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年,5月1日,中央市,五角堡。
“自然不會這么莽撞的,”陳潛又從文件夾里取出一大疊紙,放到張正義面前,“如果單獨頒布這套《破產法》,那無疑是對債主們宣戰,肯定動靜小不了。但是我們可以暗度陳倉,一次頒布包括刑法和民法在內的一整套法典,把破產法藏在里面。這么多法條,一般人看都看不懂,更別說發現破產法的奧秘了。
等到時機成熟,我們再找幾個典型的債務奴出來,幫他們‘破產’。那時候再有人反對,我們就可以指著相關條文說‘看,早就跟你們公示過,當初不反對,現在說什么呢?’。當然,這只是策略,到底能不能行,還是要看我們到時候的實力的。”
張正義翻了翻那些文件,只見最上面赫然是一個豎排的大標題《東海基本法》,往下一翻,都是些《刑法通則》《民法通則》《合同法》之類的。他隨手翻看著,忍不住笑了起來,道:“哈,你小子,原來是給我打埋伏呢!行啊你們,居然搞了這么多出來,嗬,連《婚姻法》都有?”
東海商社登陸已經四周年了,但一直沒有完善的成文法,只有少量不成系統的條例。不過在今年之前,他們需要管理的也就是自己的勞工,情況并不復雜,因此簡單的條例也能湊合著用。但到了今年,控制區驟然擴大,再沒有合適的法律就不太合適了。所以,陳潛領銜的“憲政派”,就把他們幾年來精心編撰的一整套法條拿了出來,準備提交給全體大會,作為東海商社治下的基本法律。
陳潛得意地說:“這可是我們的得意之作。婚姻法不光關系到婚姻,還是影響到社會結構、財產關系、繼承法的重要法律,要知道,新中國頒布的第一步法律,可就是《婚姻法》呢。”
張正義擺擺手,拿出那部《婚姻法》,說道:“別忘了,我以前是干刑警的,自然知道這個,你們不會是把后世的婚姻法搬過來了吧?”
陳潛遺憾地搖了搖頭,說道:“我們倒是想,不過畢竟時代不同,照搬過來太過驚世駭俗,如果招來太強的反對力量而實施不下去,那么進步性也就體現不出來了。我們是以宋朝的《戶婚律》為基礎,重新編制了一部婚姻法,大體骨架和當前的傳統差不了太多,在此之上盡可能地體現了一夫一妻制和男女平等的思想。”
“一夫一妻?男女平等?”張正義有些驚訝地看著他,“現在的人能接受嗎?”
陳潛說道:“問題不大。中國傳統本來就是一夫一妻的,多那些的是妾,地位比妻差遠了,沒有繼承權,孩子只能喊正妻做母親。而且根據宋律,即使妻死了,妾也不能補位成為妻的,總之,咳,地位還不如后世的小三呢。我們的新《婚姻法》里面,刪去了所有關于‘妾’的描述,不承認,不反對,不支持,如果有糾紛,可以參照事實婚姻處理。”
他說到這里,有些尷尬,猶豫了一會兒,說道:“畢竟我們股東里這么多女同志,她們是一定不會準許我們納妾的,咳咳。”
張正義理解地笑了一下,陳潛劇烈咳嗽了幾聲,然后繼續說道:“男女平等也是一樣,宋朝對女性的束縛,遠沒有明清那么嚴重。比如說,夫妻是可以協商離婚的,‘若夫妻不相安諧而和離者,不坐’;妻子在有限的條件下,比如丈夫外出多年不歸,也可以主動提出離婚,‘已成婚而離鄉編管,其妻愿離者聽。夫出外三年不歸,亦聽改嫁’。當然,丈夫想離婚,可以引用的條文要多得多,比如著名的‘七出’,總體來說,還是男女不平等的。
我們也不可能一步到位突然就完全平等了,但漸進改良還是可以的。我們盡可能將男女的差異性條款改成了普適性的,比如說上面的離婚,我們就改成了‘一方提出離婚,須證明對方有如下過錯……’等等。還有一條關于退婚的,《戶婚律》里面,女方退婚,女父要坐牢,而男方退婚,只是不能要回禮金,差別也太大了,我們改成了中立性的描述,即‘一方下聘禮后悔婚,不能要回聘禮,若對方悔婚,需雙倍返還聘禮。’
當然,真正要提升女性地位,還是依賴于女性經濟地位的提升。我們商社內部的男女平等比外界好得多,就是因為女勞工也有不錯的收入。現在即使新婚姻法在外界推行,短期內也不會也多大改善,百姓們大多還是會按照習俗行事,這只是打個伏筆罷了,以后遇到相關爭端的時候,可以有法可依。”
“有些意思。”張正義點了點頭,又拿起那疊厚厚的文書,掂了一下,“要想把它們在膠州推行,可是件大事啊。”
陳潛看了看他,右拳緊握,說道:“實際上,首席,我不止想讓它在膠州推行,還想讓它推行到寧海州、濰州、密州這些羈縻地區!”
