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公子,如此煉丹,不怕毀了丹藥,傷了自己么?”少年皺起一雙好看的眉宇,一雙純澈的眼睛有些好奇地瞧著面前這半躺著的斗篷之人。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武器都可以不一樣,緣何煉丹非得相同?還有,小友非得喚我公子么?”洛歌抿唇一笑。
聽這少年的聲音如此稚嫩,左右不過雙六有余。
倒是還比這具身子小了一歲。
少年聽得是個女子聲,不由得面上一燙,目光有些新奇地瞧著洛歌:“卻憑地你這女的,孤身一人單闖黑泉森林?”
“卻憑地你這小娃,孤身一人單闖黑泉森林?”洛歌忽而覺得這小娃娃煞是好玩,有趣的緊。她挑挑眉,輕笑著把少年的話原封不動送還了回去。
少年瞪了她一會,將目光挪到那半空里燃燒的火焰上。輕輕翕動鼻尖,嗅著那些藥材的味道,突然皺皺眉道:“你要煉一轉還陽丹?”
“煉藥天賦不錯。”洛歌怔怔,回神后微微頷首,毫不吝惜地夸少年了一句又問,“小友是哪個家族的,一人出來,不怕你爹娘心慌么?”
少年長長的睫毛抖了抖,而后輕輕說:“我……無父無母,勉強算是寄人籬下。”
不知道為何,洛歌突然覺著這少年的氣息冷了些。
原是個命里苦的。
“小友,勞煩幫我煉個丹藥。這些日子奔波久了,委實累了些。醒來后那還陽丹煉成了,與你五顆,算是報酬。莫推辭,我這丹藥品質好的緊,人家用錢還買不來。”洛歌打了個呵欠,也不等少年推脫,便雙手作枕,靠著樹閉目小憩起來。
少年有些懵。
她……就這么睡了?當著一個萍水相逢的人的面?她不怕他使壞,不怕他偷走全部丹藥么?好吧他不會干這種事情。
少年想離開,卻不知道為何便是聽了那斗篷少女的話,一心一意看守起半空的藥材來。
大抵是這女人聲音帶了一股親和力吧。
少年默默地想,看著藥材化成了液體,再慢慢融合在一起。不過須臾,液體凝結成丹藥坯胎,初成形狀。
一陣淡淡的藥香飄了出來,少年翕動鼻尖,輕輕嗅著,一雙淡漠的眼里再度泛起了新奇之色。
他是出自大世家的,所見過的煉藥師都用那爐子配了自己的火種去煉藥,這種憑空煉藥,不依靠丹爐的方法,他倒是此生頭次見到。
好吧,他這個此生才不過二六余了一歲。
瞧這趨勢,這火候,這藥香,煉出來的丹藥必是一轉上品。唔,應是上品里的上品。
少年對于判斷丹藥的優劣,還是有著幾分自信的。此時此刻,他唯一的念頭便是想看看這么些藥,這么個煉法,能煉出幾顆還陽丹來。
一般來說,藥者品階的煉藥師,能煉出五顆一轉下品丹藥,已是天賦極好的了。若能煉出十顆乃至十顆往上,那么這位煉藥師的造詣定然不會低于藥尊之境。
少年等了片刻,瞧見火焰有了弱下去的模樣,心里曉得那丹藥已然成型,可以出爐了。便連忙睜圓了眼睛,想仔細數數那丹藥的數量。
然后他在火焰熄下去之后,數到了至少二十顆還陽丹。
少年看著那似乎在酣眠的斗篷少女,目光有些驚悚。
這是人類么……
縱是那五千年前,唯一登位藥神的那廝,在藥者之境,也堪堪只煉出十五顆丹藥。這女人竟煉出了二十顆——瞧那丹藥晶瑩剔透,一條水波紋路清晰可見,顯然是上品里的最好!
少年的家族是以煉藥著稱的,今兒瞧見如此奇葩,倒是叫他開了眼界。
看著一直漂浮在半空的丹藥,少年有些糾結。
要不要叫醒這個女人……
罷了罷了,如此舉動,委實不夠謙謙君子,還是待她醒來吧。
少年盤坐下來,閉目養神。
洛歌緊緊閉著雙眼,腦海里正閃爍著一場又一場曾最是熟絡的畫面。
那是個面容枯槁,衣衫襤褸的小女孩;那是個容貌堪比星辰,一襲黑衣的女子。
女孩戰戰兢兢,茍活于世;女子桀驁不羈,睥睨蒼穹。
女孩天賦異稟,被所有人欺凌,卻選擇忍氣吞聲;女子縱橫四方,被諸仙臣背叛,帶著神族大殺叛逆者。
女孩曾試著反抗,卻換來了更殘暴的凌虐;女子曾試著仁慈,卻換來了神族的隕落和整個仙族得寸進尺的追殺。
女孩孤零零的一個人;女子孤零零的一個神。
女孩含笑,笑蒼天不公;女子含笑,亦笑蒼天不公。
最后女孩死了,女子也死了。
本是兩個不相干的人,卻在最后一個畫面里融為了一體,此后再不分離。
“諸神隕落,誅仙叛吾。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今朝爾等笑于蒼穹之巔,他日亡魂歸來,吾當以吾血,審判忤逆臣!汝等芻狗,以除之而為后快!”
