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9年,閏11月6日,臨安,重陽樓。
“謝過中貴人了。”
重陽樓前的空地上,王泊棠和魏萬程兩人笑呵呵地從前面打著儀仗的太監手中接過圣旨和封賞的禮物。王泊棠偷偷塞了一卷會子過去,那個太監眉開眼笑,然后帶著手下回宮復命了。
他倆身邊還有另一人同樣接受了封賞,卻一幅悶悶不樂的表情,也就是以俘虜的身份來到臨安,“投降”了宋朝的李平安。
魏萬程拍了拍李平安的肩,哈哈笑了一聲,說道:“遠夫兄,別老苦著張臉,以后你就是大宋的人啦!臨安不比軍營好玩多了?”
李平安沒說什么,嘆了口氣,默默走回了重陽樓中。
當年李平安剛入軍中效力的時候,也曾意氣風發,想象著自己或是奮勇殺敵、或是帶領大軍勇往直前、或是為大軍墊后寡不敵眾最后英勇不屈的場景。但是一個月前,真正被東海軍逼到眼前、刀架到脖子上的時候,他還是很不爭氣地軟了下來,任由東海人指揮著發號施令,為東海軍的勝利立下了“汗馬功勞”。
等到戰后,東海人和李璮談判的時候,本來是打算把李平安還回去的。但是不知道李璮有了什么想法,或許是覺得這個侄子不中用,或許是想在南邊留下一個線頭,總之就沒讓李平安回去,而是指令李平安南下投宋。
這事情就有意思了,東海人大致猜到了李璮的想法,八成是覺得南宋和東海國不好啃,開始打算造反了。這正合東海商社的利益,于是這次就把李平安和他的旗艦一起帶到了南宋,而且把他包裝成了“海州之戰”的功臣,送過來投效趙宋。
樞密院驗過東海人帶來的這些戰利品,確定了都是真的,雖然仍然對李平安“臨陣起義”的說法將信將疑,但這年頭所謂戰報本來就是全靠前線將領隨口胡謅,東海人這說辭也不算太過離譜,江北傳來的消息也確認了勝利,就認了下來。后來趙昀也親自接見了王泊棠、李濤和李平安,大加褒獎,還給了李平安一個“從義郎”的寄祿武官的階。不過沒有正任官,基本算是閑置了,從此就在臨安做個中產階級吧。
昨日,閏十一月初五,鑒于各地傳來的好消息,趙昀大發內帑五千萬貫,犒賞內外諸軍,鼓勵他們繼續為皇宋奮戰。其中絕大部分自然都給了長江各條戰線上的棟梁們,但雨露均沾之下,剛剛立了一個不小功勞的東海軍也分到了二十萬。這可是老趙家的私房錢,全是真正的銅錢,不是不值錢的會子!平時不出手,一出手就是論千萬的,隨便漏一點就頂東海商社半年的收入了,真是一只大駱駝。
當然這二十萬只是宣布了一下,還沒到手,不過就算經過各層漂沒,最后怎么也能拿到十五萬,可是把魏萬程高興壞了。有了這筆資金,緊巴巴的江南工作組總算寬裕了不少,蓋樓的預算也有著落了。
受此利好消息刺激,整個臨安的房地產市場都振奮了不少,還好之前魏萬程已經拿從慶元府募集的資金把之前定下的地塊都交割了,不然又得夜長夢多。當然,他的賬面資產這幾天也膨脹了不少,已經在臨安商界有了不小的名氣。
魏萬程抱著王泊棠的肩,親切地說道:“老王啊,這下子咱們的商城可以大建了,你可得好好出個方案啊。”
王泊棠一把把他拍開,嫌棄地說道:“得得得,你怎么一副甲方的嘴臉?還有你別期望太高,這錢是社里的又不是你們工作組的,批給你的預算就那么多,剩下的得運回去呢。”
魏萬程很自信地說道:“沒事,這錢可以運作一下嘛,在這邊是二十萬,倒過幾手,多買點貨回去,到了那邊可就不止二十萬了。這本金我不能分,從利潤里分點無所謂吧?我要求也不高,這不是慶元府有不少商家有意向訂我們的期貨嗎?這筆預定款先在我這里放幾個月總可以吧?”
王泊棠嘆了一口氣,說道:“也行吧,我回去給你爭取一下。你這邊局勢復雜多變,強行限制住沒什么好處,反而會低效率。我看看能不能給你搞個獨立核算,每年上繳一定的錢,你自己怎么折騰就不管了。當然,賬目一定要記清!”
