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關西邊不遠處,墨水河的上游源頭處,積聚了一個小湖,被東海人直接叫做墨水湖。
之前由于東海地區盜匪猖獗,很少有人敢接近,這一帶非常荒涼,現在卻有了一個頗具人氣的小集市。
東海商社消滅龍王寨后,在東海地區建立了初步的秩序,一部分東海村民開始試著走出東海關,拿他們多年積累下來的山貨和干海貨去平原地帶交換其它物資,也把東海和平的消息漸漸擴散出去。
慢慢的,開始有膽大的鄉民和貨郎沿墨水河東上,到墨水湖附近兜售小商品,受到了附近村民的歡迎,銷量很好。他們的成功又進一步鼓舞了其他人,使得這附近的商業逐漸繁盛起來。
史若云注意到這一點,領導商務部開設了一個“墨水湖開發管理公司”,維持附近的秩序,對攤位收取每天十文的管理費,又在墨水河上開通定期渡船,運營墨水河至即墨的往返航班。
雖然要交保護費,但是秩序和安全有了保證,交通也更便利了,這片區域很快發展起來,史若云已經在考慮是否開發房地產項目了。
今天,渡船停在湖邊,從東邊呼啦啦過來了一大群人,哭哭啼啼的,一副生離死別的樣子,拉扯了好一頓之后,人群中走出三人上了渡船,向岸上眾人揮手告別。岸上眾人注視著他們向西遠去,好一會兒才返回東海關內。
實際上這確實是生離死別了!
今天是十月十九,天氣漸涼,北風已經吹起一陣子了。前不久,陳一成托人捎信來,說他南下的船已經準備好了,將于二十一日啟航。當初東海商社與他約定,要派幾個人隨他去南方看一看,如今是到了出發的時候。
雖然這時代從膠州到長江附近的沿海航線已經比較成熟,風險不大,但“不大”的意思也就是“有可能”!于是出行的三位壯士的待遇提高了最高級,管制物資的供應量提高了三倍,以防萬一還寫好了遺書……
這三位壯士是商務部的魏萬程,以前是做證券投資的;海洋部的許嵩濤,以前家里是賣玉器的;最后一個是陸平,他當年在杭州呆過兩年,算是四分之一個土著。出發前他們去文化部找張建國和王同彩狠狠補了一下關于南宋的歷史記載,然后揣著一腔豪情壯志和忐忑,還有四個啤酒瓶、一個小玻璃煙灰缸、兩面小鏡子和二百兩白銀上路了。
他們坐船到達即墨,又緊接著上了陳家的渡船,在上面見到了陳一成,寒暄一番,乘著船從墨水河南下一直進入膠州灣,然后又沿海向西進入了寬闊的大沽河。
后世大沽河兩岸盡是發達的農業區,同樣發達的灌溉系統幾乎抽干了河水,使得水量并不足以通航。但現在并無這個問題,大沽河水深且闊,即使是海船也開得進去,更別說他們的這艘小船了。
沿河北上一段距離之后,河岸兩側出現了繁華的碼頭,來往的海船在此停泊,然后用小船通過大沽河西側一條名為云溪河的支流與膠西城之間轉運貨物。陳家渡船本來就是適合淺水的平底船,不需換船,直接駛入云溪河,上溯一段距離后,就到了膠州所駐的膠西縣城。
膠州和膠西縣的歷史不長。北宋時這片區域叫板橋鎮,之后幾經變遷,有時屬于萊州,有時屬于密州,隨著海貿的興盛,逐漸發展壯大,重要性不斷提高,后升為膠西縣,幾十年前又升為膠州,轄區包括膠州灣周圍一大片土地,目前內有膠西、即墨、高密三縣,州治駐于膠西縣。
膠西縣城規模不大,城墻大小和即墨差不多,但是人氣卻繁盛很多。往來行人車輛川流不息,城中人滿為患,商鋪屋舍甚至都攤到了城外,順著道路鱗次櫛比幾乎延伸到大沽河邊上。現在是南下季,各種北方商品不斷運入這里,大沽河口兩側的碼頭上密密麻麻停著幾十艘大海船,不時有船揚帆出海。
東海三人隨著陳一成在南城外的碼頭下船,走路進入膠西城,路上不斷避讓往來的各種車輛行人,竟找回了一點后世逛街的感覺,讓他們頗為驚奇。
