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年,7月16日,金口市,田橫鎮,田橫島。
陳遠琪收拾完東西后,便帶著醫療騎兵隊,搭乘海軍的船,來到了東南邊的田橫島。
田橫島是田橫鎮東南方海上最大的一處島嶼,據說秦末之時,“齊王”田橫不愿臣服劉邦,率五百門客逃亡此島,此后此島此鎮才以他為名。
后世,田橫島上有旅游業和海產養殖業,居民不少,但在現在環境惡劣,完全沒有人煙,只偶爾有漁民會在上面落腳。所以去年義勇旅在膠水縣俘虜了一眾蒙古部民后,就把他們“流放”到了這個島上,由附近的海軍負責管理。
大部分股東自此之后都把這些被流放者拋在了腦后,除了商務部的人會把他們當作人質和貨物偶爾過問一下,就只有陳遠琪這樣的真正醫生會出于人道主義精神有所關心了。
小平底船乘著南風,一點點接近島西岸。看到岸上依稀有農田的痕跡,陳遠琪朝船長劉恒信問道:“他們還在上面種地?”
劉恒信是本地土著提升上來的,聽了陳遠琪的問話,立刻恭敬地行了一個軍禮,然后回答道:“是的。上面說不能讓他們餓死,但一堆死韃子又不能終日養著,因此就發了些土豆,讓他們自己種去。”
陳遠琪點點頭,又問道:“土豆也不是立刻就能長成的吧,之前他們吃的都是你們送去的?”
“是啊,也沒便宜他們。我們讓他們在上面采石堆土,修碼頭和燈塔的基臺,按進度給糧。”
“干得怎么樣?”
“呸,還不如去雇工來修呢。后面的精細活我們也沒讓他們去做,等有機會了再帶工程隊來精修吧,那邊只讓他們采石頭存著了。”
說話間,船只已經抵近了海岸邊的簡易碼頭。岸邊,已經有不少被流放者看見了他們,聚集了過來,但也不敢離碼頭太近,就在后面分成幾幫,帶著或期待、或畏懼、或憤恨的眼神看著這艘船。
陳遠琪已經背起了藥箱,見狀又問道:“話說,他們之中有首領一類的人物么?”
劉恒信點頭道:“有的,前面舉著旗子的那些就是。”
陳遠琪抬頭一看,果然岸上的幾幫人都是圍繞著不同顏色的旗子站著的。“首領是怎么來的,你們指定的,還是他們自己選的?”
劉恒信笑道:“我們哪管那么多啊,當初高東家給島上扔了面旗子下去,讓他們自己去搶,誰搶到了,領物資的時候就帶頭領,自然也就成頭領了。就算搶到了,也不保險,還得提防別人再搶去,就現在這些旗子,都不知道易多少遍手了。”
“高川也真會玩……”陳遠琪眉頭一挑。
這時船也靠上了碼頭,他帶著手下們三下五除二就翻了上去,劉恒信把船交給水手,自己也跟著上去做了向導。
“好了,檢查你們的藥箱,戴上口罩,然后,把槍拿起來!”陳遠琪把自己帶來的嶄新的風暴槍拿在了手上,裝好了彈藥和火帽,“這邊要是醫鬧起來,可就兇猛了。”
“是!”醫療騎兵們應了一聲,也把自己的槍準備了起來,他們干這個可比治病還拿手多了。
這一行近二十個人就這么往岸上走去。一開始騎兵們還有些緊張,因為岸上人遠比他們多,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可不好辦。但是還好,應該是之前被海軍調教過了,岸上的被流放者看到他們明顯有些畏懼,不由自主往后退,留出了一大段安全距離,等到劉恒信吆喝了一聲,個持旗的首領才單獨走了過來。
其中那個舉黃旗的先走出一步,用流利的漢話點頭哈腰地問道:“官爺,不知有什么吩咐?”
劉恒信朝陳遠琪這邊拱手一示意,說道:“這位陳東家菩薩心腸,來給你們看病了!若是你們有人得了病,就送過來吧!還是按規矩,一旗輪流送一個過來!”
