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9年,7月3日,黑龍江上。
“18.38,51.07,又對上了……”
正午時分,黑龍江號上的武新知中尉測量完經緯度,將儀器收納起來,在地圖上標注出當前的位置,不禁產生了一絲疑惑——太精確了!
數天前,北疆支隊以雷霆之勢(字面意義)攻占了奴兒干城,對周圍造成了極大的震撼(字面意義)——附近的土人聽到連綿不斷的巨大炮聲,當成是“神雷”,紛紛前來查探,并對支隊的幾艘大船頂禮膜拜。這在政治上有重大的意義,于是潘學忠留在奴兒干城中坐鎮,與各部落頭人接洽。但與此同時船也不該閑著,于是他就讓劉恒信帶著兩艘江級和星火級繼續向上游查探了。
這是東海人第一次到達黑龍江流域,他們的任務不僅是攻城拔寨,還得把沿河的風土人情一一查勘清楚才行。而他們所能參考的,就只有一份“得自于遼朝舊檔”的黑龍江流向圖——但武新知的問題就出現在這里,以契丹人粗陋的地理知識,這份地圖應當錯漏百出才對,可是他們從河口一路過來,一邊測量坐標一邊繪制新的地圖,走了近四百公里,繪出來的圖像居然與舊地圖上的河流走勢八九不離十!
這可就太神奇了。
“這到底是為何……算了,反正是好事。”
武新知搖搖頭,不再去想這事。他先把裝著儀器的箱子小心地從頂甲板吊到下面的艦橋里面,又順著桅桿滑了下去。整理好工作后,他喝了點水,就出了前門從舷梯下到了岸上。正巧,之前大出風頭的王雷準尉(火線晉升的)帶著一隊人從陸上回來了,他便打招呼道:“喲,王大頭回來啦,跟你同鄉談得怎么樣了?”
王雷瞪了他一眼:“你同鄉!”
王雷實際上是女真人出身,不過加入東海軍的時間很長,早就歸化了,現在最忌諱人家拿他這出身開玩笑。但這出身其實也是一種優勢,比如說對漁獵風俗很熟悉,因此他剛才就被劉恒信派去跟當地的土人交流了。也不知道有什么成果,總之帶了一批小商品過去,換了一堆獸皮、山參和大號珍珠回來。
武新知打了個哈哈:“啊哈哈,開玩笑的。說真的,有什么有用的情報沒?”
王雷搖了搖頭:“這邊都是水韃靼,跟我家不是一個系統的,我也說不上兩句……總之這一片南邊都是山林,基本沒人煙,不過倒是沒什么洪水。”
武新知聽了,點點頭:“既然不發大水,那就是個好地方,前面有一小塊平地,將來說不定能設個據點。不過也不急于一時,先往上找找再說吧,說不定有更好的地方呢。”
黑龍江流域并不乏平地,而且水量也很充沛……但問題是太充沛了!河水經常泛濫,形成了大片大片的濕地,能夠穩定耕種的地方很是不好找。就拿奴兒干城周邊來說,城對面有一大片平原,但是淤積了大大小小的水塘和泥沼,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被水漫掉,無法用作耕地,只能想辦法從其他地方獲取補給了。相比嚴寒的氣候,這才是更大的問題,要是讓駐軍學著土人漁獵為生,那可就沒什么時間干正事了,所以必須尋找一塊合適的農耕地才行。
王雷點點頭:“是啊,這邊冬天來的早,再不把土豆種下去,說不定就長不成了。還是趕快去上游看看吧……王錚他們把機器維護好了沒?”
