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絳對蔡仍的答復很不滿意。
對于大宋目前一些地區,像東南、像京東、京西,所發生的混亂,蔡絳不是不知道。
可在蔡絳看來,這只是陣痛,只要大宋收復燕云一事告一段落,派兵慢慢平息這些叛亂,就可以了,哪里需要用“浩劫”來形容?
蔡絳一皺眉,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蔡仍沉默了一會,說道:“大宋已經是千瘡百孔,可陛下還窮奢極欲、窮兵黷武,我敢斷言,大宋馬上就要迎來一場巨大的危機,這場巨大的危機會給陛下治下的漢人帶來一場浩劫,我不想眼睜睜的看著這些漢人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所以,想替漢人守著北邊的門戶,不想讓他們在抵御這場浩劫的同時,還要飽受胡人的侵擾。”
蔡絳又一想:“他說得該不會是白溝之敗吧?”
不過蔡絳馬上又否定:“勝敗乃兵家常事,一場敗仗就能定一國之命運?”
因為間隔的時間太久,也因為對蔡仍這個小勢力有了一定的了解,蔡絳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么跟蔡仍說了。
兩兄弟對視了良久,蔡絳才直言不諱的問道:“非反不可?”
蔡仍請蔡絳坐下,道:“我不是要反,而是不想眼睜睜的看著陛下將漢人帶進無盡的深淵。”
本來,蔡絳想去前線找蔡仍的。
可李綱派人去前線問了一下蔡仍的意思。
另外,劉韐也期待早點見到蔡仍,然后為趙宋解決蔡仍這個巨大的威脅。
不僅劉韐沒能見到蔡仍,蔡絳也沒能見到蔡仍。
劉韐是一個閑不住的人,因此,在云城住下來了之后,劉韐總出去轉轉,順便打探一下蔡仍這個小勢力的虛實。
很快,劉韐就發現,蔡仍這里處處沖滿生機,而且極為先進——不僅用具先進,政策也先進。
劉韐跟劉子羽到云城之后,才得知蔡仍正在親率大軍收復儒州和媯州,他短時間內根本就無法見到蔡仍。
蔡絳到云城的時候,蔡仍正好率兵東去。
蔡仍說,前線危險,等自己回來再與蔡絳相見。
一直到八月中旬,蔡仍收復了儒、媯二州,任命仇悆和郭永分別為二州知州,并以優惠政策從其余各州遷民十萬來到此二州,然后班師還朝,蔡絳才得以見到蔡仍。
(那時,蔡仍也沒想到,這一戰能打這么久。)
無奈,蔡絳也只能在云城住下……
對蔡仍這個小勢力了解得越深,劉韐越是心驚,也越是對哪哪都比不上這里的趙宋憂心忡忡。
劉韐開始將他的所見所聞記載下來,他想要找機會將這些送回趙宋,讓趙宋的人警醒和取長補短。
“而且,蔡仍是先有自立之心,白溝之敗是后發生的,應該不是這個。”
“那是什么?”
想了好一會,除了蔡仍野心勃勃,蔡絳根本就想不出第二個理由。
蔡絳問蔡仍:“你準備怎么辦?”
蔡仍沉默了一會,道:“我想效仿折家、楊家、王家為大宋鎮守燕云。”
蔡絳,也可以說他所代表的趙佶君臣,不是沒想到,將云地置一路軍馬司,屬于河東路的管轄之下,對其實行具有濃厚藩鎮割據、羈縻部族色彩的省地正州執政體制機制,把軍政權交付給蔡仍掌管。
可趙佶君臣沒想到,蔡仍的胃口會這么大,不僅要云地,還要燕地。
這可就是趙佶君臣萬萬不能接受的了——先不說,趙佶君臣謀劃收復燕京已久,不會甘心就這么放棄燕京,尤其是將燕京給蔡仍,只說如果讓蔡仍取了燕云,那蔡仍可就擁有了跟趙宋一較高下的實力了,那樣一來,對趙宋來說,威脅實在是太大了,套用宋太祖趙匡的一句話,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而蔡仍,對燕地勢在必得——沒有燕地,蔡仍就不能擋著胡人南下,沒有燕地,蔡仍就不能發展壯大,沒有燕地,蔡仍就不能跟自己的根據地臺灣取得聯系,沒有燕地,蔡仍就得被困在云地慢慢被困死,沒有燕地,蔡仍就不能阻止靖康之恥,所以,無論如何,蔡仍都必須要收復燕地。
雙方在燕地的歸屬上,根本就達不成一致。
因此,雙方也根本就談不攏。
沒辦法,蔡絳只能帶著蔡仍的意思先返回東京汴梁城。
再來說劉韐。
雖然劉韐隱藏得很好,可心細如發的劉子羽,還是隱隱猜到了劉韐此來的目的。
劉子羽掙扎了許久,最后還是選擇將他的猜測告訴給了蔡仍,并請求蔡仍務必要饒他父親一命。
蔡仍答應下來之后,突然覺得這是一個機會。
數日之后,蔡仍故意在視察軍隊的時候,接見了劉韐。
劉韐以給蔡仍獻禮為由,將他帶來的死士全都帶來了。
因為身處軍營之中,所以,蔡仍身邊只有劉子羽和兩個親衛,其他人離蔡仍他們最近也有數千米。
這個機會實在是太好了。
而且,通過這一個多月對蔡仍這個小勢力的了解,劉韐越發的覺得蔡仍是大宋的巨大威脅,不除之,亡宋者必蔡仍也!
