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2年,5月3日,立夏23日,濟南。
清河,也就是濟水,又名北清河、大清河,因濟水曾經與黃河一道并行向東北流入渤海,一黃一清,對比鮮明,所以得了這個名字。
又因要與南清河區別,所以稱北清河。現在黃河東流入梁山泊,再分出一南一北兩條支流,一部分南流匯合泗水入淮,也就是南清河,而北流與濟水匯合的這一條就是北清河。
又因要與小清河區別,所以稱大清河。宋金之交,杜充決黃河,極大地影響了下游的水文狀況,當時的清河也受到影響,河道北移,轉移到了現在大清河的位置,此后這條河道差不多一直延續到了后世,也就是黃河山東段。但是,原先的清河河道連接到半島北岸重要的產鹽區,北移之后,食鹽的運輸就受到了很大影響。所以,當時女真人所扶植建立的偽齊政權就興修水利,導濼水入清河故道,復活了這條運鹽通道。從此,兩條清河并行入海,北邊那條大的稱大清河,南邊那條小的稱小清河。
濼水發源于濟南西南泉眼,分為了東西兩支繞城而過,是濟南城的天然護城河。之后又北流匯入城北部的大明湖,與泉城眾多泉水匯聚之后繼續向東北流,水流充沛,是滋養了濟南的重要河道。原先,濼水流經濟南城東北方的華山之后,會徑直向北匯入大清河,后來偽齊政權在華山南修筑了一條“下濼堰”,將濼水向東導入清河故道,從此就形成了小清河。
也正是因此,大小清河之間夾出了一長條狀的獨立陸地,之前蒙軍攻占的博興、高苑等城都位于其上。這一長條又以下濼堰之北直到大清河南岸的一段為最窄,僅有數里寬,是從東北方向前往濟南城的必經之地。
如此要地,歷史上的李璮沒有時間經營,但是如今卻有功夫在這里修建了基本的防御設施。他的部將建立了簡易的營寨,挖了幾道壕溝,就地從華山上伐木做了些拒馬鹿角堵在路上,不至于使蒙軍長驅直入。之前李璮從東北防線調了一部分兵力回防長清,結果調動的部隊剛行進到濟南地界就收到了東北防線被突破的消息,因此干脆也不用去長清了,就地在這里布置防御吧!
不光陸軍在此防守,益都水師也集中了相當一部分力量過來。東北失守之后,他們已經不需要防守漫長的清河航段,而只需要看住長清至華山之間短短的一段即可。以他們的實力,雖然將蒙軍水師完全逐出去是不成的,但至少能阻止蒙軍大舉在南岸登陸,護衛住東西兩道防線。
如今,蒙軍從蒲臺附近登陸之后,很快就肅清了益都軍在東北部的防御,以精騎突進,一路掠地至濟陽縣南岸,接引早已在濟陽縣屯兵多時的蒙軍主力渡河。
一時間,河上渡船絡繹不絕,無邊無際的蒙軍渡到了南岸。之前他們早已養足了精氣,此時簡單休整后,就立刻在統帥合必赤大王的指揮下向濟南城撲去,一路推到了這華山防線之前。
益都軍在華山附近布置了三道防線,第一道位于華山東北方的臥牛山,第二道位于華山附近,第三道位于華山后方。三道防線依山扎營,層層阻攔蒙軍的前進。
嗯,不過雖然想法很好,但是在數量絕對優勢的蒙軍的進攻之下還是節節不支。尤其是蒙軍中有武衛軍萬戶薛軍勝,他本金人,擅長用砲,人稱“砲手元帥”,麾下有一支專業砲兵。之前薛部在濟陽縣的時候就準備好了大量的砲機,如今全都帶了過來,就地取石,像不要錢地一樣向益都軍的陣地上砸去。再加上蒙軍有優勢騎兵,在防線上撕開一個小口之后,很快就能長驅直入,雖然無法攻拔要點,但可以騷擾后方對前線的支援,讓益都軍左支右絀難以應對。
華山之上,益都軍主將大營中,柴牛兒帶著幾個親兵灰頭土臉地闖入營帳中,也顧不得行禮,當即就對著主將田都帥喊道:“不行,頂不住了,萬戶,動手吧!”
