從陰影中顯露行跡的猙獰巨獸，消失在天際。
紀夏和一眾神臺遙遙目送他們離去。
“原來大息崩落于兩萬四千年前。”
白起感嘆道：“兩萬四千年前，近古歲紀尾聲，也許近古歲紀和如今歲紀的界限，就是大息隕、天目鑄就神庭。”
楊任道：“太古、上古、中古、近古……王上曾言，中古是從十萬年前開始，持續了五萬年之后進入近古，那么上古持續了多少年，太古又持續了多少年？”
“近古有大息神庭，中古有大鼎神庭，那么上古歲紀、太古歲紀，是否也有許多神庭隕落，留下了珍貴傳承？”
遙遠的太古、上古究竟發生了什么？
也許百萬年，乃至千萬年以前，無垠蠻荒就有極為璀璨的文明，就有輝煌的種族建立起國度，成為無垠蠻荒的霸主。
“無論如何，好好修行吧。”
紀夏看著伏梁尊皇消失的天際，道：“只要太蒼夠強大，那么所有神秘，都將不再神秘，所有未知，也會變成已知。”
“也許太蒼將再度建立人族神庭……遭遇以前的大鼎、大息曾經遭遇過的劫難。”
紀夏深深吸氣，眼神有些兇狠：“到時候，我們就像磨滅周青、鳩犬，磨滅契靈、百目，磨滅百域王朝一般，將窺視者、謀算者盡數磨滅！”
“即便是神，也不能剝奪一個種族強盛的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