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夏在乘衣歸的宮闕中待了許久。
其實兩人也并無交談許多,只是兩人的角色似乎有所互換。
以前,大多都是乘衣歸前往紀夏宮闕,以一些名正言順的理由留在上乾宮又或者太和殿中,兩人往往一同論道,又或者彼此為伴,各自研究仙道。
而這一次卻不同。
紀夏主動前往乘衣歸居所,兩人便坐在那一處玉案之前,紀夏不知在謀劃什么,一直緊閉眼眸,仿佛在推演著什么大事。
而乘衣歸則一如既往的醉心于仙道,仙道一途對于乘衣歸,以及她軀體中的天人心臟,倘若能夠抓穩這等機緣,在仙道路途上走得更遠一些,那么天人族傳承下來的天人心臟便有可能更上一層樓,達到一種嶄新的境界。
至于乘衣歸心中所想,大約有關于那些被困于幻天之界的天人族。
對于乘衣歸來說,那些天人族長者便等于她的長輩,那些天人族生靈便等于她的族人。
尤其是在得到天人族核心天人心臟之后,乘衣歸對于天人族的歸屬感,其實已經蓋過了她原本對于自身種族、血盟的認知。
正因為如此。
乘衣歸對于人族的歸屬感,也更加濃烈的幾分。
——天人族本身便是人族的一部分,即便天人族曾經犯下大錯,被道闕天尊鎮壓于幻天之界中。
可盡管如此,天人族軀體中流淌著的乃是道闕人族的血脈,那等人族血脈傳承古老而又純粹,沒有絲毫不改變。
時至如今,乘衣歸依然期盼著,她有朝一日能夠憑借仙道,登臨更加高遠的境界,從而釋放幻天之界的天人族。
紀夏這次前來尋她,也讓乘衣歸驚喜。
她將這些驚喜按捺于內心深處,并不曾直白的顯露出來。
這幾日研修仙道,乘衣歸卻明顯心不在焉,思緒往往不加管束的飄飛在紀夏身上,有時乘衣歸的眼神,也會莫名落在紀夏身上。
也許紀夏并未注意,可乘衣歸心中卻有某種異樣的情感。
在這許久以來,那等細膩的情感一直縈繞在乘衣歸心中。
尤其是最近這兩千余年,他們雖然不曾開口挑明,但卻始終陪伴著彼此…
紀夏走出乘衣歸所在的宮闕,眼神也更加明亮幾分。
一直以來,紀夏都肩負著巨大的責任,也承擔著極為沉重的壓力。
就算感覺孤獨,但他卻仍然咬牙堅持。
只是后來,乘衣歸的出現也讓紀夏多出了幾分牽掛。
時至如今,他與乘衣歸相識將近九千年,尤其是最近三四千年時間,乘衣歸始終陪伴在紀夏身旁,悄無聲息之間,卻讓紀夏多出許多慰藉。
“不知不覺間,我獨身在上乾宮中修行,竟然會覺得有幾分孤寂。”
紀夏回歸上乾宮,也察覺到自身的變化,不由搖頭輕笑,似乎是在取笑自己,也似乎是在取笑自己的心事。
正在這時,上乾宮之外,卻突然又有神橋流轉而來,乘衣歸踏著神橋走入上乾宮。
她身軀之后還有一道仙道符文熠熠生輝,那仙道符文復雜又玄妙,其中所包含著的仙法威能驚天動地,光輝璀璨能夠淹沒虛無。
乘衣歸來臨上乾宮,臉上竟然帶著幾分紅暈。
“帝君……關于這道仙法,我有一種構想需要驗證……所以前來打擾帝君。”
紀夏站起身來走下玉臺,仔細看了一眼那仙道符文。
只覺得那道仙道符文確實繁奧,確實不凡。
只是……乘衣歸乃是開辟了仙道第一境的蓋世天驕,這等仙道符文,又如何能夠難倒乘衣歸?
