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會股東們開始熱烈地討論起這個方案來,過了一會兒,史若云又開始提出了疑問:“等等,我有幾個問題。第一,信用擴張產生的資金,該怎么投放出去,是交給財政部隨便用嗎?”
紀萍萍趕緊搖頭:“當然不是,變出來的錢花起來爽,但一旦還不了可就玩脫了。所以必須以貸款的形式投放出去,是要到期歸還的,還要付利息。”
史若云又問:“那你們有足夠的經驗鑒別貸款客戶嗎?能保證貸款一定能收回來嗎?”
紀萍萍胸有成竹地說道:“沒有!但我們可以從優質客戶貸起,先以國債的形式發放給管委會,然后就是給各乙類項目發放商業貸款,然后就是資深員工的房貸,這些足夠安全,而且市場規模短期內也足夠我們用了。”
聽她這么一說,不少人都會心笑了起來,建設交通部長湯樺樹叫了起來:“說得好,先貸給我們部四萬貫,我們保障把鐵路修到萊陽!”
也有人起哄起來:“還要貸?金原券項目給你們的錢都不止這個數了吧!”
一時間場面非常熱鬧,不過史若云適時頗冷水道:“你們確定嗎?說實話,就算是我們自己的項目,有些我都不知道什么時候能收回成本呢。我們今天開這個會議,不就是因為赤字逐漸擴大嗎?這么來看,東海商社這個客戶可是標準的賠錢貨啊。”
紀萍萍笑道:“當然,儲蓄所肯定也會選擇項目投放的嘛,只有回本快的項目才能得到貸款。之前我們不是搞了甲乙項目分類嘛,就按這個來好了,乙類項目走貸款,甲類就只能走財政支出,那就是以財政收入擔保的國債了……”
史若云又想了想,說道:“好吧,就算乙類項目的市場應該也夠了。那么這么一來,信用擴張之后,大量的儲蓄券出現在市場,真的不會引發擠兌嗎?”
紀萍萍搖搖頭:“首席你也太小看我們了。穩妥起見,肯定會循序漸進地做起嘛,不會一來就大量投放的。根據之前儲蓄券的循環周期估算,準備金率就算降到30也問題不大的,我們從80左右開始做起,肯定安全得很。”
圍觀群眾已經有人同情地看著她了,不過史若云轉著筆,仍然不打算就這么結束:“還有一個問題。最初階段,準備金率逐漸下降,這確實能釋放流動性出去。但這總有極限的,等到了極限之后,再怎么辦?我們一共就那么點家底,銅錢現在看來還是有減少趨勢的,到時候恐怕得逐漸收回儲蓄券吧,這不又是通貨緊縮了嗎?”
紀萍萍一愣,吐槽道:“首席,你想得也太長遠了吧……好吧,好吧,就算商社的資金會減少,但是我們是儲蓄所啊,可以去吸納民間儲蓄嘛,這可是個大市場,增長潛力巨大的!”
史若云也不得不吐槽道:“還大市場呢,這幾年你們儲蓄所四處開花,但去了商社自有資金,存款額不也才剛過一億文?十多萬貫而已啊!”
紀萍萍臉一紅,之前幾年東海儲蓄所都是她主管的,確實擴張得比較慢,但這也沒辦法,當初的環境就注定了銀行業并沒有太大的發展空間。之前存款余額突破一億文的時候,財政系統還好好慶祝了一下呢,這個數額在今天看來不多,但幾年前可比東海商社的全副身家都多了啊!可是現在卻被首席嫌少,她又不好說話。
“這個好辦!”這是一直靜靜呆著的周弘文說話了。他之前搞了個“金原券”救市計劃,取得了不小的成功,之后在全體大會的人望也有所提升,開始被視為權威來看待,只是這段時間一直不知道在搗騰些什么。“開放民營銀行不就行了?吸儲這種需要拉下面子求人的事,還是有利潤刺激的時候干得才好!而且,剛才首席你提的那一堆問題,銀行全能自己解決,什么風險全都不是事,銀行家自然會算個明白的。還有,剛才紀部長說得對,信用擴張是需要一個完善的金融體系、多家銀行互相承接,才玩得好的,光我們自己唱獨角戲,見效太慢。”
所謂不鳴則已,一鳴驚死人,就是現在周弘文這樣子,此言一出,不少人頓時驚掉了下巴。
“開放”民營銀行,這個說法其實并不準確,因為東海商社從未限制過所謂的“民營銀行”,而現在確實也有類似于銀行職能的古典錢莊。但是這些錢莊的經營模式還相當原始,不被見識了各種先進金融手段的股東們放在眼里。在他們的潛意識中,一是不覺得落后的土著們能搞出有競爭力的銀行業,二也是知道這一行利潤豐厚,總想著緊緊攥在自己手里,獨享這個大蛋糕。但是今天周弘文居然捅破了這個窗戶紙,要求開放銀行業,這,這真是……
“怎么?是覺得搞不了嗎?不試試怎么知道?”周弘文看著他們呆若木雞的樣子,又繼續說道:“要不我來?我們的乙類項目也沒說不能開銀行吧,我現在就申請一家,有沒有要合股的?”
