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0年,4月9日,平壤。
“噫,怎么這么多人?”
高麗安撫使蒙哥拖著疲憊的身軀,登臨烽火臺向西遠望,發現對面戰場上舉著“齊”字大旗的隊伍聯營數里,人頭攢動,看著得有數萬,絕非之前李延齡回報的“數千”,這讓他很是驚訝。
前天,他就接到了齊軍來襲的情報,不得不組織兵力應戰。平壤雖是大城,但卻大而無當,城墻年久失修,處處漏風,不適合作為依仗。因此,他干脆把兵力派出城去,去與齊軍打一場堂堂正正的野戰,贏了便趁勢把他們驅逐出高麗,輸了就……反正也都一樣。
在齊軍跨海來襲之前,西京一帶的高麗軍布置是外重內輕,主力要么在北邊防備東海軍,要么在南邊防備林衍,腹地駐軍不多,因此被齊軍打了個措手不及。倉促之下,蒙哥也沒法從外界抽調太多援軍回來,但好處是原本平壤城就駐有三千元軍,他們用起來可比普通高麗軍順手多了。這些元軍再加上崔垣和其它小軍閥的兵力,還有從外地緊急趕回來的援軍,便有了萬余,再臨時從城中征召一批青壯,軍力也算雄壯了。
以這支大軍對抗數千齊軍,本來把握不小,但到了戰場一看,怎么對面這么多人?
這時,蒙哥身邊崔垣氣憤地罵道:“那混賬李延齡,見沒法力敵,竟投降了李賊!真是一筆寫不出兩個李字……”
這李延齡的情況實際上比玄元烈還要窘迫些,玄元烈是想逃沒逃掉,而他是沒法逃江西城就是他的根基之地,妻兒家財都在城里,就算能逃出去也一窮二白了。更何況,齊軍的強大令他瞠目結舌,突圍是難之又難,再后來玄元烈親自帶著豐厚的條件過來勸降,他思索再三后便干脆同意了。
李延齡投降李璮后,干脆順著這同姓的優勢,拜了李璮為“義父”,然后迅速轉變了立場,幫助李璮招降周邊的高麗軍。有他和玄元烈幫忙,李璮一下子招納了一大群降軍,再加上陸續抵達的后續齊軍部隊,他手頭差不多有了兩萬兵,甚至反超對面了。
這兩萬兵浩浩蕩蕩行軍,今日在平壤城西的山區與元軍相遇,氣勢上竟反壓了一頭,也真是令人唏噓。
蒙哥聽著崔垣的講解,逐漸分辨出了對面營地中哪些是正牌齊軍,哪些是剛入伙的仆從軍,心中也是窩火,拍著烽火臺的石墻怒吼道:“大汗給他們地給他們官,到了該用命的時候不好好打,竟然投降了對面那個姓李的叛徒,全都是養不熟的狗,全都該殺!”
聽了這話,他身邊不少高麗人頓感尷尬,你們蒙古人不也是外面打過來的?誰說誰啊。
潘阜咳嗽一聲,上前說道:“不管如何,事已至此,該先設法將他們擊敗才是。他們初來乍到,立足未穩,我軍是不是是該乘機先攻上一陣?”
蒙哥看向前方的戰場,點頭道:“就這樣吧,據說齊軍用的是東海國的火器,遠遠的就能打過來,不好對付。崔萬戶,你帶人先去打上一陣,探探他們的底。”
崔垣對此早已有了心理準備,畢竟三千元軍才是蒙哥的嫡系,不能輕易消耗,這打頭陣的勞苦工作得自己這些高麗人去才行。他也沒怎么抱怨,立刻拱手道:“遵命。”便下了烽火臺,去前線帶兵了。
兩軍所對壘的戰場位于兩山之間,西北方是山嶺,東南方也是山嶺,中間有一處山間平地,雙方便在平地兩端各自安營布寨。
平地中央又有一座小山曰“固丘”,上有堡壘,面積不大卻卡住了要道,因此也就成了雙方爭奪的重點。東寧軍占了地利,也就提前在這座固丘上布防,而齊軍出營列陣后,首要任務就是派出了一部分軍隊前來攻取這個要點。
“嗖嗖嗖……!”
齊軍派出的先頭部隊是高麗仆從軍,而山上防守的也是親元的高麗軍,這兩支軍隊前不久還是“友軍”,如今卻兵戎相見,各自拿著弓箭,遠遠地相互對射起來。
不過,羽箭嗖嗖射得挺熱鬧,但兩軍相距甚遠,大部分箭矢半途就落下來了,少數入陣的也沒力道穿透盾牌甲衣,根本沒造成明顯的傷亡。
顯然,這些仆從軍雖已投降李璮,卻沒打算真賣命,只是隨便應付應付差事罷了。
后方壓陣的一個新軍千戶中,百戶狄廣看到前面的高麗兵出工不出力,心中惱怒,打馬找到千夫長柯志勝,說道:“千戶,這些高麗人記吃不記打,在那偷懶呢!要不要我們上去逼他們一逼?”
柯志勝抬頭看了看,哂笑著搖了搖頭:“不急,先讓他們一讓,就這么等著吧。”
狄廣急道:“等?還要等什么?”