可現在,乘衣歸前來問道于紀夏。
紀夏卻也不知是否看透乘衣歸的心思,臉上并不顯露出絲毫蛛絲馬跡,反而認認真真與乘衣歸一同演道。
良久之后,乘衣歸猶豫一番,正要告退。
卻見紀夏心念一動,宮闕中又多出了一方玉案。
乘衣歸微微怔然。
紀夏笑道:“如今仙道一途有太蒼天人心臟在不斷演算,無數種仙法仙術,俱都已經被天人心臟推演出來。
然而太蒼仙道大家卻仍然太少,衣歸……你醉心于仙道,以后便可以在這上乾宮中演算仙道。
如果有什么礙難……也方便與我一起討論。”
紀夏說到后面,語氣還有些遲疑,眼神也有些躲閃。
乘衣歸眼神微亮,卻只是微微點頭,謝過紀夏。
她心中又覺得有些好笑。
紀夏乃是太蒼的君王,比起乘衣歸初見紀夏,如今的太初帝君已經成為執掌天下大勢,閑觀天地風起云涌的無上存在。
他平日里運籌帷幄,籌謀于千古,即便是那些存活了數億年的先天神靈,以及無晝天這等存在,都無法猜透他。
他便仿佛一尊活著的天尊,高高在上,永遠冷靜,永遠強大,永遠都有底蘊。
可今日……紀夏臉上表情透露出來的的不好意思,以及眼神中的遲疑,都讓乘衣歸驚訝,也讓乘衣歸放棄那等異樣的情感。
她明白……當一位蓋世君王在他面前透露出不同的情感,便意味著她得到了至關重要的東西。
天地間最為獨特最為迷人的,大約便是偏愛。
于是上乾宮中,原本不時前來的乘衣歸,就此始終停留在上乾宮中。
她那座華麗的道場,反而冷清了下來。
時光一去三十載。
原本在推演天穹大道的紀夏突然停了下來,抬起頭。
卻見上乾宮外,一道血色光芒流轉而來,落入紀夏的手中。
紀夏捏碎血色光芒,感知其中的信息,不由微微點頭。
乘衣歸眼中沒有絲毫好奇,也并不詢問紀夏為何點頭。
可紀夏卻朝著乘衣歸笑了笑,主動道:“危常有神識流轉,關于那魔蒼月女血脈之事,已然有了進展,已經有幾位魔蒼月女正在接受危常的血脈改造,也許不久之后,魔蒼月女血脈一事就能徹底解決。”
乘衣歸也報以微笑,旋即有些遺憾的嘆了嘆氣。
“怎么了?”紀夏不解詢問。
乘衣歸搖頭道:“這幾十年以來,那魔月世界的月主,登門太和殿求見帝君的次數,只怕有十余次之多。
帝君每次都與她相談甚歡,如今,危常解決了魔蒼月女的血脈弊端,魔月世界也就沒有理由停留在太蒼了。
帝君和月主將要分離,倒是令人可惜。”
紀夏立刻大感頭痛,聽出了乘衣歸話里有話。
但他卻佯裝沒有聽出乘衣歸話中之意,隨意說道:“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尤其是我等修行之人。”
乘衣歸臉上的笑容越發輕柔,她思索一番,又柔聲說道:“也許帝君可以試著挽留,魔月大世界實力尚可,有兩位宙不朽境強者坐鎮,危常上次還曾經說過,也許能夠延長他們的壽命。
這對于魔蒼月女來說,便等同于再造之恩,在這種恩情之下,讓她們留在太蒼,成為太蒼一界大約也并非是什么非分之想。”
“這樣一來……帝君和月主也可以時常見面。”
紀夏頓時感覺有些不妙。
正在這時,上乾宮之外,又有兩道身影降臨而來。
紀夏臉上瞬間展露笑意,開口道:“蚩尤大尊、上將軍,還請入內。”
蚩尤和白起一同前來上乾宮,聽到紀夏的聲音還有些意外。
“帝君這是在……等我們?”