現在兩艘驅逐艦正停在岸邊,而輪機組正帶領著一幫船員在它們周邊忙碌著,有的鉆到水底清理螺旋槳附近的污泥和水草,有的在取水清潔煙囪附近的煙灰,有的在機艙里面擦拭機器、上油和檢查易損件的損耗情況。這些工作是非常重要的,要知道,機械可靠性的提升,除了依賴于工藝水平的提高,有效的維護也同樣是一個重要因素。這在歷史上也是經過長期的實踐才總結出來的,現在被東海人提前規章化,對于機械延壽大有助益。
維護耗時不短,一直持續到了午飯時間,他們干脆在陸上生火做了飯,然后才起錨繼續出發。
蒸汽船的優勢在這種逆流而上的場合體現的淋漓盡致,可以沿著河道筆直的行駛而不用顧慮風向,簡直太舒服了。不過為了照顧隨行的星火級,同時也是為了省煤,機艙內只燒了一臺鍋爐,航速只有六節,扣去逆水流速還沒這么多,或許比走路也快不了多少。但即使只有走路的速度,能夠持續十幾個小時不斷走路,也能前進很長一段距離了。
如此這般走走停停,等到了7月9日,他們終于到達了混同江上另一處重鎮:哈州。
哈州位于敦敦河(阿紐依河)與黑龍江交匯之處,大致在后世俄羅斯哈巴羅夫斯克邊疆區奈欣附近。此城金朝始建,現在差不多是黑龍江下游地區最大的人口聚居地。蒙古人在這里設置了一個“兀者吉里迷萬戶府”,用于管理臨近的兀者和吉里迷部落,編制很大,卻沒多少人在。
“這地方還真是不錯啊……”武新知攀上樓頂,準備測量經緯度,俯瞰到東方哈州城附近的形勝,不禁贊嘆了一句。
敦敦河附近地形平坦,有大片的沖積平原和森林。但更難得可貴的是,這里地勢偏高,臨近大江的地方甚至還有一道山嶺,形成了天然的大壩,阻擋住了河水的泛濫,使得后面的平原可以安心耕種……也難怪哈州能成為黑水重鎮啊!
“咦?”武新知拿出六分儀,抬頭看向天空,卻發現了天空中有幾只大鳥在徘徊,“那是什么?鷹?”
旁邊正在帶人警戒的王雷聞聲抬頭看去,瞇了一下眼睛,隨即眼中放出精光:“是海東青!不是野生的,是有人蓄養的,我們被發現了!”
海東青是東北地區特產的一種鷹類,若是說人工畜養,那一般是女真人從小捕來養大,才能訓練得如臂指使。歷史上,海東青是女真人向遼朝進貢的重要產品,當年完顏阿骨打之所以起義,被這類貢品壓迫得喘不過氣來也是原因之一。
“呃……”武新知看了看不遠處的哈州城,又回頭看了看后艦島上冒著煙的高大煙囪,吐槽道:“我們目標這么明顯,發現不了才不正常吧?至于出動海東青來偵察么?”
王雷聳了聳肩,提起了槍,說道:“管他呢,那鳥還能下來啄人不成?直接去把城拿下便是。我看這哈州城就建在平地上,比奴兒干城還好對付些。”
哈州城的結構與奴兒干城類似,都是用當地易得的粗大原木加上夯土基筑成的土木城墻,只是面積要大些。城墻雖然是木頭的,但實在足夠粗,以現在的火炮也不好對付,不過有了之前的攻城經驗,拿下它應該不是難事。
武新知頓了一下,繼續抬起六分儀,說道:“那你去跟劉少校說去吧,打不打還是他說了算。”
“打!當然要打!”劉恒信斬釘截鐵地說道:“我已經與提督聯絡過了,他派了摘星號和運52過來,等我們把哈州拿下,就可以在城中等他們過來了!”
