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夕之間,他從仙者,淪為了廢柴,因為他。
他清醒之后,知道師傅為了自己,險些連性命都散了,心頭頭一次有了后悔的感覺。
“子安,守好初心,莫忘為人之道,便是對為師最大的報答。”他氣息奄奄地開口。
那一天,他哭了,哭得泣不成聲,哭得不能自己——他把委屈和心疼,還有懺悔盡數哭了出來。
可是他知道,自己再哭也無用——他敬愛的師傅,因為他而成為了廢柴。
因為他已經活了幾千歲,是以他很快便會變得蒼老,再從蒼邁老人變成一攤枯骨。
他雖保了命,卻也沒有幾日可活了。
這都是因為自己。
他卻沒有任何法子,拯救他。
在他走投無路的時候,他遇到了一位一身黑袍的人。
這人自詡是蒼擎天分身。
他一愣。
蒼擎天,乃是通天邪教的教主。傳聞中,殺人不眨眼,嗜血如命的通天邪教教主。
是他。
“入我教,隨本教主,本教主助你師父轉世,留在你身旁。”他淡淡啟唇。
那一刻,他陷入了遲疑。
“入我教,隨本教主,本教主助你復仇,助你顛覆了幽界王族。”他見他猶豫,再度啟唇。
“你怎知我……”血海深仇?
他錯愕抬眸。
“天下間,非是只有天機珠才能卜天卦地。機會錯不再來,你可想好了?”他看著他,淡淡啟唇問道。
復仇,幫師傅轉世,讓他留在身邊……
雖曉得這一步回頭無岸,但他無怨無悔。
于是他成了通天教的長老,于是他親手了結了這一世的師傅,親手送他入輪回之道。
于是他得到了兩味絕世的丹藥,煉制出九轉絕情丹和九轉斷情散,以出奇的高價賣給那些恨透情長的人,讓他們斷情絕愛。
千年前,他來到廣陵城看望轉世的師傅。看到他拼力維護的正道,正道卻想要誅殺這個出身邪道的無名少年。
彼時,他適才服下九轉絕情丹,并未徹底斷卻七情六欲。
他恢復了師傅的前世記憶,看到自己后,他卻只有失望。
后來,少年被吊死在了城墻上。
盛怒之下,他以一己之力,屠戮了整片廣陵城——那一日,他一襲墨發化成銀絲,那一日,他服下了第二味九轉斷情散,徹底斷情絕愛。
后來再見到的,也只是一縷殘魂了。
“師傅,子安思你甚深。”斂起思緒,單御權目光微動。
“師兄啊,有空在此嘮叨陳年舊事,不若想想如何保命吧。”一道低沉喑啞的聲音,驀然傳來。
單御權抬眸看過去,看到一襲黑袍斜靠門框,猩紅的眼目光慵懶地望著自己。
“這是師傅的一縷殘魂,你帶他去陰間一趟。八百里黃泉的忘川河,有一木橋,那是奈何橋。”將手中祭出的水晶球拋了出去,單御權淡淡啟唇。
“過了奈何橋,便可往生了。你可知,殘魂往生輪回,來世便不會再記起前世?”公子依挑眉。
“記不得,那便永不要記起。我和你記著,便足矣。”單御權瞥了他一眼。
公子依緘默一瞬,而后收起水晶球,轉身要離開的一瞬間,忽而頓住腳步,聲音淡了一些,卻未曾有過涼意:“師兄,我從不恨你。”
單御權一怔。
他說,他從不恨他。
“你的天機珠,不應該都告訴你這些了么。你是真不曉得,還是一直自己把自己蒙在鼓中呢。”公子依回眸一笑。
而后化作一道流光,轉身離開。
單御權緩緩起身,手上握著一顆赤色的珠子。
他看著陽光,陽光下斑駁剪影。
是啊,天機珠不都已經告訴他了么。
公子依入邪道因為師傅,更因為,他啊。
此生有三人愿坦誠相待至此,他也該無怨無悔了。
“老伙計,陪我一千多年,讓你見慣了血腥風雨,連本初的顏色都不在了。便似我一般,再不是昔年那個一心只想娶到心儀姑娘的少年郎。”單御權垂眸看著天機珠,唇畔微微勾起。
笑容沒有任何神情夾雜其中,平平淡淡。
他抬手放開天機珠,天機珠頓時變成了淺淺的紅色。
單御權轉身離開。
天機珠立刻跟上去。
“走罷。”單御權沒有停留,只是對它揮了揮手。
天機珠在半空中顫抖一瞬,發出一道哀鳴,而后離了開去。
單御權一路行進著,漫無目的一般。
可是在他停住腳步的時候,他卻碰上了一位熟人。
準確來說,是他的仇人。
來者一襲墨衣長裙,頭戴半邊金龍面具,容貌絕美,可不便是洛歌么。
單御權看著同她十指緊扣的祁酒,忽而啟唇:“我知道你有九轉啟情丹,在殺我之前,可否與我一粒?”
“理由。”洛歌倒是并未拒絕,只是挑眉。
“花霓裳就在我身后不遠的屋子,她沒死。”看了一眼快速離開的水澤空,單御權繼續看向洛歌,聲音冰冷淡漠,“我自知難逃一死,是以要不留遺憾地走。”
洛歌冷笑一聲,卻仍是從靈虛界中取出一粒九轉啟情丹,拋了過去。
單御權沒有懷疑,直接一口吞下。
少頃,他閉眼。
眼角留下一行淚水。
“師傅,弟子今生滿手血腥,再無顏見你。望來世,師傅錦繡前程,一世安康。”他睜眼,對著陰間八百里黃泉的方向跪了下去,磕頭拜了三拜。
還有師弟……你好好的。
而后,他轉身看向洛歌,目光再無淡漠,剩下的只有釋懷。
“殺我,報仇。”他輕啟雙唇,聲音清淺,如同初見一般,惜字如金。
洛歌也沒有猶豫,當下靈氣化劍,一劍扔了出去。
那長劍直直落在單御權的心口,叫他當場絕了氣息。
自此,一代赫赫有名的通天教長老廣陵君單御權,隕落于洛歌手中。
洛歌看了一眼單御權的尸首,抬手招來一顆淺紅色的珠子。
天機珠。
“他放走了你,你心頭還念著他。想要追隨他么?”洛歌輕描淡寫問道。
天機珠劇烈顫動。
“答應我一個條件。”洛歌忽而一笑,“我知道你身上的力量,不僅只在于推演天地。在他來世,我要你助他,還有他師傅和那勞什子公子依,重回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