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9年,11月16日,大雪,新河要塞。
山河防線的三個棱堡在戰后又增建了一番,倒也沒做太大的改動,主要是加厚了墻壁,在堡內建設了幾排營房,又給城墻上加蓋了斜屋頂。
這幾個棱堡都是匆匆修筑而成,內部不是夯土而是住人的屋舍,上面的平頂卻只是草草用三合土和一點水泥抹平,防水性能很是可疑,所以必須在雨季前加個頂防雨才行。而且屋頂也有戰術意義,一來可以使得墻上的火器在雨天也可以發射,二來可以阻擋拋射的箭雨,修了不虧。
之前也有類似功能的雨棚,但當時只是臨時修成沒什么耐久度,現在正式建成了固定設施。由于改建工作是請當地工匠搞的,所以他們習慣性地蓋成了傳統的樣式。
于是,現在的新河要塞,紅色方磚砌成的有著尖銳棱角的城墻就和傳統的中式飛檐結合在了一起,展現出了奇特的美感。前不久又下過了雪,屋頂上披上了白毯,更是增添了一絲風情。
然而,在這座極具美感的堡壘面前,姜乾興卻感覺到了強烈的寒意。
前不久,突然有一支蒙古人從益都那邊到了濰州,當時在濰州的姜思敬和姜乾興差點以為是暗中投靠東海商社的事發了。還好,來人對濰州的狀況并不了解,而是拿出了李璮的軍令,命令姜家人派出軍隊隨同這支蒙古人前去收復萊州。可這個消息同樣令人震驚,兩姜當場就傻眼了,去萊州可是要經過東海人的新河要塞的啊,這不是去送命嗎?再說了登萊丟了那也是李相公的事,你們蒙古人湊什么熱鬧?
于是姜思敬只能一邊好酒好菜招待著,盡可能拖延住他們,一邊派人去益都和膠州打探消息。結果出乎意料,東海人對此并不是很在意,讓他們該打就打,只是好自為之吧。
姜思敬琢磨著這話的味道,有所體悟,便狠了狠心,派了姜乾興,帶著一千新募兵,跟著這些蒙古人去“收復”萊州了。他們從北海縣出發,途徑東北方的昌邑縣,渡過已經結冰的膠水,到達了新河要塞附近。
由于提前收到了消息,東海人對新河要塞附近的居民進行了疏散,他們要么去附近投了親戚,要么躲進了新河要塞里面,還有些受東海商社勾引,干脆賣了家產去南邊膠州打工了。總之,新河要塞周邊現在是堅壁清野,沒有任何可劫掠的東西了。
這倒不是什么大問題,畢竟這里離濰州只隔了一條河,可以從昌邑縣運來補給,供應這支不超過兩千人的小部隊問題不大,只是這要從姜思敬口袋里掏錢,讓他心疼了些罷了。
不過那些蒙古人就有些不爽了。他們本來是放在益都監視李璮的,不該輕易離開,但益都軍主力都在淮東一帶,益都周邊屁事沒有,他們早就放松警惕了,這次李璮又許諾他們可以在萊州肆意劫掠,所以他們才心動出了兵。可是現在好不容易到了敵境,卻什么東西也搶不到,這怎能不讓他們懊惱呢?
姜乾興看到他們的神情,漸漸領悟了他們的想法,突然心生一計,上去對他們的頭領千夫長巴圖說道:“巴圖頭領,咱們匆忙過來,也沒帶什么攻城器械,幾日之內恐怕是拿這座兵城沒什么辦法。若是拖得久了,萊州那邊收到消息,也學這里來個堅壁清野,那可就不妙了。”
巴圖他們都是騎兵,本來就不適合攻城,聽了他的話也覺得有些發愁,問道:“那你說該怎么辦?”
姜乾興往東北一指,說道:“不若頭領以輕騎突襲,直取萊州。若是萊州尚無防備,便直接入城便是。否則的話,在周遭襲擾一番,也能攪得他們不得安生。”
巴圖聽了眼前一亮。他倒不是想真的能收復萊州什么的,但是萊州自古富裕,就算只是在周邊劫掠一遍就走,那么這次來一趟也算值了。想到這里,他立刻大笑道:“說得好!那你便在這里將這座城鎖住,休得放跑了一人去報信!俺這便去取了萊州!”
說完,他便留下了十名騎兵,一來監視姜乾興,二來出了事還可以報信,自己帶著剩下的約七百名蒙古騎兵徑直往東北方去了。
飛奔的馬蹄激起了大片風塵,新河要塞頂上的信號塔突然點起了火,然后激烈閃爍了起來。
姜乾興見狀,松了一口氣,裝模作樣吩咐手下在要塞周邊扎營,做出了一副鎖城的姿態來。又生起了火,從車上取下剛宰的豬和兩壇龍息酒,放在火邊烤了一會兒,請留守的那些蒙古騎兵吃喝起來。
這十人沒了劫掠的機會,本來有些悶悶不樂,但現在有了酒肉,氣氛又重新熱絡了起來。
“哈,這肉香!姜千戶,你這上面是撒的什么香料?”
“呵呵,是東海來的秘制香辣粉,就這紅彤彤的一點,可是價比白銀呢。”
“嚯哦?早就聽說那幫子東夷富得流油,果然確實有好東西啊,要是進了膠州,嘿嘿……再來點,再來點!”