見不是送來物資,個旗主多少有些失望,但有人來看病也是破天荒的事,不敢怠慢,對陳遠琪恭敬地一鞠躬,便往后去了。
過了一陣子,黃旗主將一個小男孩送了過來。
陳遠琪見他鼻中流涕、不斷咳嗽,將自己的口罩正了正,又戴上手套,對這個孩子望聞問切了起來。
“普通感冒……”陳遠琪掰開男孩的口,看了一下舌苔,“問題不大,但是這營養不良……”
這個小男孩面黃肌瘦,顯然不是病出來的,而是餓出來的。感冒可以等它自愈,饑餓可就不行了。想了想,陳遠琪從藥箱里拿出一個小包,塞進他的手里,叮囑道:“每日用水泡一點,當水喝,持續一個月。”
這包“藥”其實是切碎的松針和柿葉的混合物,前者富含維生素a,后者富含維生素c,廉價而有效。不管有多大作用,補補維生素總是沒錯的。
小男孩能聽懂他的話,卻聽不太懂他的意思,茫然地點點頭。但即使他不完全明白,也知道這包珍貴的“藥”是好東西,緊緊捏在手里。黃旗主不敢讓他久留,立刻讓他帶著藥離開了。
他跑著向后面的母親奔去,而母親看到他手中的藥,轉過來看向陳遠琪,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連連磕頭。
“這……”
陳遠琪有所感慨,但時間不多,還是繼續給病人診療。既然有個旗,他就把手下的醫療兵分成了四個組,每組負責兩個旗的病人,討論著“會診”,他在旁邊盯著。其實也沒什么好討論的,能治的大多能自愈,不能治的看出來了也沒用,大多數都是給一包維生茶了事,偶爾有皮肉傷才會幫著消毒包扎一下。他們來看這一圈,主要還是查探一下有沒有什么傳染病,以防被一鍋端了。
趁著手下們會診的機會,陳遠琪抬頭觀察起了周圍人的神態。醫院向來是悲歡離合的聚合體,這個臨時的荒灘醫院也不例外,外圍仍有人用警惕和憎恨的眼神看著這里,還有的人對此產生了疑惑,但因此而感激的人還是不少的。
“倒沒醫鬧的,也是,敢鬧的刺頭早就被砍了。不可抵擋的重壓之下,不管哪個民族,都會露出怯懦服從的一面啊。”陳遠琪搖頭嘆道。
不知道什么心態發作,他上前一步,大喊道:“我需要十個養馬的,要有家人的,愿意的站出來!”
第二日,金口堡。
符凱偉匆匆走進金口市醫院的辦公室,見陳遠琪和他的同事黃瀚、呂澤正在里面聊著什么,拉了把椅子一屁股坐到了他們的桌子旁,然后劈頭蓋臉地問道:“老陳,你是認真的?真想把那些蒙古人放下來?”
陳遠琪一愣,然后趕緊擺手:“我可沒那么激進,我只是覺得,人不可能天生就是壞的,總得給他們一個機會。愿意抓住這個機會的,我就把他們放下來。”
“嘖!”符凱偉苦笑著搖頭,“也就得虧是你了,別人的話我非得罵過去不可。”
昨天陳遠琪自田橫島歸來后,與幾名友人討論了一番,想在這個月大會提出一個議案,把流放在島上的那些蒙古人分類甄別,表現好的就接回來按長期契約勞工處理。
符凱偉是海洋部的股東,這段時間里一直在負責金口附近的海軍。說起來他和衛生部關系挺密切的,因為穿越前他是狂熱的健身愛好者,精通營養學,穿越后給衛生后勤部提出了不少有用建議。他在大會之中屬于標桿性的大漢主義派,平日開會時動不動就與鴿派和民族平等派互噴,要是別人提出這個議案,肯定得被他噴個狗血淋頭不可。但這陳醫生一向與他私交匪淺,在防疫領域做出的貢獻也令人心服,所以只能心平氣和地過來提異議了。
旁邊的黃瀚咳嗽了一聲,說道:“符兄啊,我說你這狹隘思想可要不得,要是換你被蒙古人流放出去了,你就甘愿在上面呆著?”
黃瀚也是衛生部的股東,眼科學碩士,雖然叫這個名字,但他卻是認同民族平等的,立場和陳遠琪更貼近些。
符凱偉聽他這么一說,又氣血上涌了:“別假設了!我們才關了幾個韃子?可成幾十萬的漢人正在被他們奴役著呢,這不是假設,是活生生的現實!你這么仁愛,你去說服他們把他們放了啊!”
黃瀚聳聳肩:“可奴役同胞的人和島上的人也不是同一撥人啊。別說漢人了,不少蒙古人也是被蒙古貴族奴役著的,你一股腦把他們分一類,不是平白增加敵人嗎?蒙古人打進來的時候還知道拉一派打一派呢。”
“拉一派打一派?”符凱偉又指著外面說道:“你去看看,即墨縣那么多荒地,幾十年前可也是有人種的,現在人都哪去了?想想吧,這下面是多少血肉!得益就那幾個漢奸,多少無辜人就這么死了!我們將來可是要把同胞們救出來的,哪里顧得上這么點小事?不但要救,還要復仇!九世之仇猶可報也!”
見氣氛不洽,旁邊站著的呂澤連忙圓場道:“好了,別吵起來了。說起來,你們整天在大會上吵吵的,可東風壓倒不了西風西風也壓倒不了東風,總沒個結果出來。以前我們小打小鬧也無所謂,以后這樣的問題肯定會越來越多的,總得有個方案吧?”
呂澤也是衛生部的人,穿越前在西域讀大學,對蒙語和維語都懂一些,還會不少獸醫的手段,也是很獨特而很有用的人才。
“行了!”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陳遠琪說話了,“不就是九世之仇嗎?那些流放者,我也不白把他們放出來,拿去把他們編成軍隊,去戰場上殺敵、救人!殺一人算一人,救一人也算一人,讓他們一人換九人,這仇怎么也算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