因此,劉韐很果斷的向蔡仍發起了進攻……
數日之后,“劉韐沒能擊殺蔡仍,只是讓蔡仍身受重傷和中毒”的消息就翻過燕山傳到了燕京和河北。
先不提蕭普賢女君臣的幸災樂禍,只說童貫和蔡攸聽說劉韐得手蔡仍已經奄奄一息了,既喜,又有點遺憾!
他們喜的是,劉韐竟然真的建功了,有可能因此而解決蔡仍這個巨大的后患。
他們遺憾的是,劉韐并沒有立即就殺死蔡仍,為此事留下了一絲變數。
蔡攸一點都沒為蔡仍憂傷,他主動找到童貫,說道:“蔡仍枉費官家對他的恩義,腦長反骨,死不足惜,但他手下將領沒有過錯,咱們可以派人去向蔡仍手下的將領招降,只要他們帶軍隊來投,咱們就給他們封賞,如此,既瓦解了蔡仍的軍隊,又壯大了咱們大宋,一石二鳥。”
雖然童貫有些鄙夷蔡攸如此果斷的就將他自己的弟弟給賣了,但這說到底也只是他們蔡家自己的事,跟他童貫并沒有關系。
而拋開蔡攸的人品不談,只說蔡攸所提之計,還是不錯的。
童貫覺得,蔡仍如今已經奄奄一息了,應該有不少人愿意舍棄蔡仍,回到他們大宋的懷抱。
這么一想,童貫立即展開行動,想方設法派人去云地招降蔡仍手下的一眾將領……
就在童貫和蔡攸大挖蔡仍墻角之際,劉延慶率領他的問題軍團好不容易才來到了雄州。
在這里,劉延慶拜見了童貫和蔡攸。
童貫是劉延慶的老上級,所以,他也沒跟劉延慶客氣,直接就開門見山跟劉延慶介紹了一下敵情,他說:“目前來看,契丹的主力尚存,而且戰斗力還很強,不可輕易與之交戰,要保存實力,要穩扎穩打才行。”
劉延慶對于與遼軍作戰心里也很沒底,尤其是他帶著這支問題軍團一路走來了之后,他說:“契丹不是方臘,契丹是金戈鐵馬,不容易對付,依我看,不如等女真人到來,然后咱們南北夾擊,一戰而下燕京。”
事實上,跟劉延慶一樣,童貫也想與金軍一同夾擊燕京,這樣才能保證一戰而下燕京——童貫畢竟帶了二十來年兵,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別看他們這邊有四五十萬大軍,可實際上能打的只有那幾萬西軍,其他軍隊完全是擺設,不,應該說是負擔。
不過——
這話童貫不能明說,因為他不想擔這個責任。
蔡攸向劉延慶簡要說明了一下軍隊駐扎的情況:“現在大軍基本已經集結,兵分兩路,一路駐扎在古城,另一路駐扎在廣信軍,平叔(劉光世)已經去廣信軍了,劉將軍就到古城去吧。”
接替劉鞈擔任童貫的行軍參議官的人是宇文虛中,也就是歷史上那個忍辱負重以死明志的第一情報人員。
接到了任命之后,宇文虛中立即出發,順路考察了沿途州縣的軍備情況。
到達雄州宣撫司后,宇文虛中又分別去了廣信軍和古城兩地,實際察看了一下軍隊狀況。
回到宣撫司后,宇文虛中對童貫說:“軍備情況不容樂觀,物資儲備、攻城器械、軍中士氣等等,都存在著嚴重的問題。”
其實——
這些情況童貫都已經知道了,也都報告給了趙佶——河北近百年來沒有戰事,長期的和平歲月,以及從上到下的腐敗,已經讓河北軍隊的戰斗力低到了沒有下線。
這也是童貫希望和金軍南北夾攻燕京的主要原因。
童貫對宇文虛中說:“盡人事,聽天命吧。”
宇文虛中則覺得自己既然擔任行軍參謀官,就要在其位謀其政,就要盡職盡責。
于是,宇文虛中連夜寫出一篇《論收復燕山之利害》的奏章:
今遵奉睿算,欲盡復燕山或使納土,臨以大兵,假以歲月,固亦可致,但天生夷狄,不可盡滅,知彼知己,當圖完全之策……
簡而言之,宇文虛中的意思其實就是,為國家計,須謀永久安逸,而與契丹通好,則是一勞永逸的上上之策。
王黼看了宇文虛中的奏章之后大怒!
