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5年,新明歷9月30日,陰歷九月十七,鐮倉。
鐮倉外海,一支小型艦隊出現在了西南方的海平線上。
它由兩艘烈焰級“逐日”“乘風”以及兩艘新星級“谷雨”“立夏”組成。這兩艘烈焰級本來都是準備去往南洋的,但全體大會最新的指令下達后,她們被緊急調用,從瀛山島上抽調了一個營的海軍陸戰隊和一個營的陸軍步兵,塞進了船艙里,調頭向東來了鐮倉。
東海軍的力量尚未調動起來,大部隊仍在瀛山島上準備,這支艦隊前來鐮倉并不是來執行斬首行動的,至少主要目標不是,而是為了參加宗尊親王的升品典禮的。
宗尊親王身為征夷大將軍,居然還能升品?還真能。他剛被龜山天皇(同時也是他的異母兄弟)升為一品中務卿,這大概是日本朝廷的什么官職,多半是從唐朝那邊學來的四不像,但現在也跟學來的朝廷制度一樣,是個沒什么意義的虛銜了。
此舉,有很大程度上是天皇為了拉攏他的兄弟,同時也體現了宗尊親王擺脫傀儡地位的野心。在歷史上這并未起到什么作用,宗尊親王實在是沒什么政治能力,連15歲的北條時宗都斗不過——如果歷史沒有發生改變的話,到了明年的文永三年(1266),他就該被時宗以叛亂之名廢黜了。
但歷史已經發生了改變。
按規矩,即使宗尊親王的升品沒什么實際價值,也是要辦個典禮的,而東海艦隊就是以參加典禮為名,來到了鐮倉。
這倒也不是不請自來,上個月陳遠琪從北條時宗那里打聽到此事之后,就表示了來參禮的想法。他故意做出的可憐兮兮的姿態很是騙過了北條家的人,讓他們以為他還只是病急亂投醫想多找個突破口,并未往其他方向去想(以他們可憐的腦袋,也實在想象不出有人能在鐮倉這么個安全的地方搞什么鬼),便沒有多加干涉。
于是,艦隊就這么來了。
逐日號上,陳遠琪整理了一下禮服的領子,對高源抱怨道:“穿這么正式……真的要我也下去嗎?我怎么覺得,少幾個人參與行動,行動還更方便些呢?”
之前陳遠琪回到本土,促成了全體大會做出了對日作戰的決定。雖說已經決定開戰,但悶頭打過去無疑是不明智的,最好能促使日本國內勢力分裂,拉一派打一派。而這次他回歸日本,就是為了完成這個目標,去拉攏現任幕府將軍、皇室成員宗尊親王的。為了確保成功,大會又將神秘的統計組組長高源派了過來,參與行動。
他們本來是準備提前兩天到達的,但沒料到天公不作美,航行比預期慢了一天,于是就只能在典禮當天趕到,時間就很倉促了。
高源一聳肩,說道:“下!不過你可以提前回船上來,這邊也需要有人主持。走上一趟,熟悉地形,才好配合我們的行動不是?好了,”他轉頭向后問道:“王少校,你準備好了嗎?”
話音剛落,同樣是穿著一身大紅大白飾以金邊的禮服的王玄明從船艙里走了出來,他左右扭著感覺渾身都不對勁,而且感覺臉被映照得更黑了……對了,這位王玄明少校就是之前的王黑炭,他是東海軍第一批由本地軍官升任的校官之一,升官之后覺得自己之前的名字實在是不雅,就找上司給改了現在這么個名字。當年,他曾經成功執行過劫郝經的任務,經驗豐富,因此就被高源要了過去,成為了這次特別行動隊的隊長。
王玄明走出來之后,先是立正敬了個禮,說道:“報告,少校王玄明已經準備完畢,隨時可以作戰!”然后又捏著衣角說道:“就是可惜了這套好衣裳……”
高源哈哈一笑,說道:“好了,走吧,今天就指望你了呢!”
說完,王玄明就呼喊著二十幾個裝扮成各色隨從的行動隊員,扛著大包小包來到了甲板上待命。鐮倉,眼看著就到了啊!
鐮倉的港口條件很不好,實際上整個日本就沒幾個好港口,倒不是說港灣不好,而是基礎設施建設太差。港口不發達,自然也沒什么好船和相應的造船業,更沒有什么海運交通,大部分物流和人流都是通過陸路進行的。這對于一個有如此漫長海岸線的島國來說,實在是一個令人驚訝的事情,從日本人身上完全體現不出海洋民族的性格,反而比中國人這樣的大陸民族還要大陸民族……等等,考慮到當下隨處可見的中國商船,中國人豈不反而才是海洋民族?