進了城內,這里的建筑比即墨更為密集,還有不少二層甚至三層的小樓,掛著各種招牌和布幡。街上行人來來往往,各色服飾都有,不但有漢人,還有蒙古、高麗人,甚至還有不少卷毛凸鼻的胡人。
陳一成帶他們走到一處“陳記南貨”店鋪前,從側門進入后院,給他們安排了一間廂房,然后告罪說還要去訪客,就出門了。
三人也閑不住,好不容易見到熱鬧的大城,都想出去看看,出門的時候正巧碰到陳一成帶著人和禮品也剛要出去,雙方點頭示意了一下就分頭朝兩邊走了。膠州城雖繁盛,面積卻不怎么大,魏萬程留意了一下陳一成的去向,發現他們走到城北一處大宅子前,恭敬地等著,也不知道是在拜會哪位貴人。
這也不關他們的事,看兩眼就繼續逛街了。
膠州這邊商品匯聚,從北邊的人參毛皮到膠東特產的干海貨到南邊來的檀木香料應有盡有,甚至還有賣玻璃的專門店。三人決定打探一下行情,進了店一看,好家伙,后面柜臺上陳列著花花綠綠各種玻璃器皿,一個綠色的小玻璃碗,內部還有一道污漬,就要價70貫一個,別的玻璃器也大多是偏紅或是偏綠的。一個相對透明的高腳杯放在最里面,許嵩濤問了一下價格,老板看他們不像是能買得起的樣子,笑而不語,反而拿出一些五顏六色的琉璃珠子推銷起來,說只要一貫一個,留個紀念也好嘛,嚇得他們連忙告辭逃了出來。
……
三人逃出玻璃店,又逛了一會,走到一棟三層酒樓前,咬咬牙決定進去見識一下。進去坐在二樓窗邊,一邊等著上菜,一邊看著樓下討論起來。
正說著,旁邊走過來一個穿長衫的年輕男子,對三人做了個揖,開口說:“三位客官,可是海外來的客商?看諸位的模樣,是在犯愁該買什么貨物吧?可否容小底為諸位介紹一番?”
魏萬程站起來回了一揖,請他坐下,問:“不知公子是?”
那人連忙擺手說:“不敢稱什么公子,小底趙仲界,是本地的牙人,三位客官稱呼小底趙二即可。客官服飾不類我中國,可是海外的客商?”
牙人是古時常見的城市職業,業務是撮合買賣雙方完成交易,和中介差不多。
三人相視一眼,這套路有點眼熟,接下來就該是強力推薦某家店,忽悠我們做冤大頭,然后拿提成了吧?
但收集點信息也好,魏萬程摸著下巴說道:“正是,我們是南洋澳洲人,帶了些家鄉特產來到北地,現在南下回家,想趁機做些生意,但不知買何才好。”
趙仲界自然是不知道什么澳洲的,不過他不知道的地名多了去了,也沒多奇怪,只需要知道他們是往南去的就夠了,于是略一思索便開口道:“那便好,北地物產眾多,販去南邊,輕松便有一倍利。客官既然是初次跑海,貨物不宜太雜,我建議專注山珍、海產、絹緞這三樣,此三者貿易量大,既易收購,又易出手。”
“等等,你說絹緞?”魏萬程有些奇怪,“我們從南方來,江南一帶可是盛產絲綢的啊,怎么還有從北方往南運絹緞的?”
趙仲界微微一笑,說:“客官有所不知,這山東之地,自古以來就盛產蠶桑。像東平府、濟南府、益都府,幾乎家家戶戶養蠶收絲,十里之內必有織機,方圓百里必有巧匠,江南之地遠不能比。直到那趙氏南渡之后,許多桑農織戶跟著去了南邊,南邊的蠶桑之業才日益繁盛起來。然,要論起織工的技術、絲絹的品質,山東絹仍然要強過南綢許多,故常年有人在北地收購絹緞,銷往南邊。”
現在正處于經濟重心向南轉移的過程中,過程中就意味著沒轉移完,北方仍然有大量優勢產業,絲織業就是其中之一。南宋之前,山東一帶的氣候適合蠶桑的生長,盛產優質的絲織品,是中國最大的絲綢產區。之后漸漸轉移,但要直到明代,南方的絲織業才會徹底超過北方。
三人頗有種發現新世界的感覺,果然多聽人言有好處,態度都恭敬了不少,又接著問:“那請教,山珍和海產都有哪些?”
