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衍行伍出身,對武備非常熟悉,一拿到這件胸甲便有愛不釋手的感覺,隨后讓隨從取刀試了一下,果然刀槍不入,頓時就更愛不釋手了。
黃鶴暗笑了一下,果然是粗俗武夫,這招百試不爽。
“那這件甲就送給林兄了,無須客氣。怎樣,林兄,若是海上來的貨物都是這樣的軍國利器,那可與國有益?”
林衍得了寶甲,心情好得很,這下子也不反駁了,點頭說道:“好,好,這樣的寶物自然多多益善。沒想到,東海甲衣,居然如此精良,難怪能挫敗韃子。不知還有別的利器嗎?若是貴國以此類軍備來我國易貨,那便好說。”
黃鶴又讓水兵去船上找些自產的冷兵器取來,回頭又皺著眉頭說道:“我國精良軍備,倒是頗有一些的,只是制作困難,造價高昂,若只是用軍備來貿易,恐怕賺不了什么錢吶。不若這般,貴國朝廷允我國商人自由貿易,無須納稅,我國用軍備沖抵稅款如何?”
聽到這個條件,林衍一時難以判斷利弊,也皺起了眉頭。不過片刻之后,水兵從船上取來了一堆冷兵器,既包括頭盔、鋼膽甲的其它部位等防具,也包括“熾炎”“短劍”“軍刀”“斷離”等冷兵器。林衍和幾個隨從都是武人,看到這些琳瑯滿目的精銳器械頓時亮瞎了眼,等到水兵指點著他把全套的鋼膽甲都穿上,更是不想脫下來了。
“剛才那一件單獨的胸甲,39貫;這一全套‘鋼膽’,友情價299貫,謝絕還價。如此‘熾炎’矛頭,5貫一把……”黃鶴趁機給林衍報起了價格。
林衍前面聽到板甲的價格的時候,嚇了一跳,但想想也值這個價;而后面聽到冷兵器價格的時候,又嚇了一跳,怎么是按百件為單位的?
鋼板甲由于是東海獨一份,所以可以漫天要價。但刀劍類并不罕見,高麗旁邊又有個冷兵器輸出大國日本競爭,所以只能走物美價廉的量販路線。單論品質和價格,東海兵器相比傳統鐵匠產品優勢不算太大,但鐵匠打造一件好刀可能要幾十天,急用時往往來不及,東海工廠卻可以成規模地吐出制成品,這才是最大的就價值非凡了,林衍聽了黃鶴的講解,不由得心動起來。
但是心動歸心動,高麗畢竟是個經濟不發達的小國,幾百貫在這里就是相當大的數額了,要想拿出這么多錢來買裝備,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黃鶴見了他為難的表情,心中有底,于是趁機鼓動道:“若是林兄能答應我國的條件,我國愿每年出兩萬貫的額度包攬高麗市舶司稅賦,貴國可用這筆額度選購我國貨物,自然也包括這些武備在內,如何?”
林衍身著一身銀甲,依然活動自如,對這種感覺如癡如醉,剛才甚至忍不住翻了個跟頭,現在聽到黃鶴的條件,更加心動起來。
兩萬貫,比起膠州海關的收入并不高,但對于貧瘠的高麗市場來說,其實是個比較合理的數值了。想當初,膠州海關有整個北地作為背景市場,一年也不過一二十萬的關稅,還需要海關自己賣貨,而高麗這么小一個經濟體,直接就能拿到兩萬貫的凈額,其實相當劃算了。實際上,當前大府寺的大部分收入都被各級官吏裝入自己的腰包了,高麗朝廷最后拿到手的只能以千計,幾乎等于沒有。
當然,東海人也不會虧。如果他們真包了高麗海關按部就班地收稅,前幾年還真不一定能賺出這個數額來。但是,如果是把現金換成高利潤的軍火,那這個成本一下子就降下來了,還能輸出軍火給蒙古人添堵,何樂而不為呢?
林衍腦中天人爭斗著,過了一會兒,苦笑著說道:“黃兄待我以誠,我也實不相瞞。我高麗并無市舶司這個衙門,至于大府寺那是錯綜復雜,也不是我和錢柱國就能厘清的,這事實在有些困難。”
高麗國內局勢錯綜復雜,即便權臣對很多事情也無力,黃鶴之前已了解過,也知道這確實不太好辦。不過商務部早就針對這個做出了預案,他心中早已有數,裝作思考了一會兒,便慢吞吞地說道:“如此……確實不太好辦啊。快刀斬亂麻?那肯定不行。嗯,噫,對了,林兄,若是禮成江這里糾纏不清,那何不新擇一地另起爐灶呢?既然高麗無市舶司,那新設一市舶司便是!錢柱國和林兄親自遴選賢能主持市舶司事務,那不是就好說了嗎?如此這般,你我交易便也好談了,只是僅限于一地的話,稅額就不能這么高了。”
林衍聽到這個主意后眼前一亮,又因為額度下降而隱隱感到心疼,沉默了下來。這下子他真的開始考慮起此事的可行性了:“黃兄……此事關系重大,無法貿然議定,我需要回去與柱國商議一番。只是,若是此事能成的話,黃兄認為在何處設置市舶司比較妥當?若要與濟州貿易便捷,設于海陽道如何?”