之前打下奴兒干城之后,潘學忠留了兩個排的山地步兵在那邊,現在劉恒信手中只有四個排的山地步兵和一個連的海軍陸戰隊可用。不過之前的戰斗已經給了他充分的信心,完全不懷疑這點兵力夠不夠用,果斷下達了作戰命令。
那么這還有什么好說的呢?船隊故技重施,又占領了哈州碼頭(黑龍江流域的城池對水路依賴很強,碼頭是必備設施),將人員放了下去。
“咦,有騎兵。”
有些意料之外的是,在他們登陸的同時,哈州城正對河邊碼頭的南門打開,幾十騎從里面飛奔了出來。但其實也并不算意外,這周邊到處是千里荒野,又水草肥美適合放牧,沒馬才奇怪呢。之前奴兒干城是山城不適合用騎兵,其實反倒是特例了。
已經登陸的山地步兵和海軍陸戰隊員們倒是不慌不忙,就地找好掩體,將手中的真隕星裝填好子彈,就躲在后面瞄準起來,等待敵人的接近。
指揮室中的劉恒信走到窗邊,看了一眼戰場,就對軍官們喊道:“準備艦炮支援!”
命令分解傳達下去,水手們飛奔到各個崗位,在艏艉搖動大櫓,將船身轉了個角度,側面對準了哈州城的方向——這個距離下,不光艏部曲射的鯨炮,即使是炮艙內平射的鯊炮也能支援到,所以需要側過來射擊。
江級船體較長,可供安放火炮的位置還不少,不過噸位受限,為了多裝點補給,這次每艘船上只搭載了一門艏部鯨炮和三對側舷鯊炮,都集中在船體前半,后半用獅牙炮填充死角。這樣的配置放在風帆戰船上是嚴重缺陷,但鑒于該船的高機動性,可以主動選擇作戰位置,也還算夠用了。
“700米,600……”“開火!”
指揮室的地板感受到一輪振動,四枚炮彈隨著巨響劃破長空向遠處的騎兵們飛奔過去。這是首輪射擊,距離不近,船身也沒很好的固定,命中率自然慘不忍睹,呃,實際上全部打偏了。但這四枚炮彈都是會爆炸的榴霰彈,在臨近敵軍的位置爆炸,聲光效果和彈片還是對他們造成了一定的干擾。
這些騎兵常年駐哈州,對外界的新變化還一無所知,被這種巨響一下子嚇住,在原地停了下來,決定先觀察一下情況再說。
正當他們圍在首領身邊商議的時候,旁邊的松花江號也完成了轉向,把炮彈也打了出去。這次的四枚彈依然打歪了三枚,不過正中的一枚卻展現出了出色的戰果,百枚鉛彈從聚攏的人群一角擦邊而過,一下子就有近十人馬被放倒在地,密集的人馬一下子混亂起來。
王雷看到他們這樣子,倒是樂了,一招手,招呼弟兄們從掩體中爬了出來,準備反殺回去。不過對面的騎兵看到他們這些步兵出來,反倒覺得找到了軟柿子,來了血性,沖殺過來。
“轟轟轟——轟!”
黑龍江號上的四門炮再次裝填完畢,將炮彈猛推出去。這次距離更近,命中率就好了不少,不過由于敵軍更為分散,只打了約十騎下去,剩下的四五十騎兵受到驚嚇,反而再次加快了馬速。
“好了……”王雷抬槍朝前頭數百米外的一名騎兵射去,果不其然打歪了。不過并不要緊,他立刻嫻熟地撥開槍膛,裝入一枚新子彈,再次瞄準了起來。“現在就該我們表演了!”
現在他們在岸上差不多有一百人,其中一半多都有新式的真隕星槍,論起火力投射密度來和三門炮差不多,但是槍械主動瞄準的命中率可不是散射的榴霰彈能比的。距離遠的時候,命中率還不高,但當騎兵們沖到了三百米內的時候,就接二連三地倒斃在地了!
這種無可抵御的傷亡瞬間摧毀了他們的意志,失去了繼續沖鋒的勇氣,調轉馬頭向城內逃去。不過到了這個時候,倒地的傷員和尸首已經比活著的人還多了。
“呸,一群懦夫。”王雷往地上唾了一口,然后對士兵們招呼了一下,“走,回船搬家伙,今天就去城里問候他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