趙仲界有點得意,耐心講解道:“這山珍便是北邊遼地的特產,包括人參、鹿茸、貂皮諸類,南邊不產這些,販過去自然利潤不菲。而海產,則是我們膠東的特產了,尤其是鰒魚一物,既是美味,又是滋補上品,南邊的富商官員皆愛此物,販過去絕不愁銷。”
這些商品都符合東海三人預期,去南方就該賣這些才對嘛。前面那些山珍都很耳熟,只是那什么鰒魚沒聽說過,改天去市場上打聽打聽。
其實這“鰒魚”就是后世常說的鮑魚。吃鮑魚的習俗早在宋代就開始了,后來又被南遷的士大夫們帶去南宋,不過南方水熱不適宜鮑魚生長,于是從北方運輸鮑魚干到南方就成了一項不小的生意。
之后上了酒菜,四人相談甚歡,最后吃飽喝足,趙仲界起身一抱拳,說:“今日與三位相會,真乃趙某一生之幸事,諸位如欲采購貨物,可去城東‘信誠張’北貨行,只要報上在下姓名,便可有九折優惠。”隨后告辭了。
三人會心一笑,辛苦你了,可惜我們不買。
……
第二天,陳一成帶人去把貨物裝上船,這艘船與之前他家在東海失事的那兩艘基本一模一樣,掛著“陳”的旗號,東海三人也自告奮勇過去幫忙,發現貨物種類果然和趙仲界說得差不多。又裝上食水,因為是近海航行,沿途補給點眾多,所以并沒有裝很多,大約是十天的分量。等到忙活完了都快天黑了,于是他們直接在船上住了一晚。
一覺過去,天一亮,船就出發了,順大沽河進入海域,又借風慢慢駛出膠州灣。同時出發的商船還有不少,但為了避嫌,都遠遠避開。陳一成拿出羅盤和一個計時的滴漏,指揮船工們張滿帆,趁著北風先一直向正南行駛,大約過了兩三個小時之后,才轉向西。
這可是他家傳的一手絕學,用羅盤標定方向,用計時估算里程,就能在短時間內不借助陸地地標離岸行駛,從而避開盤踞在膠州灣西側的海盜。
這個時代,大部分商船仍然是沿岸航行的,只有一些大海商才掌握了跨海航行的技術。這類導航秘術價值無窮,自然是嚴格保密的,陳家好不容易才偷師到了一點。憑借這一手,他們雖然無法做到跨海直達江南,但短距離內的離岸航行還是能做到的。
饒是這么粗糙的手段,陳一成也視之若珍寶,“施法”的時候遮遮掩掩的,生怕被人看了去。
北風急,即使是滿載的商船,也能達到不錯的航速,到了傍晚,便看見了陸地。陳一成看看附近的地標,確認了位置,點點頭說:“差不多上更了。”
陸平有些奇怪,問:“陳兄,什么是上更?”
“嗯,這如何說呢。一日可分十更,順風時一更可行六十里。若不及,便是不上更;若有余,則是過更;與之相當,便是上更了。”陳一成解釋說。
陸平默默心算了一下,“上更”狀態日夜不停可行三百公里,差不多是6.7節的航速,對于早期帆船來說不算慢了。
不過這之后就要轉入近海沿岸航行了,夜間行船風險大,所以他們沒有繼續前行,而是擇地下錨睡了一晚。
第二天上午便到了海州,也就就是后世的連云港。這里曾經通過運河聯通汴梁,是海路貨物進出中原的進出口,同時交通南北,地理位置極為重要。
海州本應是商賈云集、四通八達的大城,但正是因為太過重要,幾十年來被金、起義軍、宋、蒙多方反復爭奪,頻繁的戰事大大影響了當地的發展。
他們到達這里之后,遠遠就望見海上的云臺山。后世這里因為泥沙淤積,已經與大陸連到了一起,但現在仍然是獨立海上的島嶼,與大陸有一道淺淺的海峽分隔。云臺山曾經是云霧繚繞,道觀寺廟林立的好地方,但現在卻一片蕭瑟肅殺之氣,一座剛建成不久的小城依山而立,海岸上不時能見到兵丁巡邏,一點也不像個貿易城市,倒像個大軍營。
目前,海州的陸地部分已經被北方的益都李璮勢力占據,但云臺山所在的郁州島及周邊小島仍然由南宋掌握著,兩淮安撫使賈似道在此筑城,作為插入敵后的一顆釘子。
今年(1255)七月,南宋大將章夢飛一舉收復潼關,蒙宋關系驟然緊張,各處邊境都在警戒備戰,地處前線的海州也不例外。此時陸上的海州城和郁州島上的東海縣城都在緊張地防備著對方,危機一觸即發。
(郁州島屬于海州東海縣治下。順帶一提,后世連云港市也有一個東海縣,但這兩個東海縣不是同一個地方,后世的東海縣是1957年將縣治遷往海州西側的牛山鎮建立的,是一個內陸縣,而宋代的東海縣指的則是海州東側的群島區域)
海州太亂,陳家商船沒有在此貿易,只是在附近的小島上補充了點食水,順便活動一下腿腳,就起帆繼續南下了。
此后沒有沿海大城,商船陸續經過淮安、揚州、通州、嘉興等地界,途中海邊頗多小港,采辦食水很是方便,但他們也沒登陸,一直睡在船上。
到了長江口附近,陳家人緊張起來,盡量遠離海岸行駛。不一會兒,南邊開來一艘沙船,帆張得不多,卻伸出二十多只槳來,快速向陳家商船接近。這引發了船工們的注意,大呼小叫起來。
陳一成趕緊上了船頭,看到沙船上的“張”字旗,才松了口氣,對后面的賬房大喊:“快把張家的令旗拿出來!”