李璮起事后,大肆封賞,田都帥如今也升為了萬戶。他對柴牛兒的失禮倒是不以為忤,而是走出帳外,朝北方的戰場看了一眼,然后回來說道:“行了,帶你的人邊打邊撤,正午時分動手!”
柴牛兒松了一口氣,立刻領命下去了。
過了些許時間,益都軍打退蒙軍的一次進攻后,放棄了臥牛山上的大寨,在華山主營派出的一部騎兵接引之下,退回到了第二道防線。
“萬勝!萬勝!”
此時在第一線的蒙軍是來自大名府的王文干部,昨天到達這里,今天就取得了突破,不由得令他們的統帥王文干志得意滿了起來。
王文干摘下頭盔,從侍衛手上取過棉巾,擦了擦汗,又抬頭看了看日頭,下令道:“讓士卒們速速行進,進占賊軍留下的營寨!然后埋鍋造飯,歇息過一陣后,下午便乘勝追擊,取了華山!”
如今五月天正是燥熱之時,即便只穿單衣站在太陽底下都受不了,更何況戰場之上還要穿著厚重的盔甲呢?這正午太陽忒毒,根本不是打仗的時候,還是等午后涼快下來再戰吧。
王文干躲進營帳中,喝了口水,又招來幕僚再次下令道:“薛元帥的砲軍確實威勢驚人,一會兒報功的時候要稱贊兩筆,省得顯得我們心胸狹隘。待會兒也擇一處靠近官道的地方讓他們進駐,方便午后行軍。另外,催促一下后面的韓總管和張都督,他們就算渡河有功,這幾天也歇息過來了吧?如今咱們拿下第一道了,后面幾道也得讓他們去啃啃!”
幕僚迅速把他的口頭命令整理成了文字,給他看過無誤之后便用了印,派傳令兵送往各部,其中便有一份送到了后面的韓張聯軍手里。
韓世安抖著手里的軍令,笑著走進了隔壁張家軍的主營,對張宏說道:“張都督,那王文干王萬戶要我們南移呢,我們是去還是不去?”
張宏此時正在服侍祖父張榮用午餐。他張家家風極嚴,孝道是重中之重,他這個濟南路大都督也得親自做這樣的事。
他見韓世安進來,朝祖父告了個罪,然后把湯碗交給旁邊的侍衛,輕松地說道:“嗬,這攻華山的軍令可是大王派給他王文干的,只說了讓他攻三天,沒說攻完一道就能下來啊。他倒真會使喚人。不過也罷,安肅公家的小子,那個叫弘范的,已經到了,后路無虞,為大局著想,我們還是移兵過去吧。”
韓世安點頭道:“既然如此,午后我們便過去吧,你軍駐臥牛山,我去河岸附近。”
他說到這里,張宏還未表態,一邊的張榮卻睜開了眼睛,看著韓世安,嘶啞地問道:“臥牛山?是哪個臥牛山?”
韓世安有些無語,您老是老糊涂了吧?但這位面子太大,不敢怠慢,于是客氣地回復道:“濟南公,說的就是華山東南的那個臥牛山啊,就在咱前面不遠。”
張榮突然激動了起來:“王文干可是要去臥牛山西邊駐營?萬萬不可,快讓他們撤回來!”
張宏也有些奇怪,問道:“祖父,臥牛山是有什么不對嗎?”
