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3年,10月7日,蘄州,元軍大營。
炮擊已經停止多時,但阿里海牙依舊死死躲在營帳后的茅坑里——這是當時他找到的最近的一個地洞,在眼見幾名親隨都被天誅了之后,他再也顧不上風儀,慌不擇路躲了進去。
如今他躲在里面不敢出來,既有害怕天誅的因素,也有害怕一旦出去被人看見就丟了面子的因素。
但他也不可能一直躲下去,因為外面的秩序越來越混亂,極有可能營嘯大潰——要是直接潰也倒罷了,但過了一陣子,聽著聲音反而越來越安靜了,還有人呼喊起了自己的名字,還喊著“蔡郡王”什么的。仔細一聽,原來是一幫人用漢話和蒙古語反復呼喊著“阿里海牙大帥可安好?我家蔡郡王請他議事!”一句。
阿里海牙心里一咯噔,難道是高達那廝過來了?呃,算起來,他在河口,應該被東海人打得更慘,差不多也是時候該逃過來了……等等,現在外面的兵丁群龍無首,他一過來,豈不是直接收編過去了?
這可不行!
于是阿里海牙也不管面子了,從茅坑里爬了出來,匆匆在周圍找了個水缸一沖,又扯了面旗子一裹,便往主帳跑去:“人呢?趕緊擂鼓聚將,跟我去與高達會晤!”
一陣忙碌過后,營地以西的高達收到了阿里海牙尚在、馬上就會來與他會面的消息,啐了一口道:“這賊子也真命大……罷了,抓個活的也好。刀斧手,準備吧。”
之前他率軍逐漸離開東海軍那兩艘可畏的大船,還有些僥幸心思,想著是不是可以直接逃遠。但現在看到阿里海牙部的慘狀,就完全熄了這個心思——乖乖,隔了二十里都能打這么慘,那怎么可能逃得掉?還是乖乖履約吧。
又過了一陣子,換了身衣服的阿里海牙便帶著一隊匆匆點選的護衛過來“議事”了。他見高達的軍伍整齊有序,不像大敗的樣子,很是意外,又有些警惕,但多少還有些慶幸:好歹是友軍,雖然多半會趁機要不少好處去,但這亂糟糟的關頭總能拉上一把吧?
于是他正了一下身子,帶隊進入了營帳,用蒙古語大嗓門喊道:“高達,你來的正好,我……”
“怎么有股臭味。”高達眉頭一皺,看著阿里海牙在那里嘰里呱啦,頓時不耐煩了,手一揮喊道:“來人,把他給我拿下!”
于是兩旁的護衛瞬時發難,將阿里海牙等人擒了下來。
阿里海牙大驚,抬頭喝罵道:“混蛋高達,難道你又投宋了?你這無恥小人!#&……”
高達聽不懂他說什么,但想來肯定不是好話,當即回道:“呸,你這無恥賊人,惡貫滿盈,敗壞了我大元名聲,我今日便要替皇帝清理門戶!把他給我綁了,嘴也堵上!”
經此一變,大驚失色的不僅有新來的阿里海牙等人,原本就在帳中的一些高達手下的軍官也震驚起來——他們都是被上面派來摻沙子的非嫡系,高達發難前自然不會知會。
帳中的鎮守官合刺立刻出來質問道:“大王,你這是干什么?這可是造反啊!”
“鎮守官”就是蒙古語所稱的“達魯花赤”,是成吉思汗創制的用于監督軍隊和地方的職務。這是蒙古人保持統治的關鍵所在,忽必烈自然不會放棄,而且還在不斷強化,只是他的權威不如歷史同期,派來的鎮守官大多只能監督,很少有能對主官指手畫腳的。合剌平時對高達頗為佩服,干涉不多,但今日這情形實在是不能裝看不見了。
還不待高達說什么,他身邊的宋衜就對合剌喝道:“阿里海牙倒行逆施,觸怒天道,引來天誅,延誤了軍機,這才是造反!怎么,你小子難不成還想忤逆郡王?”
“郡王也該按規矩辦事,阿里海牙大帥他做什么了?無非是驅趕了些賤民,此前突破黃州就是靠他們才攻進去的,怎么打完了就不認了?”合刺仍然怒目圓瞪,嘴里喝罵著。
見狀,高達也不跟他客氣了,直接喊道:“給我把他拖下去,直接砍了!”
他的嫡系兵將們早就對這些監軍看不順眼了,這下當即揚眉吐氣地一擁而上,將這個大元忠臣打腫臉拖了出去,手起刀落血濺三丈。
“這……”營中氣氛頓時冷了下來。
實際上被派過來“輔佐”高達的大元忠臣還有不少,他們本來的職責是監督高達防止他造反,不過這其實是個悖論。如果高達是忠臣,那么他們的監督會很有效,只要指責高達圖謀不軌,高達便會惶恐收斂;可要是高達真的鐵心造反,那么他們就算跳了出來,除了白白送命又還有什么用?
于是現在忠臣們臉一下子白了,也不敢說什么了。但高達看著他們,眉頭一皺,還是把心一橫決定一條路走到黑,對他們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各位一路隨我走來,勞苦功高,也該賞了。稍后我命人備一桌酒宴,各位先去隔壁帳中候著吧!”
