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6年,6月24日,金口市,田橫鎮,“澎湃動力”。
“六十?我沒聽錯吧,你這個單位說的可是千米每時?我們有必要把目標定得那么高嗎?我看能到三十就不錯了。”
陸平聽到對面的陳文報來的速度指標后,驚訝地大張著嘴,對此進行了質疑。
“澎湃動力”是近幾年工業部的陳文和孫清南用心經營的一家社屬企業,位于田橫島金口灣旁,可以通過水運便捷地與其他工業區進行交流。這家企業集中了機械組的精華,主業是生產目前大紅大紫的蒸汽機,同時也兼顧一些延伸項目,比如蒸汽機車。
早期東海工業一無所有,從人到物都極其匱乏,最簡單的蒸汽機都搞不好,更別說復雜的火車了。但當體系建立起來之后,各部門相互促進,技術條件迅速成熟,再加上需求的推動,這項一度遙不可及的夢想也有實現的希望了。
說起來,這可是孫清南的主業,穿越前他就是青島某著名機車廠的工程師,穿越后一直在忙著重建基礎功業,沒想到居然還有重拾老本行的一天。陳文當初也是狂熱的火車愛好者,雖然專業程度不如孫清南,但對火車的發展史和各型號的火車如數家珍,對于一些早期的設計反而更熟悉一些。得益于這兩人的知識儲備,這個項目進展神速,已經有了一套技術標準、數條實驗線路和兩臺原型機,可算是雛形初現。
現在本土發展勢頭良好,財政收入和商社利潤也隨之增長。尤其是掌握了日本這個大財源之后,可以預期未來幾年內管委會的可支配收入會快速膨脹,所以手頭也寬松了起來,有余裕去規劃一些之前不敢想象的大項目了,比如一個將境內主要區域溝通起來的鐵路網。這在一個大部分人尚處于農業社會的國度來說似乎有些玄幻,但以東海商社現在的生產力,并非不可實現。也不需按照后世標準去建造,在物流成本高昂的現在,即使一個只能用馬拉的簡易鐵路,也能發揮巨大的作用。今天陸平過來,就是作為建設交通部的代表,跟陳文討論未來鐵路計劃的發展規劃的。
現在,他們兩人正在一處不大的車間內,地上鋪設著高低起伏彎彎曲曲的袖珍軌道,上面擺著幾輛模型機車,周邊的架子上還有更多的模型和零件。這樣一處車間,足以讓后世的火車愛好者發狂,而對于這個時代來說,這可不是愛好,而是正正經經的工作。
剛剛,陳文提出,新修的鐵路應當提高標準,至少能支持火車以60km/h的速度運行才行。這個速度對于現在來說是個難以想象的高速,一般的馬車有20km/h就不錯了,難怪陸平產生了質疑呢。
陳文走了兩步,蹲了下來,把地上一輛機車模型推到一個緩坡前,說道:“沒錯,就是每小時六十公里,我這還報保守了呢!別以為這很困難,實際上,火車跟輪船不一樣,提速更容易……”
正在此時,梁恩從外面闖了進來,正巧聽到了關鍵詞,就打斷他們的對話嚷嚷了起來:“輪船?輪船怎么了啊?”
呃,他之前被鄭林激了一將,出了門就要去找人造船。但被風一吹頭腦冷靜下來,還是有點打怵,不過又不好回頭,于是決定先來這邊看看蒸汽機制造的進度,再視情況做進一步的決定。
兩人轉頭,看到是梁恩,都有些驚訝。陳文站了起來,喘了兩口,問道:“梁總,你怎么過來了?”
梁恩走了過來,擺擺手道:“沒事,過來看看蒸汽機……先不用管我,你們繼續,剛才說什么輪船的?”
陳文一拍手,說道:“你來得正好,來,給陸平上上課。船在水力,推進功率是不是跟航速的三次方成正比?”