張榮恨鐵不成鋼地說道:“糊涂!咳……你不知道嗎?那邊是濼水故道!咳……”
眼看祖父激動到咳嗽了起來,張宏連忙上前扶住他,然后臉上唰的一下變色了。
濼水故道!濼水改道都上百年了,原先的河道早已成了良田,誰會記得這里曾經有一條大河?但即使經過百年滄海桑田,故道的位置多少會殘留一些起伏,若是李逆故意利用這點,在此掘壕,然后吸引王師入駐,再掘開下濼堰,那后果簡直……
想到這里,他立刻對臉色同樣不對的韓世安喊道:“快去通知王萬戶,讓他退回來!”
傳令騎兵飛快地自營中奔出,向南邊王文干的軍營馳去——然而已經晚了。
就在此時,華山之上,田都帥用東海望遠鏡看到進駐舊防線的蒙軍越來越多,嘴角不禁露出一絲冷笑,把手一揮,喊道:“打出旗號,讓堰上的人動手!”
隨著他一聲令下,華山頂上掛起了兩面“田”字大旗,南面下濼堰上的士兵見狀,點燃了幾根導火索,然后飛一樣地向華山之上逃去。
李璮畢竟是一代梟雄,心夠狠,在這些日子里派人將下濼堰掘出一道大缺口,只留薄薄一小段,然后在其下埋設了大量的火藥。火星隨著導火索逐漸深入地下,然后就是“轟隆”一聲巨響,土石飛濺,下濼堰殘余的一段土石墻承受不住,垮塌下來。
益都軍用的火藥并不精純,爆破威力不算大,雖然聲勢驚人,但只是將堰體松動了而已。不過,濼水本來就是在這里被下濼堰強行導向東流,河水對堰體的沖擊可想而知。有了這么個開頭,巨大的水力自然會完成下面的事情。
眼看著,水從炸出來的小缺口里流了出來,然后流量越來越大,缺口周圍的土石也隨之被沖垮。最后,量變引發質變,隨著轟然一聲巨大的垮塌響,濼水夾雜著土石從下濼堰的缺口噴涌而出,河水澎湃北流,不斷沿著低洼處前進,以巨大的力量沖刷著沿途的土地。
當然,畢竟濼水已經改道百年,原先的河道大部分已經在水土運動下變成了平地,河水不可能立刻沖刷出一條新河道,而是漫無邊際的向任何勢能更低的方向前進著,毀滅著沿途的一切。
這其中,益都軍修建的第一道防線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他們本來就是考察低洼之處修建了營寨,又挖了壕溝將南北貫通起來,在此引導之下,決堤的濼水有相當一部分向這里沖了過來。
剛剛進入休息狀態的王文干部和少量薛軍勝部,還有一些零散的各方部隊,只聽到一聲巨響,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事,手剛拿起武器準備與襲營的賊軍戰斗,就見漫天的洪水從南撲面而來,無邊無際,將剛剛勝了一陣的他們整個吞沒……
待在后方的益都軍也未能完全幸免。下濼堰決堤之后,河水的流向就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了,有一部分也向第二道防線沖了過去。還好,此道防線修建時特意選擇了高處,主營更是修建了在華山之上,雖然不可避免地也遭受了一定的損失,但是大部分的元氣還是保住了。
蒙軍在此役之中損失了上千兵力,但更大的損失在于戰機的貽誤。決堤的濼水在華山和臥牛山之間形成了一片面積廣闊的泛濫區域,這對他們來說可以說是最差的情況。新的河道尚需要數天乃至數月的沖擊才能形成,在此期間,大片的積水和泥濘地既使陸軍無法通行,又因為水體過淺導致船只也不能通過,這片區域幾乎成了死地。
數日之后,益都軍在華山之后重新建立了防線,田都帥看到局勢穩定下來,終于松了一口氣。
“好,這樣子至少又能將蒙軍拖上一個月。待到一個月后麥熟收割,濟南也就穩固了……”
——然而,就在這時,后方傳來了急報。
田都帥拿到最新的消息,大驚失色:“什么,長清失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