這下子旁人就更吃驚了。過了半晌之后,史若云仍然掩不住驚訝地問道:“老周,你,你是認真的?可,可是……”
周弘文嘆了口氣,說道:“可是什么?覺得這塊蛋糕太大,不該分出去?但是別光想著分蛋糕,也想著做蛋糕啊!別的行業你們一個個都想得挺明白的,怎么到了銀行業就只知道吃獨食了?剛才紀部長說得挺明白了吧,所謂‘信用擴張’,就是把一個實體的信用化作可流通貨幣投入到市場去。那么,為了經濟發展,這個信用的來源自然是越多越好,現在外面那么多鄉紳、豪商、土財主,把他們的信用變現,不是更有助于經濟活躍嗎?”
這么一說,好像有點道理,但是史若云仍然不太敢相信的樣子:“可是,就那些土豪的水平,能搞好銀行嗎?別瞎搞一通,鬧出什么系統性風險啊!”
周弘文笑了一下,說道:“實際,這些土豪的水平,還真就超出我們的想象。會子知道吧?它的前身就是民間銀行發行的一種可兌換貴金屬的紙幣,實際跟我們的儲蓄券是一個性質。當時南宋有不知道幾十百家錢莊、交引鋪從事這樣的業務,發行出了大量的紙幣,在事實達到了我們想要的‘信用擴張’效果。南宋之所以能以東南一隅實現與北宋相當的財政收入,很大程度就是受益于這個發達的金融系統。當然,后來朝廷把會子的發行權收到了自己手里,一開始還比較自律,但到了趙昀手里,就開始濫發貶值了。”
這又是一個重磅炸彈了……會子居然還有這樣的歷史!
紀萍萍也驚得長大了嘴:“老周,你是怎么知道這些的?”
周弘文得意地喝了一口涼茶:“之前我不是幫著郭陽跟北朝要賬去了嘛,當時見過王文統,還跟他聊過天,他告訴我的。嘿,你們不知道吧,老王對貨幣這塊居然頗有研究,對金銀銅幣還有紙幣的來龍去脈都說得頭頭是道的,還在寫一本書叫《錢鈔論》的,簡直驚為天人,哦不,令人警惕啊!”
史若云搖頭道:“隔壁有個老王在,還真不能掉以輕心了。我們自己也得加快進度啊。”
經過一個震驚三連,眾人已經不能再震驚了,反而開始熱切地討論了起來。在醒過神來之后,他們開始認真地評估起扶持一個銀行業的可行性,甚至有些人看到了近水樓臺先得月的先機,找周弘文討論起合作開銀行的事宜來。全體大會到目前為止,對股東個人的財產都有比較大的限制,但如果能在銀行業中插一腳,那么前途不可限量啊。
看到不少人都有心動的樣子,周弘文決定再添一把火:“當然,完全任由民營銀行自由運營的話,必然會出現混亂的情況,比如有人趁機詐騙,有人制造假幣,有人肆意印鈔……當年北宋民間發行的‘私交子’就曾出現過這樣的亂象。所以,必要的監管和控制還是必要的,我們的儲蓄所或者別的什么機構,完全可以發揮更大的作用,控制民營銀行的準備金率、利率等等,這就是……”
史若云和紀萍萍都眼前一亮:“中央銀行!”
周弘文笑笑,繼續說道:“甚至,我們發行的債券,也會具備超越其他民營銀行發行的票據的超然地位,甚至成為地位等同于銅錢的基礎貨幣……然后我們就可以通過這個二級的金融體系,進一步放大信用。而且這個系統對社會經濟的覆蓋程度必然超越我們的單打獨斗,即使我們在其中只占一小部分,但是對經濟的控制程度反而要高得多啊!”
這下旁人是徹底心動了。不過史若云仍然遲疑地說道:“你說的倒是很美,但萬一第一步,銀行的運營他們就干不好怎么辦?”
“干不好我們可以教嘛!”周弘文把手臂一展,“我們可以把剛才的內容整理擴充一下,編撰一本《銀行學》出來,向社會公開講授,培養一批銀行家、精算師、會計師出來,行業前景不就有了嗎?”
“啊?至于嗎?”旁邊的張國慶聽到這個反而嚇了一跳:“要是讓民眾知道了這銀行背后的調調,還不罵我們心黑?”
這下不用周弘文,旁人就主動開始反駁了:“怕什么?這些你都知道,難道穿越之前你就不往銀行存錢了嗎?相反,知道了銀行能賺錢,那么存起來不是更放心了嗎?”
史若云笑了一下,站起來說道:“那么做個總結吧,要想緩解錢荒,我們需要什么?基礎貴金屬貨幣的流入,銀行信用的建立與擴張,還有一個能覆蓋全社會的發達銀行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