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2年,2月13日,驚蟄第5日,萊蕪。
“站住,你們是什么人?!”
汶水河邊,萊蕪城頭,一個蒙軍千戶驚恐地對城下黑壓壓的紅衣士兵問道。
“砰!”回應他的是一聲槍響。
槍響過后,頭戴v字盔的段明遠從隊伍里站了出來,不耐煩地對城頭上喊道:“別問了,老實開門!不然,別人不好說,你這顆腦袋肯定是沒了!”
相比自費縣道行軍的高正他們,段明遠帶的第三團走得要順暢許多,因為新泰縣令張春銳將周邊的道路修整過,很少出現陷在泥坑里的情況。不過出了新泰縣境進入萊蕪,路就又難走了,本來地圖上一劃,覺得初十到達目的地問題不大,結果一路走走停停,足足延遲了三天才到了萊蕪城腳下,著實令人氣惱。但走完這跋山涉水的一路,段明遠又興奮起來:獲取煤鐵基地這種注定青史留名的事是他段明遠做的啊!
興奮之下,給守軍下的最終通牒都很不客氣。
城墻上的千戶立刻盤算起得失來。他雖是千戶,但是手下的兵力并不多,戰兵只有一百余人,倒是有不少監工,臨時征來足足拉起了一支三百人的隊伍,而且這城墻是新修的,是不是能抵擋一下呢?
宋金時期的萊蕪監,城墻都很簡陋,可以說沒什么防御力。這是因為各處礦冶分散在四周的群山之中,居民自然也很分散,這萊蕪城只是個礦監落腳和吃飯喝茶的地方,沒必要建太大。但是到了蒙古時期,由于蒙古人實行了臭名昭著的匠戶制度,將工匠奴役起來強迫勞動,所以就不可能再讓他們分散開來,而是在汶水附近修城集中居住生產,便于監視。這座萊蕪城,就是二十年前修的,還算堅固,至少比外面那些年久失修的城墻好得多。
見蒙軍遲疑,段明遠懷疑他存心負隅頑抗,于是轉頭大喊了起來:“二營長,你他娘的龍吟炮呢?給老子拉來!”
軍陣中分出了一條道路,兩門龍吟炮拉了過來。為了輕裝上陣,這次第三團內的炮一營第三連只帶了四門龍吟炮,但即使如此,這四門寶貝一路上也吃了不少苦。
到位之后,炮兵們立刻準備起來,隨隊過來的炮一營副營長王青上尉走到段明遠身邊,小聲說道:“少校,說了多少次了,我是一營的,不是二營……”
段明遠哈哈一笑,說道:“習慣了習慣了,說順嘴了。總之,二營長,瞄準那混蛋,好好地開他一炮!”
王青有些無語,只得行了軍禮,走到四門大炮旁邊,指揮火控班準備了起來。
這時段明遠也沒閑著,指揮士兵將西、北兩門圍了起來,按照操典,分組用火槍壓制城頭。城東、南兩面仍放空著,但南邊是汶水,東邊是大山,他們要是愿意跑,就跑吧!
城頭上的守軍一開始不知道厲害,仍然直著身子朝城下張望著,結果突然白煙四起,幾個倒霉蛋就撞到了風暴槍的鉛彈上,當場受到了重創。其他士兵也嚇了一跳,雖然沒搞清楚狀況,也下意識躲到了女墻后面,城墻上頓時為之一空,鉛彈只能打在石頭上發出有節奏的聲響。
看到這架勢,城上的千戶有些后悔了,來者不善啊!
他也學著士兵們的樣子,躲在墻根,思考起了下面的對策:“是守,是降,還是逃?……這些聲響,難道是賊人手持的鐵管發出來的?這是何等妖法,如此小管就有勝過強弩的威力,若是大管子……等等,剛才真有幾根大管子來著,不好!”
千戶剛反應過來,要往城下逃去,外面就傳來了“轟!”“轟!”兩聲巨響,他突然感到背后一股大力,然后就飛到了天上……真是不幸,干嘛要擋在炮彈前面呢?
