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5年,12月24日,日本,攝津國。
“原來如此,”李濤放下了望遠鏡,“這里還真不好過。”
他率領的船隊已經抵達了淀川中游,離水無瀨神宮和河陽行宮已經近在咫尺了,只要過了這道關隘,平安京便是倒幕軍的囊中之物了。然而這一段路程并不輕松。
雖然此地離他們最初的登陸點不過二十余公里,還有水運的便利,但也足足走了三天才抵達。這主要是因為淀川中游通航條件很不好,水淺且水流很急,行船很困難,有時甚至不得不拉纖才能前進。因此,李濤只能把幾艘大船留在安治川河口的登陸點,配合后續到達的倒幕軍對附近地區進行掃蕩,自己帶著少量沙船和河級、第二合成營、一批精選的倒幕軍精銳以及沿途征召的民夫溯流而上。有這么一大批累贅在,行軍自然就快不了了。
其實若是東海軍甩開累贅直接強行軍的話,恐怕大概前天就到這里了……但這沒什么意義,他們之所以從倒幕軍中左挑挑右揀揀帶了一批人過來,就是準備讓他們好好見識一下真正的軍隊能夠發揮出多么強大的力量,若是沒有觀眾,這仗還打什么打?
不過到了之后,才發現這地方還真不怎么好打。雖然目標河陽行宮就在水邊不遠,但這道水,也就是從京都流過來的保津川,在這附近水情兇險,河面狹窄、流速過急,大船不靠拉纖很難通過,所以沒法發揮支援作用,只能靠陸軍推過去才行。
陳遠琪看了看在河面上艱難前行的兩艘河級,嘆了口氣,說道:“唉,單靠人力推進功率還是不足啊……算了,就算只用陸軍我們也是無敵的。不過,李濤,你來指揮陸軍能行嗎?要不要我上?”
在他們的身邊,第二合成步兵營已經列好了陣勢,步兵排成整齊的四列縱隊,輕步兵以班組為單位散步在四周,而騎兵連則灑了出去,像模像樣地在偵察和驅趕并不存在的敵人。
在陣列之后,是重裝連以及為他們牽引著火炮和器械的本地民夫——海上運馬不易,船隊能把騎兵連用的七十多匹馬送來就不錯了,哪有那個工夫來運輜重用的役馬?只能就地征召一些代役輸卒了。現在這些民夫十二人為一組牽引一門龍吟炮,這型炮已經盡力輕量化了,即使靠人力拖拽速度也還可以。
在他們再之后,便是過來搖旗吶喊的各路好漢了。東海軍甚至都不讓他們去當個炮灰什么的,省得添亂,只讓他們監督著民夫們好好拉纖或者運糧,并且把宗尊親王的轎子緊緊護住,畢竟這位將軍大人也“親征”了呢。
李濤嫌棄地搖了搖頭:“不就炮兵轟完步兵推、步兵推完騎兵追嘛,有什么難的?別的不說,就炮兵轟這一項,我擅長得很。再說了,又不用我親自指揮,有胡福生在呢。胡少校,說你呢,好好干!”
隊旁騎著馬的營長胡福生少校聞聲向這邊敬了個禮,然后轉頭繼續監督著隊伍的前進。
李濤回了個禮,又對陳遠琪說道:“倒是你這邊……北條家有回信了沒,那勞什子合戰還打不打?不打我們就直接推過去了啊!”
陳遠琪嘆了口氣:“二之田和志正還在行宮里面喝茶呢,我看北條家是在拖延時間,根本不想野戰。你也不用管他們了,直接打過去吧。”
李濤將指關節按出劈里啪啦的響聲,冷笑著說道:“就該這樣嘛,跟舊勢力就不該有什么妥協的余地……胡少校,加快行軍,我們先去把那個水無瀨神宮拿下!”
