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5年,9月26日,911區。
“……大漠窮秋塞草腓,孤城落日斗兵稀。身當恩遇恒輕敵,力盡關山未解圍。”
左離少尉坐在車沿上,一腳蹬在地上,另一腳踩著車框,雙手抱胸把上了刺刀的步槍攬在懷里,看著北方不斷接近的黑壓壓的騎兵,面色平靜,甚至有雅興吟起了詩。
而旁邊的士兵們就沒這么余裕了。這個步兵班的班長尬笑了兩聲,對他問道:“少尉,這詩是講什么的啊,可是說的古人征戰之事嗎?”
左離搖搖頭:“這《燕歌行》說的是將軍驕縱而敗的事,現在也倒應景。”
班長一愣,又左右看了看南北的敵人,那馬蹄聲震得他心里直發顫——這種時候念這詩,那不是晦氣嗎?
左離一嘆:“最近我們也是太驕縱了些,不準備完全就行動,害了馬義他們……”
原本漠北旅是營級合成,一個營配四個乘車步兵連和兩個騎兵連。后來發現這個編制太大不夠靈活,便拆成了兩個分隊,但分隊數量對于茫茫草原還是太少,就又重新組成“合成連”,一個連配兩個步兵排和一個騎兵排。再后來一帆風順,上面連合成連都嫌大了,又拆成了“合成排”,一個排包括兩個步兵班和一個騎兵班,執行基礎的巡邏任務。而執行任務時往往又大膽地分班行動,偵察范圍倒是大了,但遇敵時的安全余量無疑就低了些。
班長又急了,敵人都過來了,你還垂頭喪氣個什么啊。
他正要出言勸誡,左離卻突然跳了下來,把手中槍對著北方舉了起來,喊道:“但是,改正的事以后再做,現在要緊的,是把韃子殺干凈,告慰犧牲的兄弟!”
班長松了口氣,趕緊應道:“對,殺光他們!”
左離又站到車上,拿起一部新式的雙筒望遠鏡看向北方,等了一會兒,說道:“距離差不多了,開槍吧。這些蠻夷,就要用‘禮樂’教化他們!”
“是!”班長立刻行了個標準的軍禮,然后對兩輛馬車上的機槍手說道:“就這樣,開始射擊!”
這個步兵班配備了三輛“平安”懸掛式重載馬車,其中一輛乘人兼裝補給,而另兩輛裝的則是一種從未在其他戰場上出現過的新式武器——機槍!
這型機槍型號為“19式機械半自動速射轉管槍”,代號“禮樂”,采用經典的加特林原理,早在去年就定型量產了。而實際上在更早之前,總裝備部就開始了對自動武器的研究,畢竟誰都知道這才是究極的殺戮利器嘛!
實際上自動武器從原理上來說也不算復雜,歷史上制約早期機槍發展的因素主要是沒有合適的定裝彈,而東海商社已經造出了金屬彈殼定裝彈,最大的瓶頸也就解決了。
總裝備部同時試驗了多種機槍構型,最初他們更傾向于19世紀末期出現的馬克沁構型,因為這型機槍只需要一個槍管,而且靠后坐力自動完成拋殼、上彈、擊發等一系列動作,使用更方便,射速也更快。但問題在于,以東海工業現在的水平,難以保證這套機械的可靠性,而且黑火藥太臟容易堵塞槍管,即使沒堵,強烈的發熱也不好解決。
所以他們又倒退回了19世紀中期出現的加特林構型。加特林是一種“外能源”機槍,沒有利用后坐力,而是靠旋轉一個外置的手柄去提供供彈、射擊等所需的動力。它的標志性特征是許多根環形排列的槍管,發射之時槍管不斷旋轉,將源源不斷的彈頭噴射出去。
從整體結構上來說,加特林比馬克沁還要復雜許多,但它有多根槍管,那么平攤下來,堵塞和發熱的問題就在相當程度上緩解了,外部動力也能克服許多卡頓問題,更有可行性。最后折騰出來的結果,就是這型“禮樂”,采用六根槍管,適用經典的1265步槍彈,用帆布彈帶供彈,最大射速250發分,全重82kg。
這型重機槍在去年就量產了,但只趕上了大戰的尾巴不說,使用價值還很被陸軍質疑。在他們看來,它的定位很是尷尬,射速看著很高,但也就跟一個步兵排差不多,而且剛量產造價高昂,配備不了太多,對整體火力沒有明顯的增益。正面戰場上不需要它——如果有敵人敢跟東海軍正面對戰,那么隔得遠遠得就被火炮轟散了,殘敵也可以交給步兵解決,沒有機槍出場的機會。如果是小規模作戰,那它又過于笨重,不易攜帶,還得精心維護,真不如帶一門步兵炮呢。所以最后陸軍根本沒采購太多,只配備了一批研究戰術,也沒在大規模戰斗中露臉。
實際上,歷史上的加特林也遭遇了這樣的尷尬,在當時的戰術模式中沒有太大的存在空間,不受重視。要一直到一戰時期,壕溝工事遍地,遠程火力解決不了問題,而機槍又改進得足夠輕便可以配屬給步兵使用,這種殺戮利器才大放異彩。
而在此之前,機槍的主要應用場合是征服殖民地——這種速射武器使得列強的少量士兵就可以對付大量的土著,因而大大增強了對殖民地的控制力。嗯,聽著跟漠北旅現在干的活差不多啊。
所以,海軍就采購了一大批禮樂式機槍,裝備給了漠北旅,反正海軍有充足的機械師,維護起來也不費力。其中一小部分用于防守營地,其余的大部分都安裝到了馬車上,配屬給了步兵用,雖說不能全體配備,但至少給外出的巡邏部隊每班配上兩門是足夠的。這種機槍馬車就成了一種可移動的兇悍火力點……正是以禮樂施以教化的利器!
