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不作多言,直直化作一道流光離了開去。
“這孩子,終歸還是沒有瞧清楚自己的心呢。”孟婆低聲一笑。
“經歷那一次之后,阿禾會看清的,婆婆且等著便是。”洛歌如是開口。
孟婆頷首,忽而看向洛歌和祁酒身后,啟唇問道:“那位羌公子,怎生不曾回來?”
洛歌望了祁酒一眼,祁酒望了洛歌一眼。
方才二者回來之時,只顧著商議那婚嫁之事了。是以只是喚了一聲羌棣,便兀自回了此方。
把爝西落在那邊了。
洛歌默默垂眸,摸摸鼻子。
“神上,混沌星河里,有樣物件兒,等了神上,還有云寂神上千萬年了。也是時候,該將它取出,讓它重見天日了。”孟婆搖頭莞爾一笑,笑容和藹可親。
是那樣物件啊。
祁酒和洛歌心神領會,面面相覷,俱是頷首。
確是該叫它重見天日了。
“我要在靈界出嫁,那里是我此生的故鄉。”洛歌望著祁酒。
“我在幽界,不對,我在云中界迎你入門,那里……亦為我此生的故鄉。”祁酒伸手,撫了撫洛歌鬢角的碎發。
“我要為你盛世妝容而來。”洛歌勾唇。
“我為你鋪墊紅妝萬里,讓你做九界最耀眼的新娘。絕無僅有,只一無二。”祁酒眼中褪去清冷,逐漸噙笑,笑色沉溺。
站在門口聽了一嘴墻角的龍不離:“……”來得真不是時候。
他轉身默默離去,望到了坐在遠處屋檐上的洛天。
便縱身一躍上房檐,來到前者身旁坐下。
“洛姐姐和云凡兄終將圓滿,珩弟有何不高興的,要以酒消愁?”望了一眼他身側的那些個酒壇子,龍不離微微挑眉。
“是啊,洛姐姐和云凡兄終將圓滿了。千萬年,兩個孤獨的帝神終是要再度喜結連理了。可喜可賀,不離兄,你說我該送什么作為新婚賀禮呢。”仰頭喝下一口千年烈酒,洛天微微睨起眼睛,眼中難得的醉色朦朧。
龍不離從洛天身側拎起一壇女兒紅,揭開蓋子大灌一口。
這酒是魔界帶過來的,到底是烈。
狠狠咧嘴齜牙嘆出一口氣,龍不離笑了一聲:“珩弟可曾聽聞一句話,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
“自然。”洛天同他抱壇痛飲。
“不過,你我非是那吝嗇之人。”龍不離笑了一聲。
洛天望了他一眼,回以一笑:“她是我姐姐,我自古從不薄待。何況,她一生只有這么一次盛世紅妝,我要送禮,便要送上九界最珍貴的。”
“縱然不是同云凡兄一般,絕無僅有,卻也是鳳毛麟角般的稀罕物件兒。”龍不離面上笑容越發多了起來。
“等到塵埃落定萬靈歸,不離兄打算何去何從?”洛天喝罷一壇酒,忽而問。
龍不離緘默一瞬,腦海不自覺浮現起一道張揚絕美的紅色身影。
“君上君上——”
他望著遠方一望無際的天邊,目光微微的空洞:“我啊——我要去完成一個約定,讓她久等了。”
洛天了然。
“珩弟何去何從?”實在喝不慣這千年沉烈酒,龍不離放下酒壇問。
“待到姐姐和云凡兄游歷四方后,我便將魔界帝君之位交予他者。天下之大,縱有一席容身之處。大不了四海為家,以天為被,以地為席——便如同當年,姐姐帶著我等四方游歷凡界一般。”洛天揚唇一笑。
龍不離便也不再問了,側過頭看著天際。
兩者俱是陷入了緘默之中。
且說孟婆,在作別洛歌祁酒二者,離去之后,只一步便跨越千萬里,來到了凡界邊境。
那里大海汪洋一片,與天地成一線,蔚藍而壯觀。
有一襲紅衣站在海岸之上,靜靜目視浪花滔滔。
紅衣赤足散發,氣質沉穩而安謐。
孟婆靜靜地遙望著,一雙渾濁的眼逐漸被朦朧所取代。
“是你么……”她小聲呢喃。
聽聞動靜,羌棣回神,轉過身子一看。
目光所至,望見一位遲暮老婦站在遠處,靜靜望著自己——與其說是在望著自己,倒不如說她是在透過自己,望著他人。
“孟老婆婆?”羌棣一愣,俯首作揖一拜。
“昔年你年少輕狂,桀驁不羈,一身氣度邪魅如火。如今入了龍族,身擁龍魂,竟是將這一身性子給沉淀了。到不想安靜下來后,你與他頗有些相像,卻也只是眉眼一分,氣度一分罷了。”孟婆長嘆一口氣。
羌棣抿唇。
是在說他,生得有些像明月帝君么。
那位,開啟了七情六欲,開啟了修緣之道的祖神——那個任了第一代月老,為萬緣之祖,從明月誕生而來的帝君啊。
“明月帝君天資卓韻,一身風華也唯有昔年的盤古大帝所能匹及。小子一介后輩,不足與之相提。”羌棣垂眸,對著孟婆作揖一拜。
孟婆搖搖頭:“記憶中,他應如是風華。”安逸如此,絕代如此。
羌棣緘默,眼角一縷尷尬之色滑過。
“羌公子心悅扶搖神上,如今神上即將大婚,不知公子要贈甚么賀禮?”孟婆又問。
轉身望著蔚藍的汪洋,耳畔浪濤拍岸。
處處驚鴻。
“論身份,她是萬神之祖;論權力,她可以號召天下萬族,敕令八方人鬼神;論錢財,她的龍族秘境,便是無上至寶。我已不知,該送她什么,作為新婚賀禮了。”若是可以,他想將自己的一顆赤子之心,送給她。
可惜,他曉得小美人兒的心思。
她不會要的。
“神上素愛飲酒呢。”孟婆喃喃一句,眸中倒映著前方壯觀之景,溫柔繾綣復返。
若是他還在,或許她便能同他攜手,為神上親自送上姻緣線了。
只是天道宿命注定,她這一生,怕是都與他有緣而無份了。
孟婆輕嘆一口氣,身形緩緩消失在了原地。
等到羌棣回眸的時候,便只看到了一碗熱氣騰騰的湯水。
那是,孟婆湯。
亡者飲下,可以忘盡前塵憂愁喜怒,忘盡一切情長牽掛的孟婆湯。
羌棣走過去,蹲下身子端起孟婆湯,腦海忽而浮現起了堯安的身影。
“你跨過奈何橋的時候,飲下這碗湯時,可曾釋懷呢,小堯堯——”他呢喃自問。
大抵是不舍的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