白起有些不解。
蚩尤身軀一如既往的高大,身上背負著的仙氣帶著黑暗與兇戮氣息。
他倒并無多言,向紀夏和乘衣歸行禮。
乘衣歸面色重新恢復平靜,站起身來,也向大魔神蚩尤和上將軍白起回禮。
“無晝大魔殘存的寂滅之氣核心十分頑固,即便是被黃泉鎮壓,仍然不肯屈服。
我與白起一同煉化于他,他絕大部分的能量源頭都已經被我們煉化,但這核心卻越發堅硬,便如同宙宇基石、天地核心,不為所動。”
蚩尤眉頭微皺,道:“剩余的無晝大魔核心中,蘊含的能量也十分微弱,我猜測其中夾雜著的是來自于大魔創造者賜下的神秘不朽之物。”
蚩尤說話的時候,白起探出手掌,一顆縈繞著黑暗氣息的晶石懸浮于其上。
其中縈繞出來的仇恨、黑暗、暴虐便如同潮水一般,一層一層沖擊著纏繞在白起身上的黃泉。
“據胥澤所言,這無晝大魔并無真靈,他誕生于那一處死亡與殺戮之地,就連他的意念、記憶、傳承都來自于那不可言說的古老存在。”
紀夏注視著死寂晶石,道:“我和胥澤聯手鎮壓于他,他爆發出來的力量幾乎摧枯拉朽,倘若不是遮天旗以及我太蒼諸多強者困鎖天地,又有九州神器所構筑的界籠大陣,我和胥澤就算能夠擊敗他,也無法鎮壓于他。”
“而且……千防萬防,無晝大魔仍然有一道災禍逃脫封鎖,此刻只怕無晝天、冥府,俱都已經知曉天上那一顆得到世界本源認同的烈日與太蒼的聯系。
太蒼之強大,也已經浮出水面。
很快,來自于無晝天和冥府的打擊,就會降臨而來。”
“這顆死寂晶石十分珍貴,但卻也是一個隱患,如果不處理掉,無晝大魔很有可能卷土重來。”
紀夏身后,無上常融天涌動。
以他如今的境界,能夠清楚的看到那死寂晶石之上,仍然有災禍之氣流轉。
一災二禍一旦催生至極限,恐怖的力量也許可能會瞬間摧毀死寂晶石。
可卻也有可能讓無晝大魔重生。
畢竟……
無上災禍本身便擁有著難以想象的可怕力量。
“可惜無晝大魔并無真靈存在,否則太蒼既不需要料理這種東西,還有可能于封神榜上,再添一位第三境強者。”
紀夏不由嘆了一口氣,只覺得有些遺憾。
“不過,封神榜已經接近飽和,最多只能夠容納六位宙不朽境上榜……
換成第三境強者,只怕上榜一位,就將達到極限。”
紀夏心中思索,眼神卻顯得越發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也許他的思緒,已經在謀劃究竟要讓哪一位第三境強者上榜。
“不過,太蒼鑄器之術越發道妙,等到天庭確立之后,諸多天庭正統大道都被天工府掌控,也許能夠借助天庭的力量,再煉封神榜,讓我手中的封神榜不再是一道投影,從而更加接近那無上天書。”
紀夏正在傷神于如何處理這死寂核心。
一旁的乘衣歸有些遲疑的開口道:“天工府百億鑄器靈師正在修筑天庭,天庭道圖又有奇效,能夠化腐朽為神奇,化黑暗為光明,熔煉天地萬物。
如果將這死寂核心,交給魯案神師,也許能夠用它來裝點太蒼天庭,也能夠用天庭道圖的力量,消解其中的威脅。”
紀夏、蚩尤、白起都眼睛一亮。
紀夏輕輕一指,原本懸浮在白起手掌上的晶石便立刻化作一道流光,飛出上乾宮消失不見。
不多時,紀夏臉上露出些許笑容。
“魯案神師也說可以一試,如同這樣的神秘之物本身蘊含可怕的力量,但天庭道圖的意志更加道妙,不可違逆,即便是死寂晶石也無法抗衡。
太蒼天庭很有可能因此而獲得一件無上靈寶。”
“卻不知,已然珍貴萬分的宙不朽道器之上,又是何等的寶物?
太蒼大約能夠借著鑄造天庭的機會,鑄造一件第三境靈寶。”
白起和蚩尤眼神微動。
宙不朽道器,已經十分珍貴。
以蚩尤如今三界仙巔峰的境界,手中九黎虎魄刀能夠綻放出來的威力,便等同于一件極端強大,幾乎無上的宙不朽道器,尚且不曾超脫。
而白起的黃泉威能無上,單純的毀滅之力比起九黎虎魄刀也不遑多讓。
可盡管強于巔峰宙不朽道器,在場眾人也明白,黃泉強在本身所具有的其他威能,比如寄托真靈,不死不滅。
可如果僅僅只論威能,卻不曾完全超越宙不朽道器……
如果太蒼能夠用死寂核心打造一件第三境靈寶,必然能夠震動無垠蠻荒。
兩位太蒼至強者思索的時候,紀夏正在朝著乘衣歸點頭致意,眼中還帶著幾分感謝,大概是在感謝乘衣歸方才的意見。
嗯……是感謝,而并非是贊賞。
蚩尤和白起對視一眼,正默契的想要告退。
猛然間,莫大的狂暴力量,突然爆發于無垠蠻荒。
道道流火出現于天際。
一種古老而又恐怖的氣息,充斥天地。
紀夏眼神一變……看向……舊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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