“哎,我這也所剩無幾了啊……等等。”
姜乾興正與他們虛與委蛇著,卻突然發現新河要塞的城門慢慢打開了一條小縫,幾人打著白旗走了出來。
一個蒙古人灌下一大口酒,指著那邊笑道:“哈哈,他們這是要投降了?”
姜乾興搖頭道:“應當不會,或許是有什么事。諸位慢用,我去會會他們。”
蒙古人正吃到興頭,自然不愿意離開火堆,于是揮揮手道:“去吧,去吧!”
姜乾興帶了幾個親兵,向棱堡里出來的那幾個東海兵迎了過去。走到跟前,他認出打著白旗的那個東海兵的肩甲上飄,是個軍官,再仔細一看,上面有一道紋路和一個星形徽記,于是讓幾個親兵退后,自己走上去問道:“這位少尉,不知如何稱呼?來此有何貴干?”
姜乾興自從敗于東海人之手,就對他們的動向格外關注。東海人舉行授銜大會之后,也將軍銜的規則向外頒布。普通人對此也就是熱鬧一下,不會過于關注,即便是東海商社的勞工也不一定分得清,他這個外人對此卻是格外了解。
那個少尉聽了也是一愣,沒想到敵軍竟然有人能認出自己的軍銜,但也因此有些得意,語氣也比預定的和善了不少,說道:“在下姓梁,你便是姜乾興姜千戶吧?也沒什么別的,就是上面要知會你一下,等一會兒那些蒙古人敗退回來,你接引到他們,便領他們到昌邑城去,在那里固守幾日。”
這就要敗退了?
掐指一算,昌邑城在此地西南約三十里處,雖然隔了兩條河,但現在都凍住了不成阻礙,要是棄了輜重逃命,天黑之前勉強能趕到,而更遠的濰州城是無論如何也到不了了。
姜乾興一凜,難道這都是東海人提前算好的?看來萊州那邊已經布置好了天羅地網,巴圖他們多半是要兇多吉少了。于是他馬上表忠心道:“那不如我就在這里把他們拿下,如何?”
梁少尉搖頭道:“此處地形開闊,不方便包圍,消息不能確保不會走漏。萬一有人逃出去,或者你的屬下有人嘴不嚴,那對你們的名聲影響不好,不利于以后的工作。引到昌邑去就行了,之后你們注意點,不要硬拼,見機投降即可,過不久就會放你們回去的。”
明明是敵對方,對方卻很自然地將自己這邊作為傀儡考慮,姜乾興心里一陣翻江倒海,但面上還是做出恭敬的表情,說道“定不辱命!”然后便回去準備了。
他回到營中,隨便應付了一下那幾個蒙古人,便著手準備起來。
他也不敢把精神直接傳達到基層,只是召集了幾個軍官過來,吩咐了一遍“若是勝利,就趁勢前往掖縣,誰先走、誰墊后,不然就快速撤往昌邑,又誰先走誰墊后”云云。然后就開始等待了。
上個月底,東海海軍在東海軍首府東海縣附近大敗益都水軍,甚至俘虜了提督李平安的旗艦。在此勝勢激勵下,海軍強迫李平安發布了不抵抗指令,益都水師本就被嚇破了膽,在李平安打出旗號之后干脆地棄船上岸了。東海艦隊沖入了郁州島海道,將少數還在抵抗的益都小型戰船全部擊毀,又俘虜了一大批老破小,陸軍也登上了郁州島,重新占領了東海縣城。
戰果之輝煌,甚至讓東海商社都有種騎虎難下的感覺了。
東海軍打歸打,但并不想將李璮削弱得太過分,不然以后他怎么造反?所以在準備作戰的同時,還從膠州雇傭了一批民船,去幫忙打撈落水的益都水兵。
戰后一清點,打撈上來的水兵,加上之后慌不擇路逃上郁州島又被俘虜的,總共有一千四百人之多,其中還有上百名各級軍官,自然還有李平安這樣的大魚。
趙咎倒是逃回了海州,一邊緊急加強防御,一邊派快馬去漣水通知李璮。
李璮接獲這個消息,自然是極為震驚的,也開始重新審視與東海人的關系。東海商社也向李璮派出使節,送回了百名有傷在身的俘虜釋放善意,希望與李璮停戰。李璮深思之后,未表態是否立刻停戰,卻向東海人提供了一個消息,也就是有一支蒙古人走陸路去攻擊萊州了。
這個消息不算太重要,就算他不說,再過幾天姜思敬也會傳過來。但這個消息的釋放表明李璮有和解的態度,于是東海人又送了點小禮物過去,而且與他就剩下的俘虜的交換條件談判了起來。
既然提前獲取了情報,今天的事就是在東海人計劃之中了。
但是實際上,就算知道了,東海人也拿這近千騎兵沒什么太好的辦法。他們自然是攻不破萊州的,但騎兵機動靈活,想留就留,想走就走,守軍想把他們留下也不容易。萊州雖然地形狹窄,但再窄的地方也有幾公里的寬度,靠一兩個營的步兵肯定是封鎖不住的,除非他們主動朝步兵方陣撞過來。
想殲滅騎兵,只有靠自己的騎兵,但現在騎兵營能戰的騎兵還不到三百呢,就算能打敗這么多蒙古鐵騎,自己得損傷多少?只能靠合理的配合,對他們造成一定的傷害,逼迫他們主動躲進城里,再想辦法圍殲。能不能行,就看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