張正義一愣,這目標可真夠遠大的啊:“這些地方,我們連行政機構都建不起來,還想建立司法?”
陳潛舒了口氣,說道:“沒那么困難。現在各地的司法水平還很低,蒙古人沒有推行自己的法律,官員審案大多還是沿用金朝時期的法律。對于程從杰這樣的地方官來說,審案大部分是刑名師爺做的,具體是援引哪個法條,又不關系到他們的利益,并不會太過關心。我們只要把這套東海法發下去,讓他們看著判就行了,又沒有剝奪他們的審判權,阻力不會很大的。
在此之上,我們再建設一套上訴法院系統,如果原被告對判決不滿,可以上訴。這樣一可以威懾地方官,二可以向基層百姓宣示我們的權威和合法性,把我們的勢力擴張過去。至于當地官員會不會反對,那當然會反對的,但要是什么事都怕他們反對,那這接連打的幾場仗贏的到底是我們還是他們?!只是侵入一點司法權,又不是要奪去收稅權,他們權衡之下,自然會同意的。”
張正義深思了一會兒,鼓起掌來,說道:“你這個厲害啊。這讓我想起了當年的法蘭西。法國在中世紀前期,也只是個‘司法國’,各地領主自行其是,國王能管到的就是首都周圍那一圈,只是因為有了統一的法律,權威才擴展出去,權力逐漸得到了加強。你是要走這條路啊。”
陳潛撓了撓頭,他還真不知道這個:“其實我想的是,我們商社擴張,擴張的到底是什么?如果擴張的只是版圖,但光這一個膠州,過了一條大沽河,稅就只能收一半了,再算上各項開支,這樣的擴張真的有意義嗎?
我覺得,人和資本的擴張才是性價比更高的擴張。若是我們能隨意地從某地區雇傭人力、購買物資并且出售我們的商品,那么即使這個地區名義上不在我們的控制之下,那我們也是實質性擴張了。槍炮自然是我們的力量之源,但一處處用槍炮打過去,成本太高。我想,用槍炮作為后盾,在其他地方推行體現了我們意志的法律,為我們在此地區的行動保駕護航,這才是適合我們的方式。”
張正義鼓掌道:“深刻!確實該這樣!嗯,這套法律就報給大會吧,就算送不出去,我們自己用也是好的。不過……”
他提起鉛筆來,在《東海基本法》的下面寫了“宋金刑律精要”六個字,說道:“我們可以扯虎皮拉大旗。剛才你的婚姻法參考宋朝法律的形式就不錯,我看干脆這樣,你把這些條文,都找一條舊法律中類似的法條出來,沒有就自己編,然后再附上幾個案例,偽裝成傳統的律法。
郭陽他們不是去南邊尋求招安了嗎?也不知道老趙家會給我們個什么將軍還是校尉的,總之可以趁機狐假虎威一番。畢竟現在人的心里,皇帝的權威還是頂天大的,我們暫時無法改變,只好先借來用用了,這樣推廣起來也容易些。”
“行……吧。”陳潛聽到這個要求,感到一陣頭疼,不過確實也有些道理。但隨即他又想到了什么,說道:“不是,首席,咱現在都跟姜家和李璮和談了,再打宋旗,還合適嗎?”
張正義想了想,似乎確實有點問題,便說道:“也是,不如再跟李璮談談,看能不能要個萬戶、刺史之類的名頭過來?沒準兒比南宋給的名頭還大呢。不過李璮要跟蒙古人耗著,我們打出‘大宋龍虎校尉某’的旗號,說不定正中他下懷呢,到時候他借口膠州有事,又有理由可以公然劃水了。嗯,我們可以拿這個做條件,跟他談談,要點好處,到時候我們背后同時站著兩只老虎,豈不美哉?”
陳潛有點哭笑不得:“說不定趙官家見了我們那兩個塑料瓶,龍顏大悅,一下子封了個什么,什么,誒我對宋朝官制不熟,反正就是封了個大官,逼我們跟李璮鬧呢?”
張正義擺擺手:“別想這么美了,老趙家要是這么大方,還至于被趕到杭州去?我看撐死封個膠州知州一類的。不用管他,我們做好自己的就行。對了,國慶的《田頃法》,我看完全就可以加進你這一套體系里嘛,跟繼承法、合同法什么的放一起,有個甜棗,民眾接受起來也容易些。”
陳潛收拾好東西,說道:“行,我找人加班修改,這個月大會多扔幾個重磅炸彈上去,嚇死他們。首席,你可得幫我造勢啊!”
“知道了!我看你這么多東西,大會逐條審批下來,沒幾個月是搞不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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