之前他們敢如此托大搞排級合成,實際上就是有這個憑依才這么大膽,雖然大意損失了一個騎兵班,但剩下的這個步兵班依然有可怖的火力……
現在,這臺新銳機槍安裝在一個雙自由度的三腳架上,可以上下俯仰左右轉動,而三腳架就固定在車廂底板上,提供了一個可移動且相對穩固的射擊平臺。機槍的六個黑漆漆的槍管裸露著,右側的帆布彈帶已經接入了供彈口,散發出無聲的力量感和威懾。
機槍手接到命令后,左手握住機槍握把,調整了一下槍口的方向,通過標尺上高高的照門和準星對準了近千米外的元軍騎兵,然后右手旋轉起了右側的一個手柄。
歷史上最初列裝的1862型加特林機槍其實相當原始,是先將紙殼彈和火帽裝在一個厚重的圓柱形鋼制子銃里,然后把許多個子銃裝在彈斗里面次第供彈,事先要做大量準備工作,而且也限制了總彈量。唯有一個好處是簡化了結構,運作時只要把這個圓柱子銃往槍管上一壓再擊發就行了。而東海人的禮樂式機槍采用了金屬定裝彈,增大了彈量,但卻需要一套額外的上彈閉膛機構,每一根槍管都有一個對應的槍機,兩者共同繞軸轉動,周向和徑向相對位置始終不變,但槍機在軸向上隨著轉動不斷前后運動,實際上可以視為一桿造型別致的栓動步槍。
總體來說,禮樂相比原始的1862型復雜了不少,更像二戰后才出現的火神炮。六根槍管的動作非常復雜,但如果簡化模型只看一個槍機的話,就會發現它在六個位置上實際上是進行了六個不同但連續的動作。
在3點鐘位置,槍機向后運動,將一枚子彈從彈帶上向后剝離出來,落到下面的一個臨時彈艙里,而臨時彈艙中又有一枚折疊彈簧,使得子彈不完全落下。
在5點鐘位置,槍機運動到底,在前面留出一段空間,臨時彈艙中得彈簧便將子彈頂起來。之后槍機開始向前運動,推著這枚子彈一同往前。
在7點鐘位置,槍機將子彈推入槍膛中并閉鎖。
在9點鐘位置,槍機擊發,子彈出膛。
在11點鐘位置,槍機開始后退,將彈殼拉出膛中。
在1點鐘位置,彈殼被拋出。然后槍管繼續向后運動,重復循環。
六個槍機,同時就按順序處于這六個動作其中的一個之中,源源不斷地上彈擊發,同時一個與手柄聯動的旋轉機構也扯著彈帶不斷卷動,將子彈源源不斷地送進來。
當然機槍手不會管這么細節的原理,他只知道自己不斷轉著手柄,槍彈便如水流般噴吐出來,六個槍口總有一個冒著火舌,整臺機器帶著馬車一起微微震顫……
機槍組共有四人,機槍手操作,彈藥手供彈,觀察員指揮,還有另一人在旁邊搖動著一柄木制風扇,以驅散快速射擊所產生的硝煙。
機槍手不由自主地越搖越快,射速也逐漸加快,手柄的力回饋原本很沉重,可搖到一定程度后突然變輕了——原始加特林常有射速過快產生故障的困擾,而這個禮樂加裝了一套離心限速裝置,射速達到250發分的時候內部連接會自動分離,以免超速產生各類問題。
兩輛機槍馬車一左一右,齊齊對準北方的元軍,火舌構成了交叉火力,機槍不斷吞噬著彈帶,發出不間斷的響聲,如同真正的禮樂一般沁人心脾。
而在遠處,鋼芯尖彈如雨點般落下去,頓時一片人仰馬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