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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佶登基初期,徽宗一朝的情況一度還很不錯——內有蔡京主掌國政,增加國家財稅收入。外有童貫領兵攻略,連取湟川等數個邊地州郡,和西夏與遼國的交涉都從消極防守轉向了積極進攻。一時之間竟然隱隱有中興之象。
然而——
隨著文治武功都達到了一個不錯的高度,趙佶開始飄了。
趙佶是中國歷史上少有的藝術家皇帝,對園林景觀有發自內心的愛好。
蔡京第二次任相之后,總結了之前的經驗教訓,認定:只有討好趙佶,讓趙佶高興,他才能一直擁有權力。
于是,蔡京開始逢迎趙佶的愛好,在東南幾個路專門設立應奉局,搜羅東南的奇花異石運往東京汴梁城用來裝飾內宮。
這就是明代小說水滸傳當中屢屢出現的花石綱。
在唐宋兩代,綱指的就是成批運輸的大宗物資。物資囤積起來了之后,進行集中運輸(主要通過水路),就是綱運。比如花石綱,以十艘運輸船的貨物為一綱。
其實——
在蔡京的立場上,所有的花石綱都不應該征收,而是應該以合適的價格進行采買。
但在宋朝的官僚行政體系下,一切國家行為都成為貪官污吏斂財的方便之門。
結果就演變成,官府千方百計的探聽民家哪里有奇花異石,一旦查實,馬上查封。乃至于拆房扒屋,敲詐勒索。民眾稍有抵抗,立馬投入監牢。無數中產之家為之傾家蕩產。
花石索取到手之后,又要通過水路運往東京汴梁城。
為了使綱船通行無阻,甚至拆毀橋梁,破毀城郭。
運輸途中,官吏又強行征用大量商船和向汴京運糧的漕船。
船隊沿途騷擾兩岸百姓,強使供應差役,民眾苦不堪言。
截至到目前為止,花石綱已經陸陸續續搜刮了十五六年,這成為北宋朝廷在東南的最大弊政。
而實際上,北宋朝廷因為要維持行政和兵政體系,開銷本就特別大。
再加上趙佶這個皇帝的大肆鋪張浪費、窮兵黷武,即便蔡京等人再能賺錢,也慢慢入不敷出了。
沒辦法,蔡京等人只能變相的增加民眾的稅收。
像:
和買——合買原是北宋朝廷提供給農民的一種貸款,春天放錢給農民,秋天收取絲絹作為回報。到后來國家春季不放錢,秋天也照收絲絹不誤,成為雜稅之一。
折變——北宋一朝出于實際需要,有的時候會將征收的實物賦稅折變為其他物品,比如以錢折麥,以錢折絹等等。
支移——指農民必須將繳納的谷物絲絹等運到官府指定的地點交納,如果不想改變繳納地點,則必須多繳納一筆運輸費。
頭子錢——指與官府府庫發生帳目往來的時候繳納的一筆額外費用。一旦繳納賦稅,則必然加收頭子錢。
而這些還不算最基本的稅收——田賦。
田賦包括了朝廷所有的公田出租收入、私人田產的田賦、城市里私人住宅、店鋪和菜園的土地賦。此外還有人頭稅和各種正常賦稅之外的雜變賦。
如此沉重的賦稅,本就壓得民眾受不了。
北宋朝廷又在富裕的東南地區更加收進際,收取了吳越國時代對兩浙的附加稅。大體上就是每十畝田地比照十六畝征收。
后來,又在正規之外采用借支的辦法,即今年預借明年到后年的賦稅,乃至借支到七八年以后。
壓榨之下,以至于東南之民,苦于剝削久矣。
而即便如此壓榨東南之民,宋朝的財政狀況卻還是隨著歲月的增長越來越惡化。
在這樣危險的局面下,原本官僚系統存在的上下貪墨的現象,就成為點燃炸藥桶的導火線。
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
從去年開始,宋境內又災難連至,各地不是旱,就是澇,尤其是東南地區和淮河地區——從去年十一月發始,東南地區連發大洪水,導致東南諸路全都遭到了很嚴重的水災。與此同時,淮甸(淮河流域)又發生極為嚴重的旱災。兩人民眾紛紛失業,難以生活。
終于,到了今年四月,江西、廣州兩地開始爆發民亂。
也就在這個當口,為北宋這艘大船掌舵了十六年的老船長蔡京致仕了,換上了趙佶認為的年富力強完全可以取代蔡京的王黼來成為北宋這艘大船掌舵。
去年,王黼連升八級,從通義大夫一下子跳到少宰(即副宰相),在北宋朝廷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王黼升遷速度如此之快,絕對是北宋開國以來的第一人。
其實——
那時,聰明人對趙佶的用意就已經猜到了——趙佶這是在安排王黼接蔡京的班。
所以,王黼接替蔡京主政并不令人感到突然。
王黼,原名叫王甫,字將明,開封祥符人,是趙佶給他賜名王黼的。
王黼長得很英俊,皮膚白白的,一頭卷發,眼色發黃,有點像個混血兒,他口才很好,文采也不錯,崇寧二年考中的進士。
王黼此人很會鉆營。
剛開始做官時,王黼跟吏部尚書何執中的兒子在一起共事,他想方設法贏得了何執中的好感并得到何執中的推薦,一路升遷。
后來,王黼又緊跟蔡京的腳步,獲得了蔡京的提拔,從校書郎到御史中丞,他僅用了兩年時間。
再后來,王黼見宦官梁師成很受趙佶寵,便又投靠梁師成,與之建立密切關系,“以父事之”,稱梁師成為“恩府先生”。