這下他們就不光臉白了,嚇得都立刻跪地求饒了,但高達仍然莫得感情地命人將他們拖走了。
隨著一陣混亂的聲音遠去,帳內總算是安靜了下來。
高達松了一口氣,正想著怎么把阿里海牙給東海軍送去,宋衜便上前提醒道:“殿下,不可松懈。拿下阿里海牙只是起了個頭,東邊營中定會有許多人不服,須得及時鎮壓才行。”
高達聽了,立刻認同地點頭:“正是此理。各將聽命!立刻帶隊進入東軍營中,彈壓亂兵,把軍中將官叫來我帳中點卯,若有不從,就地格殺!”
“是!”
他手下的軍官們聽了,一個個皆眉開眼笑,兵力就是軍頭的資本,這可是擴大資本的最好機會啊!
于是,堪稱生力軍的高達部如狼似虎一般沖入了殘破的阿里海牙部營地之中,耀武揚威,動輒就要打要殺。
“你們干什么,我家大帥呢?”
“哈哈,你家大帥倒行逆施,觸怒天威,已經被我家大王清理門戶了!”
“賊子竟敢!你們這是叛逆!”
“呸!你才是叛逆,想必劫掠平民你也參與了吧?小的們,給我把這個叛逆拿下!”
“可惡——啊!”
阿里海牙帳中還是有不少忠心部下的,大多是蒙古人或色目人出身。若是平時,他們肯定能給高達部造成不小麻煩,但現在他們的組織度早已被炮火打散,抵抗完全是螂臂當車。而其余的漢軍和投降宋兵本就對阿里海牙不斷驅使他們做炮灰很是憤懣,現在轉投到高達那邊更是沒有心理壓力。當然也還有一些人對這種背叛行為很是不恥,但為形勢所迫,只能暫時低頭。
一場內訌驟然興起,卻又很快平息。
而阿里海牙本人也被捆成了大閘蟹,交給了漢水號上的何盛。高達還送了他們一批“贈品”,也就是阿里海牙的忠誠部下們。
“這就是阿里海牙?”何盛疑惑地看了一眼這只大閘蟹,又詢問地看向了身邊的邊居誼。
邊居誼雖然對此人恨得牙癢癢,但也沒親眼見過,并不能認出來。但是不要緊,這陣子他們抓了不少元軍俘虜,見過大帥面的可有不少呢。
他一揮手,便有人把幾名俘虜押了上來,讓他們辨認阿里海牙等人。
這幾名俘虜剛看過去,便認出了阿里海牙,然后表情立刻精彩了起來。
“是大帥!”
“大帥我見過好幾次,沒錯就是他!還有后面的杜千夫長,還有葛蘭兒萬戶!”
“天哪,你們是怎么把他抓來的?難道真是天兵?”
“我愿降,愿降啊!”
既然已經確定身份,便不需他們廢話了,邊居誼很快讓人把他們帶了下去,又對何盛問道:“貴軍打算如何處置此賊呢?”
他的眼睛冒著怒火,緊緊盯著甲板上面如死灰的阿里海牙。
何盛也朝這名元將看了一眼,又不屑地轉過頭來,說道:“上面已經決定了,會給他一個合適的下場……現在,我們得先給高達送個信,讓他帶兵出來觀禮。”
時近黃昏,高達的嫡系終于堪堪收拾完了殘局,將兩部軍隊并作一部,由各軍頭帶著,前往河岸上列陣。
不少兵丁看著河面都瑟瑟發抖,因為他們是見識過河上幾艘東海大艦的榴霰彈的,知道暴露在他們的炮口之下絕無幸理。但隊中那些高達嫡系的軍官反而不在乎,因為他們知道,東海人想炮轟他們,就算躲哪里去都能轟得到,是深山還是河岸反倒無所謂了。
等他們到的差不多了,一艘小艇就從河中央向北岸靠去。
這是雷霆號攜帶的一艘動力小艇,配備了小型蒸汽機,無帆無槳卻可以自主行動,看得岸上諸多元兵嘖嘖稱奇——不過這還不是最令他們驚奇的。
就在船上,陸秀夫咳嗽了一聲,命兩名陸戰隊員將阿里海牙架了起來,然后船頭一轉,沿著岸邊自西向東慢慢行進,把這個前不久還威風堂堂的大帥展示給岸上的元軍觀覽。
“看好了,這就是你們的阿里海牙大帥,也是罪惡罄竹難書的戰爭犯!
你們今天本不該死這么多人,可都是因為他,才招致了天誅,血流成河!
你們該知道,當兵吃糧,戰場上真刀拼殺,你死我生都是常事,無需仇怨。但是,想些歪門邪路,禍害百姓,那就不一樣了!”
這時他朝阿里海牙狠狠踢了一腳,然后拎著他說道:“這個畜生,就是行此邪路,犯下了不可饒恕的戰爭罪!現在,他就該得到應有的懲罰!今日你們好好看著這個教訓,若是來日有人膽敢再犯,雖遠必誅!”
說完,陸秀夫拎著阿里海牙往船艙中一拽,又對里面的幾個宋兵問道:“交給你們了。”
如果是東海軍自己處理,得送回去走審判流程,麻煩得很,而且最多不過一個絞刑,難服人心。交給宋軍就方便多了。
那邊的石慶接過阿里海牙,帶人剝干凈了他的衣服,又裹了張漁網上去,掏出了一把小刀,迎著夕陽看了看上面的閃光,說道:“第一次玩這個,手藝不純,我盡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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