她站在一片云霧茫茫里,滿身鮮血污垢,目光冷冽如冰,一襲黑衣飄飄,竟是那樣凜冽。縱然血染滿身,縱然青絲凌亂,縱然氣數已盡,她就那般倔強地站著,依舊不減絲毫風華。
畫面至此,入夢者洛歌突然睜開了雙眼,眼里的冷厲叫人心寒。不過此刻她戴著斗篷,面紗遮住全副容顏,也便無人看得到。
“才二十顆還陽丹么?”斂起眸中傷悲不甘,洛歌起身,伸手抓過那漂浮在半空的丹藥,輕輕皺眉,吞服下其中一粒后,分出其中五顆走到哪那打坐的少年前,遞了過去,“小友,你的酬勞。”
少年聞言,緩緩睜開眼睛。他搖搖頭,優雅地起身回絕了洛歌:“不必了。若做酬勞,不知姑娘可否告知在下,這隔空煉丹,是如何做到的?”
他的眼里帶著泉水一般的純澈,純澈里是對于知識的追求渴望。如此執著少年,想來日后造詣定是不凡的。
洛歌無聲一笑,指了指自己的心窩,慢悠悠道:“有心者,無事不成。心里不蒙塵,凡事皆可成。心如明鏡,參透一切,即可歸真。有藥,火種,便可煉制丹藥,何須勞煩幾個大價錢買個丹爐。最是不喜你們這點,造弄聲勢,浪費藥材,還煉不出精品。”
她看了看若有所思的少年,轉身便要離去,忽而被少年喚住了。
“姑娘還且留步,在下有個問題。”
“說吧。”洛歌轉頭,淡淡地說。
“不知姑娘……芳名?家坐何處,待日后在下若有了疑難,可否去請教姑娘?”少年的臉色突然有些紅。
“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我名喚洛歌,洛水三千之洛,云中高歌之歌。”洛歌失聲一笑,“禮尚往來,小友的名諱。”
“在下龍不離。”少年抱拳作揖,規規矩矩地應著。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會這般規矩,總感覺自己被這女人注視時,便莫名其妙有了一種被老祖宗注視的感覺。
那種道不出的威壓,得天獨厚。
“龍不離……龍氏……”洛歌意識到了什么,看向這少年的眼光,多了一分深色。
倒底是有著血脈關系的,也難怪她看到他時,有了種同根生的感覺。
“你的血脈,很高貴。”洛歌沉吟,也不看少年面上變幻不定的神色,只是伸了個懶腰,轉身朝著森林更深處走去,“小阿離還是趕緊回吧,這黑泉森林,不是富貴弟子該來的地方。”
少年,也便是龍不離,他看著洛歌漸漸變小的背影,又看看四方高大繁茂的樹木,眼里突然有了一抹退縮之色。
但一想到某個身影,那退縮之色猶猶豫豫許久,便隱了下去。
龍不離握了握拳頭,毅然朝著森林更深處走去。
殊不知,暗中有數雙眼睛,盯著這二人已經許久了。待到他們相繼離去,適才走了出來。
“龍不離……莫不成,是第四世家的龍氏一族的那位?”為首的一人面容冷沉,看著龍不離的背影,眼里淌出濃濃的忌憚。
“那師兄,可還要為王練師兄報仇?”一旁有人顫著聲音,小心翼翼地勸誡,“那小子頂著龍字之姓,定與湮滅大陸的龍氏一族有著非同小可的聯系。如此背景,只怕惹不得。”
他這一番話,讓這一行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這為首的,便是那先前被洛歌殺了的王練的親生兄長,王遠。這一行人,自然是王遠的追隨者。
“弒弟之仇,焉能不報?”王遠的眼里,閃爍著叫人膽寒的殺意,“不過,一個筑基一重天的煉藥師,一人出來闖蕩,想必是有甚么寶物加身的。”屆時他報了仇,只把那寶物搶過來,那么真傳第一弟子,赫然便是他無語了。
更有甚,晉升為掌門的親傳弟子也不無可能。
膽敢殺我的弟弟,想來是個活膩了的。方才一見,發覺又是個女子,王遠心里便有些鄙夷自己那亡故的弟弟,王練。
死在一個女子手里,可算是極大的恥辱了。連一個女子也斗不過,真是敗他的臉。
你的命,和你的寶物,我勢在必得!
王遠想到此處,略略勾起了唇角。
眼里,是一抹幽幽的綠光。
如貪狼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