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3年,11月31日,玉田縣。
“上墻!”
隨著百戶的一聲命令,杜新拎著一把火槍蹲到了營地的土墻后面。
他到現在還有些莫名其妙的,上午走走停停,挨了幾炮轟,然后突然就死了好多人,然后軍陣就突然潰了,他就只好跟著逃回了后面的營地里,順手還撿了這把火槍。回營之后都不知道誰是誰的兵了,他就被現在的百戶當成了火槍手,拽了過來上墻防守。
還好他所在的是營地的北墻,不用直面南邊東海軍的直擊——也不一定!
就在他和周邊戰友瞪大了的雙眼或單眼注視之下,數也數不清的東海銀甲騎如同一道鋼鐵洪流,瞬間沖垮了北邊躲在營地之后的元軍騎兵,然后將他們毫不留情地分割、消滅。
杜新親眼看到,一名騎兵倉惶往營地這邊逃來,結果另一名銀甲騎一夾馬腹就追了上來,手一抬就有槍聲響起。緊接著似乎是馬中彈了,突然前腿一瘸摔倒在地,然后隨著慣性繼續在地上劃了一大截,同時人也摔了出去,脖子在地上一折眼看著就不動了。
杜新一緊張,下意識地扣動了扳機,結果這把土造火槍的槍機可能是摔壞了,火繩沒落下來。
不遠處那名東海騎兵不屑地對營地喊了一聲:“老實呆著!”然后繼續朝下一名元騎去了。
背后傳來了兩名軍官交流的聲音:
“千夫長,忽都臺的人眼看著就不行了,我們要不要出營救一下?”
“救個屁,我們自己都沒收攏好呢,管他作甚?老實呆著吧!”
杜新一愣,隨即莫名其妙有了一種安心感,似乎,沒事了?
在杜新等人縮在營地中的同時,他們的萬戶王達卻匆匆進入了玉田城中,找到了仍在城墻上竭力指揮、試圖收拾局面的安童。
他一見到安童,就痛心疾首地勸道:“丞相,不能再耽誤了,是時候撤退了!”
安童紅著眼嘶吼道:“不行!東賊猖狂,千把騎就敢放肆,我仍有兩萬大軍,只要整頓好了,立刻就能讓他們好看!”
王達苦笑不得,往南邊的四野炮陣一指:“丞相,你看啊,東海快炮都在眼前了,他們想打,早就可以朝城頭打過來了。說句誅心的,只要把帥旗給轟了,大軍早就潰了,為什么不打?就是等著我們自己聚攏兵力,好一口氣吃掉啊!”
“什么?”安童一愣“竟是這樣?”
王達又往城西南自家營地的方向一指:“你看我的人退進了營壘里聚成一團,明明是那種開花彈最好的靶子,東賊卻不管了,反而盯著忽都臺家的騎兵撕咬。這不是再顯然不過了嗎?”
安童拳頭狠狠往城墻上一砸。其實這個道理并不難想明白,只不過他出身尊貴、年少聰穎,一向有智名,深受忽必烈疼愛和期盼,一直想用一場風風光光的大勝證明自己,可初出茅廬的結果卻是慘敗這讓他難以接受,才表現出了不合理的固執。
他吸了一口氣,把憤懣的情緒壓下去,向王達請教道:“王萬戶依你之見當前該如何是好?”
王達嘆道:“敵人想讓我們做什么,我們就反其道而行之……如今之計就是主動‘大潰’了。”
安童一怔,然后掃了一眼戰場,突然笑了起來:“沒錯!東海賊雖兩面包圍,但幾個營之間隔了幾里地出去,若是我們結隊突圍,就正中了他們下懷,反倒是漫山遍野灑出去,他們就沒辦法了!說起來,當年太祖爺也是經常這樣詐敗,引人追擊再反打過來,如今是故技重施的時候了!”
不過,他放完豪言,又遲疑了起來。他之前也學習了不少兵法,可都是教人如何把軍隊凝聚成整體、即使撤退也要有序撤退的,現在要讓部下潰散,這該怎么下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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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達聽了他的疑惑,急道:“這還不簡單?”
然后,他就走到旁邊,把安童的帥旗拔起來,隨手往城下一甩,然后拉著安童往城下跑去,一邊跑還一邊喊道:“都逃命吧,逃命吧,東海人不留俘虜!”
他們附近都是精銳兵力,反應速度很快,也跟著王達一邊跑一邊喊了起來。
安童知道利害,被拉了一陣子,就自己跑了起來。
下城前,他最后往外看了一眼……這浩浩蕩蕩的數萬大軍,可是好不容易才組織起來的,等這場戰敗之后,大元還能組織起多少呢?