“轟、轟!”另兩門炮也開火了,砸碎了兩面女墻,濺出了不少磚石。
“千戶死啦,千戶死啦!快逃啊!”城上的守軍先是被嚇懵,然后發現了真相,又配合地驚慌失措起來,一邊呼喊著擴散混亂,一邊朝城下逃去。
這時若是有幾架沖車,順勢就能登城了。可是第三團炮都少帶了兩門,自然就沒帶這種笨重的器具。
段明遠懊悔地一拍大腿:“該死,沒帶登城器械,該聽林宇的啊!”
但是為時尚且不晚,他立刻命令炮兵調轉炮口,急速射擊轟擊城門。不多時,城門成功被攻破,近衛排的鐵甲衛士帶著第八營第四連的戰士們一涌而入,很快控制了城墻。
段明遠扶了扶頭盔,大手一揮,帶著士兵走進了城去,并且喊出了早已準備好的臺詞:“我來了,我看見,我征服!”
至此,泰山之丹,無價的瑰寶,萊蕪,終于落入了東海人的囊中!
嗯,其實,萊蕪城地處泰山內部,本來就沒多強的防御,第三團有心算無備,攻占下來是很正常的,如何保住它才是難點所在。
萊蕪附近的地形也是一個小型的谷地,主要有東西南北四條路可與外界交流。東邊有一條小型山道,也就是之前徐云探出的那條,但是通行能力不夠,而且也臨近己方控制的新泰縣,不怎么需要防守。北邊同樣有一條山林小路通向山北的淄州,但壓力同樣不大。需要關注的就是西南兩面:沿汶水西下,在泰山腳下有一個寬闊的出入口,被泰安州州治奉符縣控制;在南部山脈的中央,有一個小型的山口,有一段簡易道路可以通車,但是通行能力遠不如汶水,第三團就是從這條路過來的。
比較合理的防御策略,是乘勝西進,占領奉符縣城,封閉萊蕪谷地。但是這么一來,補給線就拉得過長,而且攻占奉符的政治影響過大,可能會迫使嚴忠范把更多的精力放到東海人這邊。所以軍委會決定暫不攻占奉符,而是在南部山口到汶水之間的位置上修建一個要塞,囤積物資,既保衛萊蕪,也作為扎根泰山之心的一個后勤基地。
另一方面,就是對萊蕪人的處理了……
2月15日,萊蕪城中。
“大匠快請起,放心,你們以后不會再受苦了!”
段明遠扶起一個白發蒼蒼、滿臉皺紋、皮膚粗糙的老爺子,臉上洋溢著深切關懷的神情。在他旁邊,呼啦啦跪了不知道有幾百個瘦而結實的漢子,大都年紀不小,麻木地跪在地上。
宋金時期的萊蕪冶鐵業,基本是以私營為主,礦冶主各占據一片礦脈,雇人自采自煉自鍛自鑄,生產出成品鐵器后又自行銷售,只需要給監上交一筆鐵課就可以了。而蒙古人占領了這里之后,強制進行了“產業升級”,把采礦和冶煉分離,將工匠編為匠戶集中在城里,另外派出監工指揮著礦工在四周挖出礦石運回萊蕪城,在城中集中冶煉。這樣一來,就可以更好地控制難得的匠戶了,而外圍的礦工雖然不太好監管,但隨便抓壯丁都可以用,就算偷偷跑了一些也不心疼。
這樣野蠻的制度,自然極大地破壞了萊蕪監的生產。宋金盛時,萊蕪監“礦爐連片,煙氣沖天,萬人齊動,聲勢驚人”,但是金末亂世,大量冶匠和鐵匠逃散,到現在整個萊蕪城的匠戶也不知道有沒有一千戶,生產效率也低得可憐。
逃散的那些匠戶,大多分散到了山東三府,被東平、濟南、益都等地收留,這些地方由漢侯統治,并沒有嚴格執行匠戶制度。尤其是濟南張榮,在統治區內推行解放奴隸的政策,庇護前來逃難的流民、匠戶,限制蒙古人圈地捕奴。后世,等到蒙軍擊敗李璮奪回濟南后,一次從濟南附近抓獲了“漏籍”匠戶四千余戶,呵。
東海商社實在是個不合格的奴隸主,就連從事低級勞作的礦奴都用不好,更別說工匠了,所以也不會留著這些匠戶,而是將他們恢復自由身,用更高的效率利用。
前天,第三團占領萊蕪后,清剿了一遍城內,然后今天就把匠戶們集中起來,宣布他們從此自由了!