魏萬程立刻笑了出來:“這個好,就該這樣。放心吧,商社只會賺,虧不了!要我說,社下有活力的單位都該這樣,省得大會那些外行指手畫腳。”
王泊棠尬笑了一下,小聲地說:“其實首席還真有這個意思,下放自主權。你要是有空,可以給大會上個書支持他一下。”然后他抬頭看了看四周,見沒熟人,繼續說道:“咳,不說這個了,現在戰事總算告一段落了,我們又可以悶聲發展了。膠州商隊要等季風走不了,不過我們自己的船是能動起來的,北侖船廠新交付了兩艘順風級,周正茂給了份改進的圖紙,今年我們準備一口氣訂上四艘,反正現在我們信譽建起來了,訂金不需要多少。”
魏萬程點頭道:“嗯,這是好事,順風級裝貨多,一艘頂普通福船三艘。聽說北輪那邊已經有不少船廠在仿制了?有意思啊。”
“嘿,你還真別說,”王泊棠有些得意的感覺,“我們這次在明州,還真見到了幾艘仿制我們星火級的船,雖然做不出我們的鋼骨海翼帆,但用木架也能仿出個七八分,還裝上了首斜桅像模像樣的,也是有意思,可惜我們收不到他們的專利費。”
“這是技術輸出吧?我們也算是給這個時代帶了些新東西了。不過不能等他們追趕,我們自己也得快跑才行啊。”
“不說這個了,”王泊棠突然想起了正事,“我原來要說的是,李濤和狄柳蔭準備帶著四艘順風級和冬至、小雪去跑日本線。這可本來是你的活啊,你趕緊帶人準備準備,跟他們走一趟,幫他們把渠道跑順。商城這邊我先幫你看著,等你們回來,我就跟著高川走逆風航線回本土了。”
魏萬程先是為難地點點頭,聽到最后,突然驚奇地問道:“又要走逆風航線?你們有什么急事嗎?”
王泊棠一拍腦袋,說道:“我之前沒跟你說嗎?大寒和雨水這樣的大號星火級正適合走這樣的航線,管委會已經決定了,在明州和膠州之間建立一條定期航線,每月往返一次。我們這次是試航,確定沒問題就正式運行起來,以后南北交流就方便了!”
東海人在江南的活動,為他們提供了大量的資金,為商社的發展注入了強勁的動力。即使今年行情不好,但經過合理的運營,預計明年清明財年結算之前仍能提供二十萬貫以上的盈利。
雖然他們在江南建立起了幾年前想都不敢想的基業,但對于南宋的朝廷和民眾來說,這不過是一段小小的插曲,北方長江邊上的戰事,才是關系到天會不會塌的大事。
還好,很快就有接連的好消息傳來。
閏十一月廿七,賈似道上表道“與蒙軍大戰數場,皆有建功”。
十二月初一,賈似道前方發來捷報,說鄂州之圍已經解除,蒙軍開始退卻。消息露布報捷,頓時舉國沸騰,臨安上下一片歡慶的氣氛,趙昀興奮不能自已,下詔論功行賞。
趙官家是如此激動,以至于當月下詔,繼今年改元“開慶”后,還沒到開慶二年,明年就又要改元“景定”。當月,還改封吳潛為許國公,賈似道為肅國公。
景定元年初,鄂州附近的留守蒙軍與從湖南方向撤來的兀良哈部會合,開始北歸,賈似道和夏貴痛打落水狗,斬獲無數,生俘百余蒙軍,大勝而歸。
對于南宋來說,這一場幾如天傾的巨大兵危,就此化解。
四月初二,文武百官在臨安城外列陣,魏萬程也位列其中,迎接對皇宋有再造之功的太子少傅、右丞相賈似道入朝,趙昀親自迎接,一時賈似道風光無兩,自此開始了他權傾天下的奸臣生涯。
在接下來的歲月里,他將逐漸加強自己的權力,將左丞相吳潛排擠出朝堂,并大肆陷害與自己有過節的文臣武將。
曹世雄是鄂州守將之一,守城時出力不小。向士璧防守湖南方向,有力地遏止了兀良哈的流竄。可以說這兩人都是此役的功臣,但是由于賈似道在鄂州時,這兩人都與他不對付,凡事自行其是,常不事先知會賈似道,所以引起了賈似道的嫉恨。事后論功行賞時,賈似道誣陷他們貪污公費(或許也不是誣陷),這兩人不但沒受賞,反而被貶斥到了遠地。
其實賈似道與高達也很不對付,在趙昀面前常說高達的壞話,試圖也如法炮制將他貶官。但是趙昀深知高達的功勞,并未理睬賈似道的中傷,堅持對高達進行犒賞,但也未因此疏遠賈似道。
還有一個劉整,其實劉整跟賈似道沒什么仇怨,相反還幫賈似道出謀劃策過,算是有舊。但是賈似道后來執政后,推行“打算法”,明面是對各個軍閥的財政進行核算,打擊貪污腐敗,但實際上哪個軍頭沒私下里撈點錢?所以這個打算法就成了打擊異己的工具,這劉整就很不幸被打擊到了,最后他一不做二不休去投降了蒙古人。
賈似道這種打擊異己的行為,很大程度上可以說是自毀棟梁,為南宋的滅亡埋下了種子。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當時南宋的軍閥化已經非常嚴重,這也是加強中央權威、重新整合地方的一次努力。只可惜問題已經太深,分裂已成定局,最后也無力回天了。
不過賈似道這人也是愛憎分明,仇人一定要打倒,但自己人也會多加扶持。
在鄂州一戰中,與他親近的呂文德、范文虎等人,戰后就受到了他的提拔。兩人接連晉升不說,他們的親信也是沾到了恩惠,比如說呂文德的族弟呂文煥就升任了襄陽守備,接替了高達的職位,呂文福去了懷遠,與夏貴相互牽制。
當初護送賈似道去黃州的孫虎臣、張世杰等人,也獲得了飛速的提升。
之前就在他夾帶里的李庭芝,也迅速在揚州站穩了腳跟。
“東海國”現在是外藩,賈似道不好與他們表現得過于親近,但之前他們給他的幫助和賄賂他也記在心里,日后在政務中也是能幫就幫。
真是一條好大腿。
第三卷天傾危機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