水無瀨神宮地勢并不險要,為免引發不必要的民憤,東海軍也沒派軍進去,只把宗尊安置在了里面,并且挑了些好漢在外圍護衛。
要緊的是它北邊有一道不大不小的河流,也就是神宮因之而得名的“水無瀨川”。此河發源于西邊的大山,向東一直匯入淀川,正好把北上的道路給攔住了。河上有一道石橋,有少量幕府武士在邊上布防,大軍想通過,就得把這個據點給拿下才行。
當然,這不是什么大問題。
水無瀨川北岸,一小撮冒險者和武士正在對戰著。
“張君,你沒事吧?”武田義則舉起盾牌,擋住破空而來的幾支暗箭,將張順一把從前邊拉了回來,后者胸前正插著一支羽箭,不停地顫抖著。
他們的“湖沙幫”小隊在上次成功完成了偵察任務后,在協會之中的等級已經升到了白銀級,這次過來,是接了又一個偵察任務,勘探水無瀨川除了那道石橋有沒有其它可以通行的地方。冬季水位低,還真被他們找到了一處水不過腰的淺灘,然而他們正要退回南岸報信的時候,卻突然遭到了幕府武士的襲擊。這場偷襲并未造成太大的戰果,只是偏偏首領張順中了一箭。
武田倒拉著張順匆匆退了幾步,渡過淺灘,退到了南岸的安全位置。周邊的幾個張家和武田家弟兄連忙圍了過來,查看張順的傷勢。
沒想到張順其實屁事沒有,站起身來哈哈一笑,就把箭只從身上拔了出來,箭頭上連點血都沒有。
旁人正驚異時,他在胸前馬甲的口袋中一掏,就掏出了幾塊破碎的壓縮干糧……
這壓縮干糧是冒險者協會提供的一種補給品,用機器將炒米、豆渣和豬油混合壓制而成,極為堅硬和頂飽。當然,它口感也夠硬,平時幾乎不會有人吃(但意外的,日本人對它評價還不錯),只是備在身上應急用的,沒想到今天居然被它救了一命。
張順笑道:“哈哈,被這糧磚救了一命!下次得多買幾塊,全插在前胸口袋里,就省得買胸甲了!武田,你拉得太過兇猛,我都沒來得及發聲辯解了,哈哈……不過這次還是多虧了你啊,多謝了。”
眾人見是虛驚一場,終于松了一口氣。
“哈哈……”武田見友人無恙,也為他松了一口氣,但很快就發現了不一樣的動靜,指著東北方說道:“看,東海軍動了!”
“動了?在哪?”張順也急忙朝他所指的方向看過去。
東海軍的戰力一直被各路好漢傳得神乎其神的,張順等人也是仰慕得很。不過傳來傳去,也就只是“東海天兵”“神兵無敵”幾個模糊的稱贊語,具體是怎么無敵的卻從來沒有詳細描述,始終也無法讓人徹底心服。現在,終于有親眼見證的機會了!
果然,結束了午休的東海軍繼續前行,逼到了石橋邊上,而防守的一百多個幕府武士一下子警戒了起來,紛紛掏出弓箭兵器,緊張地看著眼前的幾行整齊的橫陣。
“吁……”武田義則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這么多人,都站成了一條線!這是怎么做到的?但是,石橋就這么幾人寬,這么大的隊伍該怎么攻上去呢?”
他的疑問很快得到了解答。四個線列步兵橫陣并沒有動彈,只有輕步兵們分散了開來,站到了石橋南岸遠遠超過了弓箭射程的距離外,舉起了手中的“隕星”前裝線膛槍。
“砰砰砰砰……”
輕步兵不追求齊射,各自瞄準了目標,便在小組長的指揮下開火射擊了——輕步兵班每班九人,分成三組,每組三人在組長指揮下瞄準同一目標以提升命中率,三組依次射擊裝填以保證火力的持續性;有時也會組長射擊、其余兩人裝填,或者組長指揮、一人射擊、一人裝填,但現在顯然用不到那么高端的手段。
于是,就這樣,在湖沙幫和幕府武士們驚疑與驚懼的目光中,第二合成營的輕步兵連進行了一陣連綿不斷的如同放鞭炮一般的射擊。而在這近二百米遠超一般人所認知的戰斗距離上,橋頭防守的幕府武士們一個接一個地慘叫著倒斃在地,這……完全不是真正的戰斗!
