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
隨著一名炮兵中尉的一聲令下,炮組們以一連串的炮響做出回應,六枚榴霰彈跨越太子河,向東連鎮中的棱堡飛去。
這六枚榴霰彈,就是兩年前在阿曼“沙漠風暴”行動中大顯神威的那種,由慣性引信觸發,擊發率高達八成,是一種相當成熟且強力的爆炸彈了。
東海炮兵的射術要比元軍好的多,火炮的精準度也更好,但畢竟是首輪射擊,而且跨越了近一千米的距離,滑膛炮再好也就那樣,想準確擊中體積不大的棱堡基本是不大可能的。所以首輪射擊效果并不能說很理想,六枚中有五枚都打偏了,只有一枚擦著棱堡的邊爆炸——但即使只有這一點,也給堡墻上的元軍炮組帶去了極大的困擾和驚恐!
“轟轟轟轟轟!”“啊……”
一連串爆炸聲在頭頂上響起,氣浪夾雜著鉛彈向堡墻上的李哈拉等人直撲過來。李哈拉本人倒是沒事,但是旁邊有兩個炮手被鉛彈打中,一個在上臂上劃出了一道大口子,另一個正中后背——他們都未立刻犧牲,卻發出了殺豬一樣的哀嚎聲,令其余諸人也臉色一下子蒼白下來。
一個小炮手哭喪著臉對李哈拉問道:“什長……這,這是怎么回事,怎么還能在天上打炮的?”
李哈拉也驚得瞠目結舌,不知該如何回答:“是,是啊,這,這是咋回事咧?”
棱堡的成功,有著獨特的時代背景。火器初露鋒芒卻仍有不少缺憾,直射的加農炮在戰場上稱王,曲射的榴彈炮雖能打出爆炸彈,卻因為射程過近而無法與加農炮對抗。
在這種情況下,棱堡的堡墻只需要專注于防御敵方的加農炮即可,所以筑成了矮而厚的形狀。但其實,這種堡墻對于炮手的保護是很不充分的,上面的炮位大多露天布置,只能保護正面,卻無法保護頭頂。在熱兵器時代早期,這并不是大問題,因為敵軍也沒有打擊頭,且在進入射程之前就會被堡墻上的加農炮摧毀,構不成威脅。所以,棱堡仍然是極為完備、極難被攻陷的。
但是隨著技術和軍事理念的進步,這一弱點便暴露無遺。17世紀著名的法事家沃邦元帥(他同時也是一位修建棱堡的大師)就發明了兩種攻陷棱堡的方法。一是跳彈射擊法,也就是以特定角度把炮彈打上城墻,它就會像打水漂一樣在城墻上彈跳,殺傷上面的守軍。二是掘壕推進法,也就是挖掘曲折的壕溝,逐漸接近城墻根,然后在壕溝中架設曲射的榴彈炮,把爆炸彈打到守軍的頭頂上去。這兩種方法,本質上都是利用了棱堡缺乏頂部防護的弱點對其進行打擊。而等到技術進一步發展,更好的榴彈炮誕生之后,即使不用如此麻煩,也能輕松把爆炸彈打出幾公里去,棱堡這種形式的堡壘便不得不讓位于更能方位防護的密閉工事了。
而東海軍的龍吟炮受益于持續的技術革新,就完繞過了這段尷尬的時期,現在已經能把榴彈打出實心彈的射程,從而使得棱堡不堪一擊!
“媽呀!”一個炮手承受不住這種精神上的巨大壓力,連滾帶爬,逃離了這段以往非常安現在卻危險無比的堡墻。
“趙狗子,媽的!”李哈拉朝他唾了一口,然后親自趴到了炮身上,招呼其余幾名正在猶豫不決的炮手,“愣著干嘛,趕緊過來裝藥,給他們打回去!”
炮手們愣了一下,他們也很想跑下去,但現在腦內一片空白,有個人發號施令,他們也就下意識地聽令了,開始繼續拿起工具裝填起來。
但是,這又有什么用呢?反而對面的第二輪榴彈來得卻要比他們快多了。
“轟轟轟……轟轟轟轟!”
這輪打擊就比上輪準確多了,不過也只有兩枚在臨近棱堡的位置爆炸。但有這兩枚就夠了,李哈拉身邊兩個無遮蔽的炮什幾乎被一掃而空,就連他這個炮組也又有兩人被流彈擦到。
李哈拉仍然幸運地逃過了一劫,但他絲毫沒有慶幸的感覺,反而驚恐地看著東邊河上驚恐地喊道:“不,他們來了……不!”
在一片晶瑩的太子河上,正有兩支穿著紅大衣的隊伍,一南一北,趁著堡中炮火被壓制的機會,開始向河西岸快速行來!
“來了,他們來了!”