梁恩一皺眉,說道:“摩擦阻力和興波阻力還有剩余阻力的冪數可不一樣……不過差不多吧,大概是三次方,所以說提速可不容易啊。”
“對嘛!”陳文又轉頭對陸平說道:“輪船功率跟航速成三次方關系,所以提速很困難。但火車就不一樣了,在低速條件下,空氣阻力不大,只需要考慮系統損耗,所以功率基本和速度成正比,這就意味著提速是很容易的,到達60km/h很輕松。嘛,我舉個例子好了,一百噸的貨物,在鐵軌上的滾動摩擦阻力也不過一千牛……”
“啥?”陸平還沒說話,梁恩就先跳起來了,“就這么點?那火車豈不是一個很小的功率就能拉起來了?那你們怎么研究這么長時間都沒搞出火車頭來呢?”
陳文一攤手,說道:“不,火車頭的功率不是用來克服摩擦力的,而是用來克服重力的。摩擦力雖然沒多少,但是只要稍微有個坡度,比如說1,這100t在前進方向的分力就有近萬牛,這可就不是能輕松拉動了的。”
“原來如此,”梁恩點了點頭,“那你們說什么呢?”
陸平苦笑了一下,說道:“陳文堅持鐵路要按60km/h的標準修,這樣的話,每米用鋼可就得10kg以上了,費用一下子上去一大截啊。”
后世的標準鐵路,每米重量都是好幾十公斤的,不過現在的載重也沒法跟那時比,畢竟用畜力或者早期蒸汽機車也拉不了太重的東西,鐵軌的標準可以大幅降低。陸平本來準備參照后世一種軍用輕便窄軌鐵路的標準,使用8kg/m的鋼軌,雖說輕,但也足以負擔幾十噸的載重了。畢竟現在鋼產量就那點,只能省著用。但如果要提速的話,這個標準就得提升了,那可又是不少錢啊。
梁恩一聽,也有些急了,預算總共就那么點,鐵路用得多了,能撥給海洋部的不就少了?“是啊,有什么必要非得修那么高,再說了你們能造出跑那么快的火車頭嗎?”
陳文嘆了口氣,說道:“剛才不是跟你們說了么,火車提速是很容易的。你看,為了保證爬坡能力,必須有充足的儲備功率才行,而功率上去了,在無坡度的平原地帶就很容易把速度提上去嘛。這中間只需要解決一些機械設計和傳動問題就行了,而這些我手里都有。歷史上,火車出現之后,很快速度就提升到了50km/h以上,60也不會難多少。實際上,按老孫給的設計,跑90都不是難事,只需要鋼廠那邊跟上就行了……”
陸平想了想,說道:“也是這個道理,但是,真的有必要么?有富裕的功率,多拉幾節車不好么?”
陳文指了指梁恩,說道:“你拉得再多,一次能拉一百噸還是二百?有他們一艘小破船裝得多嗎?比運力,鐵路怎么也競爭不過水運的,在速度上搞差異化競爭才是正途。想想,每小時六十公里,那可是三十多節了,他們哪年能造出跑這么快的船來?再說了,速度也是運量啊,三十速拉二百噸,六十速拉一百噸,運輸量不都是一樣的?后者延遲還降低了呢。”
梁恩莫名其妙感覺被鄙視了,摸摸鼻子,又不好說什么,于是問道:“呃,這么快,那你們什么時候能造出來呢?”
陳文一聳肩,說道:“再有一兩年就差不多了,機頭的工況其實比你們的蒸汽船還好點,開出去不難。只是,沒路有車也沒用啊?”
陸平來了勁頭:“但是你這要求太高,鋪路可就麻煩了啊!”
陳文立刻回應道:“陸平,我又不是沒算過成本。鋪鐵路的成本里面,鐵軌才占了多少?征地、修橋、建站還有運營人員配備這才是大頭吧?”