段明遠扶著那位老者,說道:“大家放心,從此你們就自由了,愛做什么做什么,不用再給蒙古人打鐵了!”
不過嘛,匠戶們卻仍然是一臉麻木的樣子,他們到現在差不多已經被奴役三十年了,并不對這種好事抱什么期望,也不敢確定他說的是不是真話……這外面還圍著一圈兵丁呢!
段明遠皺了皺眉頭,有些棘手,還真不好辦了啊。
正在這時,有近衛兵過來通報了一句,他眉頭一挑,趕緊對眾人說道:“各位,抱歉,我先有點事,麻煩各位稍等一下。”然后朝城南方向快步走了過去,留下匠戶們跪在地上面面相覷,不知道該不該站起來。
還沒等他走出多遠,三輛四輪馬車從南門開了進來,兩旁還有近衛兵護衛。段明遠看了為首那輛馬車上的標識,遠遠地就大喊道:“嘿,季老大,你怎么過來的?我在西面的人都沒收到消息啊!”
季國風從車上探出頭來,叫停了馬車,然后從上面跳了下來。緊接著,林小雅也從同一輛馬車上下來了。
季國風舒展了一下腿腳,說道:“我們走的是東邊鋼城那條路,我看了一下,其實地勢也還算平坦,只是因為開發程度低才走不了多少人,如果好好收拾一下,還是能整理出一條夠用的道路的。”
他說的就是萊蕪的東線通路了,也就是從新泰縣穿山北上,經過后世鋼城區的位置再到達萊蕪城的道路。這條路在唐朝之前有河流經過,現在雖已干涸,但也留出了一條可通行的山路。只是這條路路面沒有修整,雜草和樹木叢生,少量人通行可以,大隊就走不了了。前陣子段明遠經過的時候就望而卻步,寧愿繞遠走南線。
但是今天季國風帶著這幾輛馬車成功從這條道路走了過來,證明它的通行能力是很有潛力的,這可就是個大好消息了。如此一來,就能在萊蕪和新泰之間建立一個安全的補給線,不用再從西邊的一大一小兩條道路冒險通行了。
段明遠聽了,立刻振奮了起來:“不愧是季老大,一出手就不同反響,真是個好消息啊!我這就打報告,要建設交通部調人來修路。對了,你們既然來了,是不是大會對萊蕪的政策定下來了?”
季國風點點頭,說道:“是的,本土已經決定了,這場戰爭變數太多,劇本不一定就能按照我們預想的走,如果非得等到戰爭結束再開發萊蕪的話,那萬一拖個一年半載甚至打成持久戰,那可就太耽誤事了。所以,我們從即刻開始,就要對萊蕪進行開發,盡快形成產能,也好對戰爭進行反哺。初期也建不了什么大工程,我會先試著建立一個小鑄造廠,為前線提供炮彈,等跑順了之后再建一個槍炮修理廠。”
段明遠點點頭:“是該這樣,怪不得把你倆派過來了呢。呃,小雅,你沒帶兵嗎?”
林小雅遞給他一份軍令,說道:“帶了,從本土帶了第二營過來,不過大隊人馬行動太慢,我先過來打個前站。等過一陣子,寧惟俞的第二團那邊任務減輕,用不上那么多火炮,炮二連也會調過來。我會指揮這兩支部隊,防御萊蕪城和新泰城,你的第二團前出到萊蕪西堡駐扎,準備執行其他任務。”
聽到這個好消息,段明遠把手一拍,說道:“就該這樣嘛,還是打仗適合我!搞政治工作實在是不行。來來,你倆來的正好,我正愁該怎么對這些老匠人做思想動員工作呢。”
季國風看了一眼前方跪著的人群,嘆了口氣,說道:“唉,都是可憐人啊。你等等。”
說完,他走到后面的馬車上,敲了敲車廂,喊道:“羅大匠,請下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