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6年,5月18日,邳州。
南清河枯竭后,南北水運大受影響,但是人挪死樹挪活,商人們不會坐以待斃,必然要尋找其他的渠道然后還真有現成的。
濟南、東平一帶的貨物可以先通過之前已經修成的平陰臨沂鐵路運到臨沂,然后轉水路走沂水、泗水、淮河等運往南方各地。而位于沂泗交點上的邳州就受益于此,氣象越來越興旺。
如今到了夏季,各行各業都繁忙起來,邳州周近的水路上商船往來不息,其中幾艘冒著煙柱的蒸汽船尤為矚目。這些蒸汽船能夠無視水向風向行駛,極大地提升了運輸效率,其中大部分都拖了好幾艘駁船,犧牲速度以增加運量,但也有兩艘輕裝上陣,蹭蹭蹭沿著航道快速行駛著,顯然是講求時效的客運船。
兩艘船一艘沿著沂水北上,而另一艘自西邊泗水而來,逐漸駛向了邳州港口。
“四個小時就到了,真快啊。“
在這艘西來的“淮運008”上,魏景勝走上了甲板,看向繁榮的港區,又回頭看了看船體中央的大煙囪,感慨道“蒸汽機船,何等偉力”
作為徐國公府的幕僚,收集各方消息是他的本職工作,自然對蒸汽機的存在及相關應用很熟悉。之前的漠北大戰,東海軍能取勝的直接原因是強大的新銳武器,而根本原因則在于海軍用蒸汽船通過水路為他們輸送了充足的補給,這才使得他們能在瀚海郡站住腳跟,不然一切休談了。
不過熟悉歸熟悉,以前都只是紙上談兵,今日還是他第一次真正乘上蒸汽船。這艘船體型頗大,長有四十多米,采用了增大容積而非載重量的客船設計,甲板之上還有兩層客艙。雖然重心頗高,但一來船體較大自身就很穩,二來不掛帆沒有帆船常見的因橫風產生的側搖,再加上內河水平無波,行駛仍很平穩。
行船之時,腳底之下隱隱有蒸汽機的震動傳來,但并不強烈,反而有一種新奇的感覺。
魏景勝左右看了看,見沒人注意到自己,就悄悄蹲了下來,手按地板,贊嘆道“這就是文明的震動啊”
一名船員突然上了甲板,對魏景勝等人喊道“各位乘客馬上就要到邳州港了,請下船的乘客帶好行李,不下船的乘客回客艙坐好,謝謝合作”
魏景勝臉一紅連忙站起身來,見旁人沒有對他表示奇怪,才悄悄跟在后面回了艙中。
稍后蒸汽船在沂水航道中靈活地拐了個彎,駛向了港區中的蒸汽船專用港口。
港口上的力工向船上拋出繩索,與船員配合將船引向碼頭與碼頭邊綁著的竹籠緩緩撞到一起。稍后船上把舷梯放下,一批船員上上下下檢查安全事項又與碼頭上的工作人員核對信息許久之后才通知乘客可以下船。
“請排好隊,不要插隊按次序下船”
客艙里,一名早就等得不耐煩的員外想沖在前面被船員攔了回來安排到了隊伍的最末尾。他不禁抱怨起來“這破船味道沖規矩又多,真他奶奶的麻煩”
魏景勝并不下船這艘船只是在邳州中途停靠,最終目的地是臨沂郡,而他要坐到終點聽見員外的抱怨不禁皺起了眉“沒規矩怎么行你要是喜歡,干脆去坐那些私船好了,整個大船艙里烏壓壓擠幾十人,那真不用規矩拘束,恐怕小兒溺到你臉上都沒人管”
周圍幾人嗤笑了出來,員外漲紅了臉,欲回嘴,但見他衣著體面,怕是不好得罪,只得“哼”了一聲,夾著皮包跟著隊伍往外走去。
過了一會兒,下船的隊伍走完了,又有船員推著小車過來推銷道“瓜子果汁山泉水,盒飯罐頭牛肉面這位乘客,腳讓一讓”
現在也到中午了,正是該用餐的時候,不少乘客忍不住香氣,掏錢買了些吃食。魏景勝也拿出兩枚小錢牌,換了一盒雞汁土豆蓋澆飯回來。不過他嫌客艙內悶熱,端著飯盒又去了甲板上,一邊看著港內的景象一邊吃飯。
淮運008所停靠的碼頭新近安裝了一臺蒸汽吊機,現在正轟隆轟隆冒著煙,從船上吊下一托盤紙包著的貨物這雖然是艘客船,但也順便運點貨物,這年頭就是這樣,客運貨運沒法分得那么清。
魏景勝一邊用勺子扒著飯,一邊嘖嘖稱奇道“這一板貨,怕不是得有上千斤吧真是驚人,就這么運過去了,得省多少人工真是不一樣吶”
很快他吃完了飯,將木盒和飯勺交還給售貨的船員。不久后,船只也卸完貨加完了煤水,離開邳州港繼續啟航了。
下一段航程更長,且是逆水,因此沒法短時間內抵達終點站,傍晚前停靠到了中途的郯城西港。
郯城地處沂、沭之間,這些年來發展很快,已經由鎮升成了正式的建制縣,歸屬臨沂郡管轄。該縣有一西一東兩個港口,分別位于沂水和沭水河畔,規劃中有一條鐵路也會自此縣經過,商業發展日日可期。除了商業,郯城縣的棉花種植業和畜牧業也很發達,淮運008停靠后,趁著天色未黑,就將一板板的棉花和皮革裝進了貨艙里。
魏景勝從船上看去,竟能看到一條平整的三合土路伴隨著一條鐵路向東延伸過去,長長的一眼望不到頭,上面車馬川流不息,不得不驚道“沒想到在這小縣也能見到這般好路,好大的手筆”
旁邊一名郯城出身的船員自豪地說道“這是三年前郯城市民集資籌股修建的,自有了這兩條路,東西交通不知方便了多少,連帶著本地的商貿也興盛了呢。”
