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259年,己未,南宋開慶元年,蒙古憲宗九年,東海商社登陸第五年。
正月初四,臨安,玉津御園。
“玉津御園”其名源自于北宋初建成的東京四苑之一,玉津園。當初的玉津園位于開封南薰門外,以環境清幽、草木繁盛、異獸眾多著稱。趙宋南渡之后,在臨安皇城城南的嘉會門外重建了一個玉津御園,大致位于后世杭州市復興路一帶,依山傍水,風景絕佳。
此時,玉津御園是皇家用的射箭御所。不過老趙家沒什么舞刀弄箭的傳統,這處射箭所的主要作用是給外國使節在元旦朝會期間射箭娛樂,順便展示皇宋男兒的煌煌武功。
宋朝傳統,每年元旦舉行大朝會。
元旦當日,皇帝帶領文武百官進行大祭,各州都要遣使帶特產入貢,各外國也會派使節慶賀。初二,給諸外國使節賜宴。初三,使節們去明慶寺、靈隱寺等寺廟上香。初四,便來這玉津御園,由朝廷挑選出的能射武臣,陪著使節們射箭。
郭陽此時就穿著一身黑色風衣,呆呆地望著十米外箭靶上顫抖的弩箭,猶自沉浸在一種充滿了不真實的幻覺中,不知是作為穿越者的自己夢見了盛大的皇家典禮還是自己好端端一個海外唐人夢見了虛幻的二十一世紀。
直到旁邊一個穿著錦襖小帽的俊俏小生將他的弩重新踏張上箭,又遞給了他,他才驚醒過來,舉起那把精美的弩大致朝靶子瞄準一下,扣動扳機將弩箭射了出去,勉強中了靶子,惹來周圍人一片虛情假意的稱贊。
事情還要從去年底說起。
在義勇旅在膠東浴血奮戰的同時,海軍在南方也展開了新的行動。
在去年十一月份,隨著第二艦隊撤回牟平養馬島,海洋部的力量終于寬裕了一些。他們判定姜家軍短期之內難以在海上對東海商社產生威脅,因此派遣分艦隊南下的事項再次提上了日程。
這個事項確實已經非常緊迫了!
其一,商社的財政開支正以流水,哦不對,腹瀉一般的速度,急劇擴大!雖說搶了一些,但不是長久之計,急需恢復正常的海上貿易,貼補一下收入。
其二,商社需要跟南宋建立外交關系,以改善當前四面皆敵的惡劣戰略環境。
第三,呃,當初韓松在明州訂購了四艘運輸船,其中的兩艘已經到了該交貨的時候,再不去取,船沒了不說,商社在明州的信譽就要受損害了!
既然各方面都有需要,從上到下很快統一了意見,決定派遣冬至號帶領金牛號、白羊號和運001、運002兩艘中型貨船,由鄭林、郭陽、王泊棠、狄柳蔭和魏萬程等人率領,組成一支臨時外交艦隊,前往南宋完成貿易和外交任務。做完這票,順便再去日本一趟,采購一些商社急需的硫磺和銅回來。
郭陽是商務部的人,穿越前讀管理心理學,穿越后這個專業沒怎么用上,倒是和當地人打起交道來挺有一套的。所謂善戰者無赫赫之功,這段日子來他雖無商務部其他同時那般動輒搞個大新聞出來,但把他所負責的登萊一帶的外交事務處理得很好,使得當地人沒有趁機對東海商社發難,還爭取到了開展正常民間貿易的待遇。所以史若云就把他派了過來,擔任“正使”,以把握尺度。
他們當時手頭積壓貨物很多,把五艘船裝得滿滿的,又從當初那些蒙古人俘虜中挑了三十個不聽話的出來,綁著帶上了船。
這支艦隊還吸引了一批膠州商人搭順風船。這些商人基本都是第一次出海,他們原先大多是膠州的坐商和土財主,雖然知道海貿有厚利,但或是本錢不夠,或是害怕風險,之前從未真正出過海。膠州事變之后,海貿大受影響,很多海商看不清形勢,賤價處理掉了手中的商船和貨物。這批船的價格是如此之低,不但東海商社買了不少,很多土商也忍不住誘惑買了一條,就算不出海,當花船用也不錯啊!