話音剛落,固丘東北方的元軍大陣中旗鼓大作,一支隊伍打著“崔”字大旗走了出來。
柯志勝笑道:“喏,這就來了。”
崔垣帶了大約三千高麗軍出陣,從固丘南側切入戰場,試圖襲擊齊軍的側翼。然而齊軍早已有所準備,當即停止了攻山,命一隊仆從軍看住山上的守軍,另調了三個不滿編的高麗千戶前往迎擊崔垣部。
與此同時,后方李璮也派出了更多兵力自固丘北側進軍,試圖包抄固丘的后方并直接進攻元軍本陣。
崔垣仔細辨認了一會兒,認出對方皆是高麗仆從軍,心中有些不愉快,感覺被輕視了,但轉念一想,又還好。“對面都是敗軍之兵,都給我打起精神來,干脆利落擊潰他們,贏下開頭彩!”
“轟!”
高麗軍正要以吼聲回應主將的期待,戰場上卻突然響起了炮聲,蓋住了他們的聲音。崔垣心中一凜,連忙往前看去,卻因為視野被對面的仆從軍擋住而看不真切,只能看到遠處不斷有白煙升空,右前方固丘上的守軍開始忙亂起來。
崔垣稍一思索,便得出了答案:“是后面的齊軍開始攻寨了?真是膽大!目中無人!”
如今他正率軍西進呢,齊軍這時候攻山,若是他把前面的仆從軍擊敗了再乘勢攻過去,齊軍不就完蛋了?可他們偏偏就真這么做了,如此托大,難道是小瞧自己?
他這火氣上來了,怒道:“都給我加速行軍,速速將前面那些叛賊擊潰,然后去教訓那些中原人!”
前方的炮聲時大時小,戰場上的其它地方也響起了大小炮聲和爆炸聲,但是無所謂了,崔垣眼前只有前面的那不到三千仆從軍。
東西兩支高麗軍隊數量相仿,氣勢卻大相徑庭。西邊齊軍旗下的高麗仆從軍是戰敗后投降改編而成的,組織度和士氣都很低迷,而東邊則是崔垣親領的正規軍,心智堅定。這樣兩支軍隊相遇,勝負之勢再明顯不過了。
西邊的仆從軍被崔垣部的氣勢所涉,早早地就停下進軍的腳步,就地結陣防守起來,拉弓搭箭阻滯東邊崔部的行進。可是,他們這么遠遠的就濫射,根本打不到對面不說,還空耗臂力。
崔垣靜待他們空射了幾輪,見箭雨的落點逐漸后撤,便知他們后勁疲軟,心中有數,當即大喝一聲,道:“全軍前進三十步,開始射箭!”
陣后“崔”字大旗一動,各級軍官呼喊著,整個軍陣便轟然向前動了起來,一步一步,給對面的仆從軍造成了更大的壓力。焦慮之下,西邊的弓箭手以更快的速度開始射箭,然而也更快地消耗了體力。東邊的崔部頂著軟弱的箭雨,付出了少量犧牲為代價,前行三十步,抵達了戰斗位置,然后陣中的弓箭手同樣拉起了弓箭
“放!”
隨著軍官的一聲命令,箭矢離弦而出,在空中劃出曲線,如雨般從東陣飛向西陣。
與之前的情況不同,這一輪箭雨穩、狠、準,幾乎將仆從軍陣覆蓋了個正中,勁道也夠足,當即給他們造成了慘痛的教訓。而且這一輪只是剛剛開始,三連射對于高麗弓箭手來說是基本功,能一連射十箭的高手也大有人在,箭矢真的如同雨點一樣,不間斷地落入西陣之中。仆從軍倒是有一點好,就是披甲率不錯之前齊軍連戰連勝,繳獲了不少盔甲,他們自己火器化了不怎么用,就裝備給仆從軍了所以現在還能堅持一陣子。
這時,正常的軍隊要么該頂著箭雨沖上去近戰搏一把,要么撤退重整,可是這些仆從軍既沒有進攻的勇氣,又因為后面沒有鳴金而不敢擅自撤退,可謂進退兩難,只能白白挨打。可挨打解決不了問題,傷亡不斷出現,陣型很快搖搖欲墜了。
見機,崔垣意識到機會來了,立刻大喊道:“停止射箭,全軍壓上,沖陣,沖陣!”
他身邊的親兵很快將他的命令傳達了下去,很快軍中弓箭手們就停止了射擊,收了弓掏出短刀待命。緊接著,以前排的長矛手為先鋒,整支軍陣一齊向西壓了過去。
箭雨停歇后,對面的仆從軍壓力非但沒減輕,反倒因為看到敵人逼近而更為驚恐了。眼看著東寧軍如墻而進,尖尖的長矛如釘耙一般,可想而知,只要雙方稍一接觸,那仆從軍必定是一觸即潰的局面!
仆從軍中,各軍官驚慌地高喊著,試圖最后彈壓秩序,穩住軍陣,可毫無作用,只能眼睜睜看著東寧軍越來越近。
失敗仿佛不可避免,可就在這時
“轟轟轟轟!”
幾聲震天炮響從背后傳來,幾乎就在同時,四枚炮彈從側后方的固丘山城上襲來,以磅礴之力撞入整齊的東寧軍陣中,一瞬間就將陣型打了個大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