魏景勝頻頻點頭“是該這樣,利國利民啊。哼,別處就沒有這般的有識之士,也唯有在東海治下才能見到了。”
船上只有坐席沒有臥席,雖說也可以坐著湊合一晚,但魏景勝也是有身份的人,沒有在艙內湊合,而是下了船,預備尋個住處宿一晚。
碼頭外頗有些本地人做他們這些乘客的生意的,有的蹬著三輪自行車,有的拉著更簡單的兩輪人力車,在外面的大路兩側排著隊候客。
見魏景勝過來,排頭一名車夫拉著自己的雙輪車蹭蹭跑到了他身邊,熱情地招攬道“客官,可是要乘車嗎小底是拿了縣府的執照的,這輛車也是有板簧的舒適款,包您上了就不想下來”
魏景勝倒是不置可否,隨意問道“這周遭你可熟悉我欲尋個旅店宿一晚,有什么好去處”
“有,有,當然有”車夫殷勤地請他上車,然后沿著大路向東走去,一邊走還一邊說道“客官是第一次來吧以后可得留個心眼,頗有些無良車夫拿了回扣拉著客人去黑店的,當然,我可不是,您放一萬個心吧”
“哦,是這樣”魏景勝先是緊張,聽了他的保證又有些安慰。
西港這邊面積不大,各類設施卻齊全。不久后,車子就在一處前樓后院掛著燈籠的所在停了下來,車夫笑著放下車,對魏景勝說道“客官,承蒙惠顧,三分錢”
魏景勝抬頭一看,笑了,此處竟是一間青樓
第二日,魏景勝回到船上,繼續向北出發,在正午前就抵達了終點站臨沂。
臨沂作為多條水陸商路的匯聚點,這幾年來一直在飛速發展著,如今已經是橫跨多個河岸、房屋鱗次櫛比、道路縱橫的大城市了。
魏景勝一下船,便有了目不暇接之感“好多高樓,好多車這大道竟是黑色的,是什么東西嚯,好大好威武一座大鐵橋,這竟是如何建成的啊,難道那就是傳說中的火車”
他便如剛進城的土包子一般,抬頭走在路上,不斷為新奇的景象所震撼著。比旁人稍好些的是,之前他在書報上見過現代城市的畫像,不算是第一次沖擊,但真正親眼見到,還是不免的心神蕩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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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興盛的城市,居然還只是東海國的第四大城市那前面的又該是一副什么景象”震撼過后,他更堅定了此行的決心,“果然,是該決斷了。”
稍后,他找了一員在港區附近接活的“中介”,尋了處客棧住下,簡單了解了一下臨沂城的情況,就去了城北,找到了新鮮換了牌子的“臨沂郡行政府”,與門衛說明來意說是尋人,便在門口等了起來。
門衛進去通報,過了好一會兒,才帶著一名穿著東海式黑長褲和白襯衫的男子出來。
門衛對魏景勝一指,便回傳達室里了。白襯衫走了過來,對魏景勝一拱手“是魏青木兄吧我便是徐漸離。之前我收到朱兄的信了,說今日你來,果然如期而至。不好意思,剛才在開會,所以晚了一會兒,讓你久等了,真是怠慢”
魏景勝也附身行禮“哪里哪里,是我叨擾徐兄了。”然后掏出一個紙包,往徐漸離那邊遞去,“這是我帶來的一些土特產,還請”
沒想到徐漸離打了個激靈,像見到毒蛇一般向后跳了一步,左右看了看,然后趕緊擺手道“魏兄,不可不可,這大庭廣眾,你這是害我啊”
魏景勝一愣,他知道東海國對廉政抓得頗緊,卻沒想到這么緊。他趕緊將紙包收了起來“啊,真是唐突了。其實也只是些吃食,沒多珍重,徐兄真是清廉如水”
徐漸離打了個哈哈,說道“紀律,紀律。”
魏景勝又道“既然徐兄還在工作,那我也不便叨嘮了。不知徐兄何日方便我去府上拜訪。”
徐漸離思考一會兒,抬頭問道“冒昧了,之前朱君信中未說魏兄的來意,不知”
魏景勝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不瞞徐兄,我此來是欲參加六月的東海科舉得,只是對科舉的門道還有些糊涂,又聽聞徐兄當初正是應考得中,故托了關系,想求徐兄為我答疑解惑,當然,事后自然”
東海國每年六月份舉辦標準化考試,是讀大學和進入公務員系統的敲門磚,沒想到這魏景勝竟是為這個來的。
徐漸離一愣,說道“標考那可沒幾日了,魏兄難不成想裸考那可不好說有什么把握啊而且魏兄不是在徐國公府高就么,為何要從頭開始考這標考”
魏景勝嘆氣道“徐兄自然清楚,徐國公的幕府恐怕也行不了幾日了,小底自然得找條出路才行啊。今年的考試自然是不報指望,不過我想著先考過一次,知曉這科舉是如何行進,來年也更有把握。”
徐漸離點頭道“魏兄有心了正好,如今我國政制大變,正是求賢若渴的時候,有魏兄這般的才俊赴考,也是幸事。擇日不如撞日,今晚我正有空,不如就約在南皇街的緱山茶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