“鐵軌怎么占不了多少?”陸平張牙舞爪地說著,“大鐵廠那邊獅子大開口,一噸鋼軌開價五百塊銀元!按這個標準,一公里用上十噸,那可就是五千塊啊!鋪到臨沂二百公里,就是一百萬啊!”
他們正在討論的鐵路,是規劃中的膠沂鐵路,也就是把鐵路從膠西縣經高密、諸城、莒縣延伸到臨沂的線路。臨沂水路發達,走沭水可達連云,溯沂水而上可達萊蕪,順沂水而下可達邳州,然后又可經泗水到達徐州、宿遷,之后又可以走運河一路南下揚州進入長江。可以說,只要膠沂鐵路一開通,這一大片內陸水系便可以盤活了,有很高的潛在價值。同時這條鐵路沿線地形平坦,只有莒縣附近有少量丘陵,修路難度很低。綜合來看,性價比極高,所以全體大會很輕易就批準了這條鐵路的修建計劃。
陳文慫了一下肩,說道:“他要是賣便宜了,利潤少了,大會那邊又得質疑運營效率、社會效用、利益輸送什么的了。再說了,這左手倒右手,不都是商社的錢么,你與其心疼這一百萬,還不如想想鐵廠產能夠不夠呢。”
陸平愣了一下,說道:“是啊,他們產能夠不夠?”
陳文撓了撓頭:“若是T型地條鋼,那是管飽的,但要真正的鋼軌的話,可就麻煩了,用錘子可敲不出幾米來。不過鐵廠那邊在搞一臺鋼軌輥軋機,快部署了,到時候月產二百噸應該沒問題,實在不行就再上一臺。你們一個月能鋪二十公里么?”
陸平想了想,說道:“以現在的人手,有些困難。但這也不是多難的活,一直到臨沂又大部分是平原,又已經有了公路,多招點人速度很快就上去了。實在不行,我去申請撥幾個營過來擴充鐵道隊,這個編制可就等著今天呢。相比之下,還是沿途架橋更困難些。”
實際上,鐵路修建成本并不高,甚至并不比尋常的公路更高。困難之處,一是在于工業能力要能提供足夠的鋼材,二是在于要有修建鐵路橋的能力,三是在于沿途的征地成本。第三條對現在東海商社來說不是問題,它看中的地塊有人敢不讓出來?第二條隨著中央大橋的修建成功也得到了解決,剩下的就只是成本問題了。第一條……略微有些困難,但隨著鋼產量的進一步提升,也很快會得到解決;而且反過來說,等到有了足夠的鋼產量,不用來鋪鐵路,還能用來干嘛呢?
“等等……”梁恩突然插了一嘴,“你們的計劃里,這條鐵路是單線還是復線來著?”
“單線!”“復線!”
兩人同時回答了出來,然后相互對視了一眼,陳文攤開手,說道:“肯定要復線化啊,不然讓那些讀了沒幾年書的小學生去調度,不是等著撞車嗎?再說了,相比固定的征地、修橋和建火車站、配備人員的成本,多修一條線其實多花不了多少錢。”
陸平嘆了一口氣:“一點錢也是錢啊。再說了,我們有那么多貨物需要復線來運輸嗎?膠東鐵路現在還是單線呢,膠沂就想復線了?”
梁恩一拍掌,說道:“這不就行了?我看,你們還不如這樣,一開始缺錢缺鐵軌,又沒有重載火車頭,只能用馬拉,那就先修條低標準的單線通過去唄。等到后面條件成熟了,再修一條高標準的復線。再過陣子,還可以把舊鐵路拆了修條標準更高的。這樣子不就一代代迭代上去了?”
兩人一聽,一下子就愣住了。過了一會兒,陸平豎起大拇指來,稱贊道:“你這個辦法好啊,我們就該這么辦!”
陳文咽了一下,欲言又止,但也沒出聲反對,又看向了梁恩:“對了梁總,你過來干嘛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