“媽媽呀!”“雷神,是雷神!”
武士們連兵器都沒有交鋒,甚至都沒看清對面的臉,就瞬間傷亡了二三十人。這樣的不平衡戰斗讓們一下子承受不住,叫喊著往橋后面退卻過去。
“天哪,你們唐人的軍隊竟然是這么作戰的嗎?”武田義則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幾乎不敢相信眼前所發生的一切……
那可是武士啊!要劃出莊園去供養,要用盡畢生精力去磨練武藝,一個令制國總共也培養不出幾百個。而現在如此精貴的武士就這么連給敵人造成一點困擾都不行,就這么毫無價值地死去了?
“哦,哦……”張順等正牌唐人也張大了嘴,不知道說什么好。甚,甚,大宋軍隊也不是這么玩的啊?但是很快他們就有了擺脫尷尬的轉移話題的機會:“看,是騎兵!”
第二合成營下屬的騎兵連,已經在石橋西南方列好了戰斗陣型,見敵人被擊潰,立刻就向前沖了出去……不過卻不是直接往橋上沖,上面還有武士們搭設的障礙物呢,而是向張順他們這邊沖了過來,因為剛才他們已經把情報送了過去,這里可以渡河!
雖然騎兵連并未滿編,僅僅不過七十余騎而已,但是一旦發動起來,仍然踏出了驚天動地的氣勢。湖沙幫的人一下子就被嚇住,趕緊屁滾尿流地往西南跑去,給這批驚人的人馬讓開了通路。
幾乎就在瞬息之間,騎兵連已經從他們剛才所在的地方沖了過去,沖入不過馬腿的河水之中,渡到了北岸之上,緊接著就對潰逃的幕府武士展開了追殺……武士們一開始還試圖組織抵抗,但眼看高頭大馬載著全身銀甲的騎士朝自己沖過來,一下子就嚇尿了,哪里還有抵抗的勇氣?什么寧死不屈的道義也都忘了個干凈,紛紛往后潰逃過去。然而兩條腿如何跑得過四條腿?一個個被追了上去砍翻在地。
武田義則面上一片紅一片白,禁不住喘起了粗氣。剛才的遠距離射擊他看不明白,但現在的鐵騎沖鋒則無疑喚醒了他的澎湃熱血,真男兒生當如是啊!
“如此高大的戰馬,如此精良的銀甲,如此壯美的沖陣……果然,這才是真正的騎士,這才是真正的戰爭!”
呃,銀甲是真的,因為現在是冬天,沒有悶熱的問題,所以騎兵連配備了全套鋼膽甲,但是高頭大馬就未必了。他們用的還是傳統的蒙古馬,遠不能跟青島牧場用良種馬改良出來的新一代戰馬比——不過這些新一代戰馬最大的也不過兩歲,還不到上場的時候,所以這次出征帶來的仍然只是舊有的普通戰馬。只不過有了良種馬之后,騎兵系統對于舊戰馬也不吝惜了,這次派來的都是舊戰馬中比較好的那一批,相比日本常見的矮馬自然算是高大了。
而東海鐵騎作戰的方式,同樣超出了武田義則的想象。
日本當前也有騎兵,而且數量還不算少,每個令制國怎么也有個幾十乃至上百的有馬武士,加起來也不是個小數了。論起馬上作戰技巧,日本騎兵也不算差,他們畢竟是脫產的全職戰士,不少人都是弓馬嫻熟的。但是,他們的作戰方式,仍然停留在個人英雄主義的“一騎討”上,也就是跟日式動畫里表現的那樣,兩軍對壘,各出一騎,相互過招,勝者士氣大盛,敗者自然就大挫了……
而現在東海軍表演出來的集群沖鋒,雖然追殺強調速度沒有太密集,并未排出經典的騎墻,但也足以讓武田大開眼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