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影衛抬手,朝臉上一抹,摘下一張人皮面具。而后轉身,看向洛歌。
卻見這廝容貌俊美,好一幅公子傾世的畫作!
“我只是想告訴你,那一塊玉是她臨終前,唯一留給我的貼身玉佩。因為一些緣故,它只剩下了那么一塊。便似她一般,在我腦海里的記憶,只剩下那么一點了。”他說到此處,又轉眸看向衣冠冢。
此時此刻,顧云睿的眼里只剩下了那一處衣冠冢,還有遍布叢生的溫柔與傷悲。
自從公子依找到他,給他九轉絕情丹讓他服下,并讓他殺人后,他便開始借著這個由頭,想要忘掉那些痛苦的過去,忘掉他的玉兒離開他時,那不舍卻絕望的眼。
他是忘掉了,可是,他連那個紅衣少女都快忘得一干二凈了。
“聽著名字你便應該曉得,九轉絕情丹和九轉斷情散,都是斷情絕愛的丹藥。”洛歌眼中劃過一抹復雜,“你只想忘掉她去時的模樣,卻不想連她的模樣你都快忘干凈了。”
“到后來我才知道那是斷情絕愛之藥,可是因為我情根不滅,所以我一直一直記得她。我立下這座衣冠冢,除了是想留個念想,還有一點。”
顧云睿蹲下去,伸手輕輕撫摸著那塊冰冷地墓碑:“我要告訴她,我們在槐樹下拜堂,我們便是夫妻。這一世是,下一世是,以后一直都是。”
只是,她聽不到了。
他站起來轉過身,看向洛歌。
洛歌也看著他,緘默不言。
半晌后,顧云睿溫柔的目光忽而冷冽下來:“他跟我說,若我再殺一人,湊足二十。他便將玉兒復活,叫我們做一對逍遙快活的夫妻。所以,對不住了!”
說罷,他祭出一柄長劍,挪動步子突然朝前斬了過去。
洛歌早便算到他會對自己動手,便使了移步幻影迅速朝后退開一大步。
在祭出靈珠就要與之斗法時,洛歌察覺到身后有一道熟悉的靈魂波動傾巢而來。
“錚!”
一道嘹亮的琴音緊隨而至。
洛歌回頭看去,看到那個紫衣公子憑空而立,一手斜抱長琴,一手撫弄琴弦。
他居高臨下,如玉的眸子淡淡地看向這里。長風吹得那青絲肆意飛揚,這般瞧去,仿若畫里來的仙神一般。
再往低處瞧,一個黑衣少年,一個紫衣少年俱是執劍而立。
見到洛歌,便紛紛抱拳作揖。
“蘇蘇,可是無恙?”祁酒落地,看了一眼滿眼警惕的顧云睿,而后看向洛歌。
“無妨。”洛歌搖搖頭,而后笑了一聲,“看來阿景的八卦推演之術又變強了。”
軒轅云景的耳根子燙了燙。
顧云睿本便是受了傷的,如今見到這么多人,當機立斷便是使了遁地術,跑了開去。
軒轅云景和龍不離還想要追,卻被洛歌出口阻止——
“不必去追了。”洛歌又搖搖頭,收起靈珠,“他本便命不久矣,便讓他多活幾日罷。”
方才她不經意看到顧云睿的眉心,覺著有異樣便悄然推演一番。而后便算出不日之后,他必將魂歸西天。
念及此,洛歌抬手祭出那塊碎玉,一手捧著,一手繞著它捻個訣法。
“去你該去的地方。”洛歌心頭如是道。
那碎玉便閃了閃,而后迅速消失不見了蹤跡。
于是眾人便一起回了客棧,再不過問顧云睿之事。
卻說顧云睿回了那茅草房后,忽而在木桌上看到了一樣物件。
他甩甩頭定定一看,不由得愕然。
這物件,可不便是在洛歌手里頭的那塊碎玉么?
他心口一動,趕忙走過去將那塊玉竄在手里。
感受到玉在掌心,那透過皮膚傳來的冰涼溫度,他才曉得自己沒有臆想。
她把玉還回來了。
顧云睿將玉捧在唇畔,小心翼翼地吻了吻,而后去屋內打坐療傷。
一連三日他都不曾動過一下,直到感受到屋外傳來一道叫人窒息的靈魂威壓。
這氣息——
顧云睿猛地睜開眼睛,起身下榻走出去,入眼一道身著斗篷,戴著陰陽面具的男子。忙低頭,俯首作揖一拜:“見過左使大人。”
“你見過洛歌了?”公子依頷首,淡淡看著他。
顧云睿尚且不明公子依所言何意,便緘默不答。
“便是那個身著黑色斗笠的少女。為何不使出全力將她轟殺?”公子依雙手抱胸,又問。
顧云睿悄然摸向懷中的碎玉,目光里逐漸染上一抹深邃。
原來,她叫洛歌,她便是被左使大人和四長老大人撰入見之必殺之列的那個洛歌。
“屬下并不知她是洛歌。且——”猶豫一瞬,顧云睿如此開口。
在他話音落下的那一剎,一道勁風從半空襲來,結結實實打在了顧云睿的心口。顧云睿猝不及防,狼狽倒地,猛地吐出一口血來。
心口排山倒海的疼痛明確告訴他,他將不久于人世。
終于,可以走了么——
因為疼痛,顧云睿皺了皺眉,卻是緊緊地將玉攥在手掌心。
他沒有力氣爬起來了,是以在拿到清冷到讓人汗毛倒立的身影從天而降時,他只能昂首看著他。
那個一頭銀發的公子乘風而來,滿身的清冷無不宣泄著他的身份——他是單御權,他是通天教的四長老。
“一個沒用的人,何須跟他費口舌。”單御權冷冷瞥了一眼公子依,“你我皆是有要事在身,教主吩咐的事情辦妥當了?”
“你知道自是沒有的,也不必明知故問。不過,我這是分身,你可別當我不曉得你的也是分身。”公子依低低一笑。
他們的真身,如今可都在那里頭,為某位教主大人護法呢。
于是兩道身影便又消失在原地,只留下氣息奄奄的顧云睿一人。
深吸一口氣,他將全部的力氣用在了低頭上。
他低頭看著掌心的碎玉,眼角微微紅,忽而便濕潤了。
玉兒……
“睿哥哥,快點快點!”
依稀間,耳畔傳來的,仿佛還是花霓玉那銀鈴般的笑聲。
還有那陽光下,恍惚了他心神的那一襲紅衣。
若有來世,且叫我帶你去看一場大漠風沙;
若有來世,且叫我送你入戲一場紅妝花嫁。
“若有來世……”我只要你做我的玉兒。
樹影斑駁下,微風徐徐。
那道灰袍身影攥緊著碎玉,帶著一份從未有過的釋然與希冀,緩緩合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