這一點,在過去讓陳遠琪等人很難理解,但他們也很少會試圖去理解這件事,直到最近日本局勢緊張起來,才對此展開了研究。收集了更多信息之后看來,倒也不是完全無法理解。
日本地形的特點就是多山、支離破碎,人口聚居在零星的沿海平原和山間平地上,被分隔成無數個陸上孤島,這也使得日本政治天然傾向于分散的封建制度,畢竟這么零碎的地塊,實在是沒法直接控制。
但直接控制成本高的同時,間接控制的成本反而特別低。
如果是一塊平原上分出了幾十個邦國,比如中國的春秋戰國時的情形,那么邦國間必然會相互征伐,最終很容易養出幾個乃至一個強國,威脅宗主的地位。但日本這樣的破碎地形,邦國之間卻很難相互吞噬,使得宗主勢力只需要擁有一個相對較高的武力并且控制住幾個關鍵關隘,就能保持住局勢的平衡與穩定,維護自己的統治地位。
因此,也就很好理解為什么日本統治者會傾向于閉關鎖國、抑制商業與航海了。如果下面的小弟們可以通過水路方便地相互交流,那這個老大還怎么做?所以,一定不能讓他們發展造船技術、開展海貿,只能通過陸路往來,那么他們之間有什么風吹草動我就很容易知道了。為了達成這個條件,那就只有閉關鎖國了……
實際上,他們還真沒錯。后來的德川幕府,不就是閉關鎖國輕輕松松當了幾百年將軍,一旦被黑船強迫開邊,很快就被倒幕了嗎?之前閉關鎖國的平安時代也過得很“愜意”,而當平清盛得到海貿獲得的巨額財富之后,便讓朝廷的統治轟然倒塌了。鐮倉幕府的最終倒臺,也與他們對海貿的開放不無關系……
日本,不能開放啊!
——當陳遠琪轉乘谷雨號在鐮倉登陸的時候,心里莫名其妙就想到了這一點。
之后的事情乏善可陳,他們上岸之后,先是去鐮倉大佛殿借住下來——之前他們就住在這里,并沒有什么疑點——又就地參加了宗尊親王的升品儀式。佛教在日本地位尊崇,而大佛殿無疑又是鐮倉最重要的佛寺之一,所以典禮就在這邊召開也很正常。
之后,宗尊親王又以身體不適為名,也借住在了大佛殿——事情就在這個時候開始了。
半夜時分。
陳遠琪在天黑之前就返回了船上,高源獨自睡在殿東南角的一處凈室中。現在他起身穿了衣服,借著月光去上廁所,途經大佛殿的時候學了幾聲鳥叫。
之后,他忍住臭氣在廁所待了一會兒,果不其然,宗尊親王找過來了。
他紅著眼睛,一看就是沒睡著的樣子,見到今天在殿中對他多次眼神示意的高源后感覺眼角直跳,忍不住低聲問道:“高君,你們找我到底所謂何事?”
高源微笑道:“尊皇討奸,大政奉還!”
宗尊親王聞聲一驚,心臟幾乎要跳了出來,聲音幾乎壓抑不住地問道:“如何奉還?”
高源往廁所外走去,拍了拍他的肩,道:“親王不需多做什么,一會兒出了事,只要配合就好。”
稍后,他避讓入了廁所的隔間中,待宗尊親王和他的隨從遠離,才快步離開這個臭不可聞的廁所,回屋和衣而臥,閉眼假寐,靜待下去。
“已經過0點了。”
高源查看了一下手表,坐了起來,走出了雅室之中,進入了隔壁的仆從大通鋪。此時,裝扮成仆從的行動隊員也紛紛靠了過來。
高源把手表交給王玄明,說道:“按計劃,我先撤回船上了,兩點時開炮牽制,你們自己把握時間。王少校,不管是這塊手表還是宗尊親王還是你們自己,都一個不能少,給我全帶回來!”
王玄明仍然穿著那身禮服,把腳一并,行禮道:“是的,保證完成任務!”
高源拍拍他的肩,又對其他隊員敬了一個禮,然后便回去換了一身黑衣,帶著同樣裝束的兩名行動隊員,迅速翻墻下山去了。
大佛殿離海邊很近,連一公里也不到,唯一的問題就只有如何摸黑走夜路了。還好,現在還是陰歷中旬,月亮基本還是圓的,月光很盛,三人白天已經探好了路,三下五除二就摸下了山,去海邊搭乘了接應的小船回到了逐日號上。
陳遠琪在船上是毫無睡意,接引到他們之后,總算是松了一口氣,連忙問道:“怎么樣,上面還順利嗎?”
高源一邊把黑色罩衣脫下來,一邊說道:“問題不大,我已經跟宗尊親王接觸過了,他看上去也有意圖,只要我們把他請過來,他應該會配合的。”
原來他們還沒跟宗尊親王談妥呢!
也是,就算知道宗尊親王也有反叛的意圖,但雙方就沒接觸的機會,時刻被北條家的人看著,怎么談判?這次,是高源借著典禮的機會,對宗尊做出了暗示,他才借機留了下來,只當是東海人有什么要事要找他商量,完全沒想到他們的真正目的是他這個人!
高源上船之后,又閉目養神了一會兒,等到時間接近一點半的時候,驟然睜開了眼睛:“時間快到了,我們也該配合王黑炭他們行動了。話說今天是十八了吧?是個宣戰的好時候啊……”
“是啊,走吧,我這身軍禮服都沒脫呢!”陳遠琪也起身道。
高源哈哈笑了一下,轉身出門上了艦橋,陳遠琪也跟著走了上去。
在艦橋之上,艦長贏平少校已經在等著了,見兩人上來,行禮報告道:“報告,逐日號已經整備完畢!”
高源點點頭:“很好,乘風那邊呢?”
“乘風和谷雨、立夏都已經整備完畢!”
高源轉頭看了一下,隔壁巨大的乘風號上,信號板后微弱的火光正一點點閃動著,看來應該是就位信號了。前方的海岸邊,月光之下,也依稀能看到兩艘星火級的身影。他又看了看手表,時間已經是1:42了。
“很好,靜待一會兒,0200準時開始行動!讓鐮倉醒過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