不過有了船,他們自然就心思浮動起來,也想通過海貿賺一筆。有的人行動力強,直接自行招募船工,派遣旁支子弟出海去了。當然能不能成,還得看明年能不能回來,大部分人仍在觀望。這次東海艦隊出動,在膠州備貨,嗅覺靈敏的商人們立刻察覺到了機會,通過維持會詢問能不能順路帶一程,也不用真的提供保護,只要能讓他們的船一路跟過去就行了。
這其實跟當初東海人跟陳一成學航海差不多,東海人現在學會了,自然該投桃報李了,于是便很痛快地答應了——只是要求收取“小小的”二成貨物作為回報。
此外,商務部還與他們達成了“信任托管”協議,要求貨物的出售和采購統一由東海人負責。這倒真不是坑他們,很簡單的道理,壟斷才會帶來超額利潤,若是往日,這種價格同盟的效果還不明顯,但現在南北海貿斷絕,賣方市場之下,肯定能狠狠敲上一筆。商人們也很明白這個道理,于是很痛快地便同意了,更何況東海商社展現了充分的“信任”,允許他們自行查探市場情報,若是發現東海人買賣的價格明顯吃虧,還可以來抗議嘛。
于是外交艦隊的五艘船之外,又捎上了七艘膠州商船,出了膠洲灣,便一直走外海朝南而去。商船上雇了不少資深船工,他們知道這手的輕重,既驚為天人又有些擔心被帶進坑里,內心活動極為精彩。而船主派出來的掌柜或監工對此一無所知,還以為是常規操作,根本沒怎么在意,要么吐了個昏天黑地要么就嫌船上無聊,總之讓東海人有種炫技給瞎子看的感覺。
雖說當初李庭芝讓他們直接去臨安,臨安的物價可能會高一些,但東海商社在臨安人生地不熟,沒有銷售渠道,因此權衡之下,還是先去了慶元府。
這么一支船隊到達慶元府之后果然引發了轟動。呃,不過,今年市舶司和買的份額特別高,應該是因為戰事緊張,朝廷缺錢。但就算經過了和買,剩下的份額也夠令人眼紅的了,上門求購北貨的坐商絡繹不絕。
但是魏萬程穩坐釣魚臺,租了一排倉庫把貨物集中安排起來,水手們也沒放出去,都留在倉庫旁邊守著。又把膠州商人們組織起來,分頭接待上門的坐商,不管誰來了都是笑臉相迎好好招待。但就是不提交易的事,一旦客人提出了購買意向就推脫掉,只是登記下姓名住址讓他們回去等通知。一連等了好幾天,其間只悄悄給熟悉的四海奇珍史掌柜交付了預定的玻璃器和少量北貨,換了一批會子回來,讓鄭林有錢去造船廠交尾款。
幾天后,時間進入了臘月,朝廷下詔,明年改為開慶元年,以給這個四面楚歌的年頭沖沖喜。
慶元府這邊,魏萬程和膠州商人們把行情打聽得差不多了,造勢也造得差不多了,要是再拖晚點的話,臨近年節貨反而不好賣了。于是他們便便組織了一場拍賣會,將商品分門別類分批拍賣,出價最高者可任意購買,剩下的只能依次挑他挑剩的。
拍賣在此時叫“唱賣”,也不算新鮮事,魏萬程只是把流程按后世的經驗規范了一下。他和商務部的幾個同事帶著商人們先拿出一小批貨物試拍賣了一下,取得成功之后便把事情都交給狄柳蔭他們,自己和郭陽、王泊棠三人馬不停蹄乘金牛號去了臨安。
這接下來的才是正事啊!
自慶元府前往臨安,航線成熟且繁忙,即使不依賴導航技術,跟著其余船只都能過去。但是,錢塘江出海口由于驟然變寬,水流減慢、水深很淺,必須小心通過,因此前進速度驟然放慢。
正在三人在船艙里議事的時候,金牛號的船長贏平敲門進來了:“東家們,外面有宋軍水師,要查驗了。”
贏平是第一批參加海軍的水手,政治可靠、識字會算術,歷經多次戰斗表現卓越,因此晉升頗快,現在已經能獨力領一艘船了。
“好,我去會會他們。”魏萬程取出那塊李庭芝給的令牌,心里還有些小激動。
他本以為會和電視劇一樣,士兵們見了令牌便卑顏屈膝地放行。沒想到他們把令牌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又狐疑地進船艙搜了一遍,還是不太信任他們。
沒辦法,后面的郭陽搖搖頭,趁著檢查的時候給軍官塞了一卷會子過去,才得到他們的認可。
最終金牛號一路被戰船“護送”著,于臘月十日到達了臨安城北的碼頭。
錢塘江東連大海,西部溝通上游的衢州、婺州,又與臨安城北的大運河直接相連,水路極為繁忙,船只數都數不清。金牛號把帆收了往碼頭上一停,也看不出有多特別的。
贏平在船上留守,郭陽他們進城先找了間客棧住下,又稍稍偵察了一下臨安城的情報,才正式開始行動。
按之前李庭芝指導的,他們找到賈似道的府邸,給門房塞了會子,然后投了門狀名刺,并且附上李庭芝的介紹信和東海人精心準備的禮物,之后便回客棧等著了。
臨安極為繁華,各行各業都有。就在投完名刺的第二天,郭陽、王泊棠和魏萬程三人請了一個教禮儀的老儒生來指導他們臨安的風土人情和交往禮節。畢竟以前大剌剌也就罷了,這次可是真的外交任務,要是鬧出笑話來就不好了。
“嗯,見官稱官人,好奇怪……”
“也可稱官職,但得往上一級稱。譬如有一官人的寄祿官是‘朝議大夫’,也就是正六品,見了面得稱他‘中大夫’,也就是正五品的官,才算合禮數。”
“啊?得得,先生你慢點說,還真是麻煩……”
正當他們一板一眼跟著學的時候,房間的門卻突然敲響了,開門一看是客棧的小二。對方一臉崇敬地說道:“客,客官,賈府來人,請你們下去一見!”
郭魏王三人都很是驚奇,昨天投帖今天就來人了,這是出什么事了?
于是他們也顧不上學習了,噔噔就下了樓去。下面果然有賈府來人,一見面就塞了些會子過去,來人頓時眉開眼笑,說道:“也無他事,或許是相公欣賞諸位,今日便請隨我去與他一晤。”
郭陽聽了一愣,這效率可真夠高的啊。
他們本以為賈似道這種高官日程表排到十天半個月之后都是正常的,他們都做好年后才能見到他的心理準備了,沒想到竟然這么快。
但時機到了又不能錯過,于是他立刻現學現賣道:“還請官人稍等片刻,我等收拾一下便來。”
來人收了禮物,又被抬舉了一把,心里舒坦,當即擺手道:“無妨,也是應當的。”
雖然事情緊急,但他們還是下意識留了點后路,王泊棠留下來以防有什么狀況,只由郭魏兩人前去。禮物早已送過去,他們也沒什么好準備的,換上絲綢長衫,便跟著賈府的人去見賈似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