也正是因為有梁師成支持和幫助,王黼才能有當宰相的政治實力和屢屢猜中趙佶的心意很好的逢迎趙佶所想,最終取蔡京而代之。
其實——
趙佶之所以重用王黼,最主要的原因還是,王黼堅決支持聯金滅遼收復燕云這個戰略構想,而蔡京對這個戰略構想的態度越來越消極,趙佶覺得蔡京老了,已經變得畏首畏尾,就讓蔡京退休了。
王黼上任之初,大力推行精簡官僚機構、減輕賦稅雜役等一系列改革措施,讓人刮目相看,這時人人皆稱其為賢相。
趙佶對王黼的表現也很滿意,在他的住宅大門上親筆題寫了“得賢治定”四個大字。
不過——
王黼之所以能上臺,是因為收復燕云需要。
所以,王黼上臺了之后,聯金滅遼收復燕云這個戰略構想也正式開始實施。
……
垂拱殿中。
趙佶意氣風發道:“現在看來,出兵北伐收復燕京已成定局。孫子曰,‘兵者國之大事,死亡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古人道,‘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因此,我們應該制定出一個最佳的出兵方案。”
王黼緊跟著說道:“陛下所言極是。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現今契丹內亂不止,民不聊生,而我大宋太平盛世,兵強馬壯,正是氣吞山河收復舊地之時機。此時聯金夾擊,乃天賜良機,恢復漢唐疆域,在此一舉。”
童貫沉默不語,一臉沉思狀。
趙佶注意到了童貫的神色,收斂笑容,問童貫:“童太傅,有話直說無妨。”
“官家,臣一直在想,究竟是首先進攻西京,還是進攻燕京?兩者各有利弊,難下斷語。”
童貫曾給趙佶上過一道平燕策,他在這份奏章中主張先取云中再奪燕京,如今童貫舊話重提,自然是想先取云地,然后再謀取燕地。
趙佶對童貫的觀點并不贊成,但他并沒有直接反駁,而是望向趙良嗣,轉移話題道:“趙修撰,你說那些女真人會不會中途變卦?他們會不會又與契丹講和?”
趙良嗣回答說:“不會的,陛下,臣感覺那個女真皇帝是個誠實守信之人,他既然已答應與我大宋結盟,應該就不可能再與契丹講和了,再者說,他親率大軍攻下契丹都城,又放火燒了契丹宗廟,他們之間的仇已經深到不可化解,如何能再講和?”
趙佶聽了,臉上又露出笑容,道:“那就好!”
這時,趙佶才又看回童貫,道:“至于先奪西京,還是先攻燕京,朕以為,還是先攻燕京為好,燕京地理位置更重要,西京嘛,只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
趙佶說得其實也不算錯。
事實上,河東不同于河北。
河北是平原,一馬平川,胡人只要過了燕京,數日之內就能打到東京汴梁城。
而河東,地勢則要復雜得多,還有雁門關等數座難以渡過的險關,因此,對于北宋而言,云地那里的長城的意義遠沒有燕京那里的長城大。
王黼立馬贊成趙佶道:“陛下說得對!擒賊先擒王,攻城先破堅,若首先奪取燕京,西京則不攻自破。”
童貫則堅持道:“臣以為,還是應該先出兵占領西京,然后再與金軍夾攻燕京,因為西京的防御比較差,獲勝把握大一些,而燕京城防堅固,又一直有契丹重兵把守,不易攻取。”
見童貫繼續堅持自己的觀點,趙佶便道:“要不然這樣吧,讓西軍宿將們都來京師,共同研討進軍路線,拿出一個詳實可行的出兵方案,如何?”
童貫一聽,笑了,說:“這樣好,集思廣益,取勝之道。”
然后,童貫狠狠的看了一眼王黼,臉上流露出了滿滿的自信。
然而——
童貫還是自信過了頭,也低估了王黼。
童貫本以為讓西軍將領去討論,就一定會按照他所想,先取更容易攻取的西京。
不想,在王黼的授意下,在開會之前,譚稹四處奔走聯合,以至于最終西軍將領討論的結果卻是:童貫提議的“從代州北上,先取蔚、應、朔三州,然后占領西京。”的方案,并沒有趙佶暗中授意的“從雄州北上,過白溝河,占領涿州,進而攻取燕京。”的方案支持的人多。
趙佶對這個討論結果很滿意,于是正式下達詔書:令環慶路、鄜延路禁軍與河北禁軍進行換防。
環慶和鄜延兩路禁軍是西軍主力,將他們換防到河北前線集結,當然是為出兵北伐做準備。
與此同時,有人提出來,五馬山那里還在打仗,這占用了大量收復燕云的資源,并且還要源源不斷的往那里運送糧草物資,如果要出兵收復燕云,必須勒令那里盡快打出一個結果。
作為執掌北宋王朝的人,王黼是知道江西、廣州兩地亂了的,因此五馬山那里是不能再打下去了,否則就該打成一鍋粥了,所以王黼也向趙佶建議終止五馬山那里的戰爭。
趙佶認為有理,于是給河北招討司下了一道圣旨:勒令河北招討司必須在一個月內解決盤踞在五馬山上的宋江義軍。
河北招討司的黃潛善、梁方平等人接到趙佶的圣旨之后,趕緊將眾將召集來商討對策。
而原本在張良山上舔舐傷口的蔡仍,也在應召之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