東海三人組也緊張起來,那沙船似乎來者不善啊,難道是傳說中的海盜?
許嵩濤趕緊拉著陳一成問:“陳兄,那條槳帆船上是什么人,需要我們幫忙嗎?”
陳一成此時已經鎮定下來,說:“莫慌,對面是張家的船,張家講規矩,交些買路錢就能過。我家去年買了他家的令旗,應當不會為難。”
此時賬房已經找了一面繡著“張”字的三角旗出來,陳一成連忙讓船工掛到了桅桿最頂上去。
對面沙船看到令旗,果然放慢了速度,不一會兒放了艘小船過來。
小船靠到陳家商船上,爬上來兩個短衣赤腳的兇悍漢子,說話倒是挺客氣的,和陳一成交涉了一會兒,拿走了一小箱貂皮,又給了他一面新的令旗,就下船走人了。
這一幕看得東海三人目瞪口呆,陸平拉著陳一成問:“伯達,這張家不是海盜嗎?不說殺人越貨總得搶點啥吧,可怎么就這么走人了?”
陳一成尷尬地一笑,說:“這江南海匪不像黑水賊那般野蠻,收些買路錢就放行了。他們這其實也是明智之舉,若是不二話就搶,那商船自然就斷絕了,既是殺雞取卵,又會招惹到南邊朝廷的水師。還是這樣攔路收錢好一些,別看每次取的不多,可積少成多,細水長流,一年下來也是十萬貫以上的好買賣啊。”
“但是這長江口,不就在南邊朝廷眼皮子底下,他們不管管?”
“嘿,他們想管的話確實能管,但這背后不知道有多少人從這口鍋里撈食呢。唉,道德淪喪啊。”陳一成搖了搖頭。
這可真是長見識了。
其實,雖然中國沿海自古就有很多海盜,但像加勒比海盜那樣以奪船越貨為生的專業海盜是很少的,大部分都是兼職海盜。
小一點的,是海邊的漁民,見到落單的商船就做一筆;
大一點的,是亦商亦盜,平日里是正經的海商,在外海遇到了軟柿子就做一筆;
再大點,就是一個武裝集團,控制了一片海域,不搶劫而是收過路費了。這樣的海盜走的是可持續發展道路,有不聽話的才做一筆,后來明朝著名的海盜鄭芝龍集團就是這樣的;
如果能把海盜做到最后,那就是以強大的艦隊和要塞控制一整條航路,不但能收過路費,還能壟斷海洋貿易,從中攫取超額利潤。這就是東印度公司那樣的國家級勢力了。
……
過了長江口,商船有驚無險繼續向南航行。
自膠州出航之后第十二天,他們就到達了此行的目的地:明州。
明州就是后世的寧波。南宋的海貿政策屢經變遷,曾經在沿海多處新增市舶司又撤銷,現在只留下三個:明州、泉州和廣州。其中明州位置最北,到北方、到高麗、到日本都很方便,是當前整個東北亞地區海洋貿易的中心。
由于地位太過重要,數十年前明州已經升為慶元府,但駐慶元府的市舶司仍然稱明州市舶司,南宋之外的地區也習慣性稱這里為明州。
陳家商船到達明州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這一路上遇到不少同行,但出于安全考慮都遠遠避開,直到到了明州港外才降帆停下。
東海三人出倉看熱鬧,看到明州繁忙的景象那真是倒吸一口涼氣:一條大河從西邊浩浩蕩蕩流過來,靠近海口的位置建設了一排碼頭,數不清的大大小小的船停泊在碼頭上,幾百艘都不止;河西側的海岸上,也建設了一排碼頭,開不進河口的大海船停泊在這里;河東邊的海岸上,有一大片船塢,里面有不少未完工的船只,還不時有船開進去修理;陸上道路縱橫、人頭攢動,屋舍農田不知道鋪了多遠。真是好一幅繁忙的景象,把膠州甩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不一會兒就有明州市舶司的小船劃過來,上來一個綠袍官員。陳一成遞給他一個小包,那官員也沒怎么看,問了幾句就下去了,隨后把商船引領到泊位,又有另一官員來接待。