王黼認為,宇文虛中是一介書生,不懂政治,也不懂軍事,只知道紙上談兵,剛去河北就開始動搖軍心,這樣的人怎能當行軍參謀官?
王黼打算向趙佶彈劾宇文虛中,重重處罰宇文虛中。
不過,王黼隨后就接到了童貫的來信——童貫在信中替宇文虛中講情。
看在童貫的面子上,王黼將宇文虛中的奏章扣下,沒有呈報給趙佶,只是將宇文虛中降職為集英殿修撰,讓他繼續留在宣撫司擔任行軍參謀官。
宇文虛中并沒有因為降官而退縮,他繼續撰寫一些分析北伐的奏章,先后又“建十一策,上十二議”。
不過,這些奏章皆被童貫壓下,并沒有上報。
童貫這么做,其實是在保護宇文虛中。
童貫很喜歡宇文虛中(此后幾年間,宇文虛中一直跟在童貫身邊,擔任參謀官,直到童貫從太原狼狽逃回京師那一年),所以才一直護著宇文虛中,否則宇文虛中早就步宋昭的后塵被一心想要收復燕京的趙佶和王黼給流放了。
這天,北伐軍都統制劉延慶離開古城北上,來到白溝河觀察敵情。
只見河對岸遼國很安靜,只是偶爾能見到遼軍哨兵來回走動。
劉延慶初步判斷,遼軍主力已經后撤,他打算派兵過河試探一下。
第二天黎明時分,劉延慶派遣鄭建雄、李紹等將領趁著河上有濃霧彌漫作掩護領兵渡河。
鄭建雄、李紹等將領過河之后,將駐守在橋頭堡里的數十名遼兵一舉俘獲。
經審問,劉延慶才知道,由于連續幾個月白溝河界都沒有警情,遼軍的主力的確已經后撤,只留下一小部分兵力駐扎在新城。
劉延慶對此很高興,這證明他的判斷是正確的。
其實——
蕭干和耶律大石,早在耶律淳病重之時,就都已經回到燕京去了。
后來,耶律淳去世,蕭干和耶律大石又忙著結謀策立蕭后,沒有時間來白溝。
目前,在宋遼邊境線上承擔防守任務的是西南路副都統牛欄監軍蕭遏魯。
由于兵力有限(只有不到三千人馬),蕭遏魯還沒有發現白溝河南岸古城一帶的宋軍,他只知道廣信軍已經有宋軍進駐,因此,他目前駐扎在新城——由于兵力不足,他便將當地奚族和契丹族村民鄉勇組織起來,在廣信軍一帶不斷騷擾宋軍。
劉光世今年才三十四歲,年輕氣盛,遠不是今后被歲月磨平了棱角的劉跑跑。
見敵人空虛,劉光世果斷命令戰將冀景、趙明、任明等率兵出城迎戰,結果大獲全勝,據說殺敵上萬。
童貫獲悉十分欣喜,立即上奏朝廷,給劉光世請功。
趙佶聞訊大喜,下詔提拔劉光世為威武軍承宣使——承宣使是武官加銜,僅比節度使低一級,已經屬于高級武官序列了。
由此可見,趙佶顯然是將劉光世當成第二個蔡仍了。
也許是童貫有些不太放心將大軍全都交給劉延慶和劉光世父子指揮。
不久,童貫便將華州觀察使楊可世又調來宣撫司聽候差使。
幾天后,童貫安排楊可世去駐守安肅軍。
此時,燕地的漢族百姓普遍認為,遼國即將滅亡,蔡仍或者女真人很快就會打過來,因此他們都有南歸宋朝之意。
白溝河之戰,宋軍雖然敗了,但楊可世的英勇還是被燕地的漢族百姓看在眼里記在心里。
因此,聽說楊可世又回來了,苦于無路可走的燕地百姓紛紛向安肅軍投奔。
這引起了劉光世的嫉妒和不滿。
其實,這只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楊可世是來分他們父子的軍權的。
可劉光世也知道,楊可世是童貫的嫡系,所以,心里雖然不滿,但他也有些無可奈何。
不過——
不滿的種子已經埋下,而怨恨遲早是要發芽的……
沒辦法,劉韐只能暫時在云城住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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