“什么,大旗倒了?”
萬戶欽木兒正率部在城東竭力抵抗東海軍的進攻,偶爾回頭一看,驚愕地發現城上的帥旗居然不見了。再一看,城中大量騎兵奔涌而出,向北邊的山區逃去。
欽木兒大驚:“這要撤了?為何不過來知會一聲,難道是丞相出事了?”
他周邊的親兵也驚慌起來,一人立刻問道:“萬戶,那我們呢?”
欽木兒唾了一口:“呸,主帥都沒了,我們還頂什么,走吧!把我的旗子帶上……哦不,扔下!我們這就走!”
“那,萬戶,該往哪走?”
“往北……不行,就算翻山到了遵化,照樣也還是死路。既然東海軍把東邊的路讓了出來,那就往東去吧,找機會再繞南邊去!”
“是!”
他們把萬戶旗一扔,顯眼的尖帽和披風也都扔在地上,混在已經混亂的人馬群中,先往東北跑了一段,又往東轉。
如今玉田城周圍的元軍失去了指揮,又有“不留俘虜”的謠言傳出來,一傳十十傳百,立刻出現了潰散的趨勢。每個人都在往沒人的地方逃著,攤子越鋪越大……原本幾百人結成軍陣,在地圖上只是一個點,可如今卻如決堤的水庫一般散出了一大片泛濫區出來。
在泛濫的人群掩護下,欽木兒他們神不知鬼不覺地繞過第一快反營的封鎖,行進在了東去豐潤的官道上。
“好,差不多了,這里往南……咦?”
他們剛喘了口氣,就驚愕地發現東邊揚起了大片煙塵。不久后,無數騎兵和一面“勇敢旅”的大旗出現在了官道之上!
十余年前,股東陳遠琪曾建立過一個“勇敢營”的編制,把正規騎兵之外的招募騎兵組織了起來。
今年遼國投誠之后,陸續整理出了上千騎兵前往榆關聽用。這很好地補充了東海軍的騎兵力量,然而契丹兵松散不好管理,進盧龍的時候就鬧了些亂子出來。正好這陣子陳遠琪也卸下日本的職務返回本土述職了,總指揮部干脆就把他征調過來,以舊勇敢營為核心,加上遼國的這批騎兵,再把遼東的一些仆從軍調了過來,混編成了這個“勇敢旅”,劃歸東北師調用。這么復雜的人馬調度起來相當有難度,所幸陳遠琪經驗豐富,好歹是整頓了個差不多,終于趕上了今日的大戰。
現在,陳遠琪看著前方這一小隊狼狽的元騎,笑道:“前菜來了……吃掉他們,然后繼續西進!”
隨著又一只生力軍的加入,東海軍再不猶豫,立刻發動了全面進攻。
西、南兩道戰線上的五個步兵營和兩個炮兵營展開成松散隊形,騎兵也后撤重整,掛起了招降旗,收攏起了俘虜。
縱使有“不留俘虜”的傳言在先,但潰兵的心情有如即將溺斃之人,任何一點救命稻草都要抓住,因此還是有不少投降的。當降兵在旗下聚成了團而無事,就有更多的潰兵主動前來投降了。
投降的越來越多,甚至有些超出了東海軍的負荷,不少元兵就趁機從四面八方的空隙中逃了出去。
但這也無所謂了,經此一役,東海軍消滅了河北地面上最后一支成建制的元軍野戰力量,接下來的行動再也無人可擋了。元兵就算逃出去也不會再有什么作用,相反他們的口口相傳更能把東海軍的威名和恐怖傳播出去。
戰后粗略一清點,俘虜的元軍竟有一萬五千之多,消息傳回本土,立刻引發了媒體和人民的歡呼。
不過這么多降兵對于前線來說也是個巨大得負擔。二野、四野、勇敢旅和后面調來的東北師其它部隊在寶坻玉田一帶焦頭爛額地忙活著,既要處理俘虜,又要鞏固已占領城市和建立補給線,期間又下了好幾天大雪,一直忙碌到十二月中旬,才繼續展開下一步行動。
但這段時間也不算耽擱了。在這十幾天里,玉田大戰的消息經由潰兵和好事者的口在周邊州縣迅速傳播著,其中還少不了統計組特務的推波助瀾,很快在軍民間產生了轟動。
燕地自五代以來,歷經多次改朝換代,當地豪強和百姓早已養成了一套實用化的生存智慧,或者說墻頭草思潮——不管誰打過來,投降就是了!反正交點稅出點兵,照樣在自己的土圍子里過自己的生活。
因此,接下來東海軍的行動會非常順利,幾乎可稱傳檄而定。只是,這就是他們想要的嗎?插pte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