這位官員也是綠袍,態度倒是頗為客氣,之后檢查了一下貨物,挑選了幾樣讓手下搬出去,又跟陳一成盤算一番,片刻之后似乎達成了共識,掏出幾卷會子遞給陳一成。
會子是南宋現行的紙幣,從“寄付兌便錢會子”這種民間發行的匯票發展而來,于1160年開始由官方發行,如今已經通行近百年了。
陳一成打開粗略一看,便在官員的簿冊上簽了字,然后從會子中抽出幾張悄悄塞給對方。兩人相視一笑,對方痛快地給陳一成開了單子,入關手續便完成了。
這套流程,便是宋朝著名的“博買”制度,是一種變相的關稅。
宋朝市舶司當然也有正式的關稅,叫“抽解”,也就是從貨物中抽取一部分作為實物稅,當前的稅率是十抽一。但是抽解屬于朝廷直接征收的國稅,抽解出的貨物要解押進京,市舶司能操作的空間不大,因此征收的積極性不高,只要船主送上好處,就會睜只眼閉只眼少收一些。
而“博買”制度才是市舶司收入的大頭。博買,又稱和買,字面上是“協商購買”的意思,實際上指的卻是“強制購買”,也就是說市舶司看中了你的貨物,便可以用一個很低的價格強制買下來,再自己拿去賣給商人,從中獲取收入。
比如說你運來一批鰒魚干,本來可以賣200銅錢一個,市舶司卻強制用200文會子買下來,此時會子已經濫發,與銅錢的兌換率低至一貫會子只能兌六十銅錢,可以說是用紙買走了你的實物。
當然,實際操作中,市舶司是比較節制的,抽解和博買的份額加起來,一般只占總量的10-20%,給商人留下足夠的利潤空間,以免殺雞取卵。如果是宋朝急需的戰略物資,比如銅或者優質兵器什么的,還會給一個公允的價格,以鼓勵你繼續販過來。
稅務官笑嘻嘻地要下船,又看到了旁邊的東海三人組,見他們服裝怪異,也不以為意,只當又是不知道哪國的夷人,過來送給他們一個小冊子,說了些歡迎過來做生意之類的話,便下船了。
陸平翻開一看,發現是一本來慶元府貿易的指導手冊,介紹了一下入關的流程和注意事項什么的,還列出一大堆宋朝的急需物資,圖文并茂,有銅、鋼、硬木、香料等等,標明價格,寫了一段鼓勵運來販售、出手必有厚利之類的話。
陸平把冊子傳給兩人看,看過之后三人對視,默默無語,這大宋朝比他們想象的要進步得多啊!
……
好不容易踏上了陸地,魏萬程反而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差點站不穩倒了下去,還好許嵩濤一把把他扶住了。
“哎呦,船上還好好的,怎么上了岸反而不行了?”魏萬程頭暈眼花地說道。
“嘿,老魏,你這是暈陸啊。”許嵩濤回道。
在海上顛簸時間長了適應之后,到了平穩的陸地反而不適應了,這就是暈陸現象。許嵩濤屬于海洋部,前陣子整天在船上訓練,陸平之前也經常駕駛帆船,都沒什么問題,只可憐了魏萬程一個,上船的時候吐了好幾天,下船之后還要遭罪。
“哈哈,魏兄,初次跑海都這樣,上船下船得遭兩回罪,習慣就好。”陳一成也過來扶了一把,打趣說。
“好好,不用扶了,我差不多了……天哪,回去的時候我要從走陸路,再也不坐船了……”魏萬程掙脫開眾人,歪歪扭扭地走起路來。
“好了,諸位都是第一次來南邊,人生地不熟,今晚我做東,帶大家好好玩玩!”陳一成豪邁地說。其實他在這邊也沒什么別的事可做,得等到明年起南風的時候才能乘風回膠州,中間幾個月除了置辦貨物,主要的工作就是玩了。
“好嘞,多謝陳公子!”三人歡呼起來,就連魏萬程都走直了。還好,這年頭沒發現美洲也許是件好事,沒太多奇怪的傳染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