一個百戶氣喘吁吁地跑到在東連鎮附近布防的一群步兵中間,對里面的千夫長李烀報告道,“東海軍從南北兩邊渡河了!”
李烀瞪了他一眼,往東一指,說道:“這么顯眼,誰還看不見,用你這么咋咋呼呼地動搖軍心?”
李烀率領大約八百名步兵,在東連鎮布防,現在可算是體會到被架在火上烤的感覺了——炮彈在頭上不斷飛過,隨時可能爆炸,背后本以為堅不可摧的棱堡卻被打了個屁滾尿流,而面前正有數不清的敵軍正在渡河。所謂絕地,也不過如此了吧?
百戶哭喪著臉說道:“屬下也知道您看見了,不過弟兄們都怕的很,千戶,你得給指條明路啊!”
李烀一跺腳,往北邊一指,說道:“東海軍在林子旁邊上岸,立足不穩,趁這個機會,我們把他們打回去!”
這一帶遍布大片的松林,也就東連鎮周邊有點平地,所以元軍一開始覺得只要堅守棱堡區域和河岸,就能有效阻止東岸來的敵軍過河了。不過沒想到東海軍不按套路出牌,不朝容易落腳的東連鎮直奔過來,反而去了南北兩側稍遠一些的地方登岸。那邊幾乎沒怎么開發,上了岸就是連片的松林,岸邊砂石眾多,并不很適合落腳,更別說列陣了。
李烀情急之下做出了這個決定,但喊出口之后卻發現這真的是個好主意,于是立刻補充道:“沒錯,東海軍一向以嚴整軍陣著稱,現在列不了陣,還怕他們作甚?你趕快帶一隊去南邊迎敵,我自帶人往北!大營那片肯定已經收到信了,援兵不時便到,我們只要頂住這一陣子,就是大功一件!”
百戶也有了希望,臉色有了神采:“好,好,我這就去!”
事不宜遲,兩人兵分兩路各向南北趕去,李烀自領一軍,趕向了北邊的河岸林地邊緣,也正是第一合成步兵營的登陸場。
他還擔心東海兵來得太多,但還好,一營為防冰面撐不住,只一個排一個排過河,現在不過上岸了一百多人。而且受限于岸上的地形,他們站得東一個西一個的,還有些擠到了林子里,完不成隊形。
李烀見狀大喜,趕緊招呼手下道:“列陣,速速列陣,把他們打回去!”
這支部隊是幾家河北世侯的兵力聚合而成的,雖然比較雜,但畢竟是練過的新軍,很快找到了感覺,在林子邊緣列出了一道橫隊。其中,長矛兵為骨干,把河岸通向鎮上的道路死死卡住,火槍兵嗖嗖地走到前方站成稀疏但整齊的一行,從背上解下長長的大銃,架在支架上,又從腰間取下裝在小竹筒中的火藥和鉛子,往槍口中倒進……咦?
就在他們展現出不低的戰術素質的時候,對面不成隊形的“烏合之眾”卻沒有產生任何驚懼,反而紛紛舉起了手中的火槍。而河對岸尚未渡河的一些東海軍也做出了同樣的動作,舉槍朝這邊瞄來。
“沒用的,東海兵最近的也隔了百步多遠,這么零星幾把槍能有什么用?”
李烀對此不以為意,他對火槍和火槍戰術非常熟悉,這么遠的距離,能有什么準頭?即使東海人的風暴槍素質會好一些,也不可能有太大的區別,更何況對面那些兵站得一塊一塊的,根本形不成齊射彈幕。
嚴整的齊射,才是火槍戰術的威力所在,東海軍作為火槍兵的祖師爺,居然把這一點忘了,真是墮落了啊……
“砰砰砰砰砰……”
“啊……啊啊……!”
正當李烀在陣前大喊著鼓舞士氣的時候,身邊的火槍手卻一個接一個慘叫倒了下去。這讓他一下子臉色唰白,怎么會,這么準?
“不,不用怕,只不過是運氣好……啊!”
話音剛落,就有另一陣鉛彈打了過來,元軍陣前再次倒了一片,李烀本人也身中二彈,眼前一黑,向前倒了下去。在完閉眼之前,他的最后一段意識便是:“這怎么可能!!”
而在他已經看不見的地方,來自兩岸的鉛彈不間斷地向河邊的元軍隊列撲過去,使得這些站成了人墻的士兵從外向內一片片地倒斃在地。他們是經過訓練、有家有小、軍餉有保障的新軍,對傷亡的承受能力遠比一般軍隊更強,但依然不可能承受這種完無法抵御的單方向的傷亡。更何況主將已經殞命,他們在失去了管束之后,頓時一哄而散,爭先恐后向西逃去。
一場戰斗,剛開始就結束了……不,與其說是戰斗,更像是排隊被槍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