海陽道就在高麗半島的西南角,離濟州島只有一道海峽的距離,林衍想得倒體貼。不過黃鶴對這里不感興趣,因為輸出的貨物要本土生產,采購的礦物也要運回本土去,而海陽道的位置偏南,航線不合適,他還是更傾向于全年可通行的半島中部。而開京雖然正在中部,但政治局勢復雜,水文狀況還不好,水流激涌、多暗礁——江華島能以一河之隔抗拒蒙古大軍,也是多賴于此——所以不是個好選項。那么……
“海陽道對于海船來說不夠便捷,海州不行嗎?”
林衍搖了搖頭,海州作為傳統海港,局面同樣錯綜復雜,有另幾家權貴掌控,他們并不好插手。而且那邊更靠北方,容易被蒙古人干涉。“最好,還是于開京之南另擇一新港。”
“開京之南,新港……”黃鶴聽到這兩個關鍵詞,突然想起了之前符凱偉給他講過的南高麗情況,想到了一個好地方,“仁州如何?”
仁州就是后世的仁川,韓國的第二大港,也是朝鮮戰爭時著名的美軍登陸地。后世,它背靠首爾這一韓國的經濟核心地帶,吞吐量極大。在這個時代,首爾的最初形態漢陽城已經落成,并被高麗國定為三京之一的南京,也是當前高麗僅次于開京的繁華之地。若是能在漢陽之鄰的仁州開港,那么是很有發展前景的。
聽到仁州的名字,林衍又是眉頭一皺,眼神中再次帶起了警惕:“黃兄,你們東海國真無覬覦我高麗之心?”
黃鶴又是一愣,這又觸碰那根神經了?
呃,其實,仁川登陸并不是麥克阿瑟的首創,早在隋煬帝征高句麗的時候,就把此地選作他的海路遠征大軍的登陸之處了。這事尋常人可能不知道,但作為一心想要恢復“祖宗”榮光的高麗人,林衍對歷史自是一清二楚,一聽到黃鶴想在仁州開港,就警惕了起來。
實際上,林衍還真沒冤枉他,黃鶴選了仁州這地方,還真就存了一分將來在此登陸干涉高麗局勢的心思……
不過黃鶴對歷史的無知倒不是全無好處,至少現在臉上的迷茫是全真無假的。林衍觀察了他一陣子,確定他是真的不知道此事,又想想現在高麗這海疆對于東海人的大船來說是處處漏風,似乎選不選仁州也沒差,才嘆了口氣,說道:“罷了,仁州就仁州吧。只是此事急不得,我與柱國還要謀劃一番才能決定。黃兄也無須久等,可先回國,三月之后再遣人來探知消息吧。下次也毋須去大府寺了,直接去開京西街林府尋我即可。”
要三個月?黃鶴又開始吐槽起高麗人的辦事效率來。
其實開港這么大的事,就算在后世用上幾年去調研也正常,現在三個月其實不算慢了。當然,這只是林衍給出“初步回應”的時間,就算到期了也不一定就能徹底決定呢。
不過,看林衍這態度,黃鶴感覺事情已經八九不離十了,于是趁熱打鐵道:“既然如此,那便有勞林兄了!正所謂好馬配好鞍寶劍贈英雄,我看這套‘鋼膽’林兄穿著極為合適,那便贈與林兄了,稍后我再遣人送些保養用的油去府上。”
林衍立刻笑開了花:“哎呀哎呀,真是讓黃兄破費了,這怎么好意思呢?這樣吧,除了那幾根山參,我再備上些皮裘、金像奉上,定不讓黃兄空手而歸!”
兩人又客氣了一會兒,黃鶴又問道:“既然如此,那大王和金柱國那邊,我若不去拜訪一下,不會失禮嗎?”
林衍嘆了口氣,說道:“畢竟我國現在還屈從于蒙韃,不能與東海國正式結交,只能與‘東海商社’通商來往,這真是委屈黃兄了。不過請放心,柱國和大王那邊,我一定會把貴國的禮品和問候帶到的。”
到頭來,黃鶴等人還是見不到高麗真正的話事人,這讓他們有些失望。
其實嘛,雖然關乎國禮,王禃肯定不能與東海人會面,但金俊也未必就不會見他們,只是林衍出于自己利益的考慮,試圖壟斷這一條與東海人交流的渠道,阻礙了雙方的會面罷了。
金、林兩人雖然關系密切,但現在也越來越有貌合神離的趨勢。歷史上,兩人是因為金俊“侵奪”林衍的田產而鬧翻,可是金俊在高麗一手遮天,有什么必要非得侵奪部下的田產呢?顯然,這是因為兩人的矛盾積累到一定程度爆發的結果,侵奪田產只是個由頭罷了。
可惜黃鶴現在不知道這一點,不然就有很多可利用的地方了。不過這事本來就不能一蹴而就,現在有了個良好的開端,至少確定了高麗人對東海國的敵意并不大,不會無端拒絕商船來訪,那便是個很大的進步了,后面只是如何談判降低交易成本的事情了。
又過了幾天,這次的貿易完成,逐日號和井木犴號便拔錨起航了。
他們不會立刻返回本土,而是準備順路去濟州島指導一下,之后再乘風西行,把兩船高麗特產送去南宋出手,最后再帶些南貨北上。算算真是繞了個大圈,但沒辦法,為了賺錢,就是得這么精打細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