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向東返回海角郡的慶福號后,探險艦隊西分隊也再次起航,沿著海岸線向東北方前進,繼續探索這片大陸。
他們先是回到了最初的登陸地,然后繼續向北。當初他們剛發現這片大陸的時候,曾經見到了與海岸一線之隔的湖泊奇觀,而向北走了一段后,又發現了更多的此類景觀,最后甚至見到了一個幾乎有三百千米長的巨型近海湖泊,令人嘆為觀止。
經過這座湖泊后,船隊逐漸靠近熱帶,氣溫顯著地升高起來。沿岸的地形從平原變成了山地,植被也逐漸茂盛,從草原變成了森林再變成了原始密林。雖然途中發現了不少優良港灣,但艦隊沒什么興趣長久停靠,記錄數據繪制成圖后就離開了。
另一邊,北分隊沿著非洲大陸繼續前進,氣候也逐漸干旱,地貌從雨林變成了沙漠。在雨林沙漠的過渡地帶,他們發現了一條東西向的大河,并且意外地在河口附近發現了城鎮。
城里面居住的是黑皮膚的非洲土著,與沿途一路見到的類似,但是文明程度顯著要高了一截,穿衣服建房子,而且馭使駱駝和馬,有城墻,有農業、手工業和商業。
玄天號艦長兼北分隊的臨時指揮官朱涇上校對此有些驚訝,派人登陸試圖與他們進行交流——意外地還真能交流起來,因為艦隊中是帶了會大食語的通譯的,而城里還真有會大食語的人。
這在過去的海貿中本來是司空見慣的事,但埋頭走了上萬公里,途中要么沒人,要么有人也是嘰里呱啦語言不同,現在終于有人能說說話了,甚至令人有些感動。
于是,北分隊在當地停留了幾日,進行了探險開始以來第一次正式的交易,賣出了少量絲綢瓷器等特產,換了些新鮮蔬果之類的吃食。
這可真是感動了,船員們狼吞虎咽地享受著這些廉價而珍貴的美食。雖然船隊重視維生素的補充,這么長的旅行也沒鬧出壞血病之類的惡疾來,但畢竟柿葉茶、酸菜之類的補充劑還是不如真正的新鮮蔬菜水果那般美味啊!
實際上沿途陸地上也能摘到些水果之類的,但是貿然深入叢林容易沾染疾疫不說,摘到的陌生水果也不知道有毒沒毒,所以艦隊從來沒冒險去摘過。現在買來的蔬果雖然也有不少沒見過的,但畢竟是人類提供的,放心許多。
又經過一番交流后,朱涇等人得知了此地叫“馬里國”,歸屬于一個叫“瓦利”的“曼薩”治下,這條大河叫什么“達拉斯河”(即后世塞內加爾河),統統記在了地圖里。
他們停留這段時間里,朱涇本來沒打算有太大的動作,只想著讓船員們輪流下船歇息歇息,恢復精神。沒想到他們的名聲傳出去之后,竟有城中貴族派商人主動尋上門來,要用黃金購買他們的商品,而且給了一個驚人的高價。
送上門來的錢自然不能不要,但朱涇仍很好奇,這窮鄉僻壤的土人怎么會這么闊綽?
經過進一步的交流,才發現了真相。原來這馬里國盛產黃金,但地腳偏僻,平日一般要派商隊向北穿越茫茫大沙漠才能購買到外界的奢侈品,交易還被曼薩(國王)控制,交換比自然很不好看,其中來自遙遠東方不知倒了幾遍手的絲綢瓷器等商品更是天價。現在居然有大船泛海而來,只要“一點點”黃金就能換到往日里的天價奢侈品,那不還搶著送錢過來?
朱涇自然樂于成人之美,有多少賣多少。而城中商人覺得自己得了便宜,也拼命湊錢來買貨。只是可惜這個小城黃金再多也有限,最后賣了十七箱的貨出去,換了幾乎相當于一萬銀元的黃金回來……嗯,也不無小補了。
休息了幾日之后,北分隊戀戀不舍地離開這座河口小城,繼續向北出發。
達拉斯河往北,就是舉世聞名的那片茫茫大沙漠了,沿途了無生機,只有長年生活于此的柏柏爾人才能從其中找到合適的通路,令人絕望。
艦隊在贊嘆這份景象的同時,心情也極度復雜——理論上來說,再往北,就該是他們的目的地歐洲了,大漠之后究竟能不能抵達,抵達之后又會有什么呢?
終于,在漫長的航行后,海邊的沙漠之中漸漸出現綠洲和人煙,華夏探險艦隊也終于見到了勝利的曙光。
7月10日。
“嚯,這風還真夠強的!”朱涇順著桅桿攀到了艦橋頂甲板上,感受著西風吹來的強風,感慨道。
北分隊離開了茫茫沙漠地帶,進入了一片地形復雜的山嶺地區,于此同時海上的風浪也大了起來。西風常態下都能有五六級,四五米高的大浪也挺常見,雖然沒有止境海那般狂暴,但也挺讓人心驚膽顫的了。
這強勁的西風對于航行來說是有利的,但周圍水文不明,朱涇讓船隊收了些帆,以八節的航速小心地沿岸北進著。
“難怪,之前也見過些人煙了,卻沒見幾艘船。這么高的海況,實在不好出海啊。”朱涇回到艦橋后嘟囔道。
又航行過一陣子之后,桅桿上的瞭望手喊了起來:“前方有港口!”
聞聲,艦橋中人都打起了精神來,朱涇出聲問道:“確定是港口嗎?”
之前他們一路走來,也見過幾處人跡,但都不是海邊城市,因此也沒法停靠過去試探。如果前方有港口,那可真是太好了。
過了一會兒,瞭望手才回復道:“不一定是港口,但的確是海濱城市!”
海濱城市會沒有港口嗎?眾人懷著疑問等待著。又過了一陣子,果然一座海濱城市出現在了眼前——還真沒有港口!
這座城市地理位置倒是不錯,位于一處半圓形的海灣東側,海灣之中有一座島擋住了海上的風浪,城南還有一條河流提供了充足的水源。這理應是一座優良的港口,但城中卻沒有成規模的碼頭棧橋等港區設施,雖然也有一些小船,但都是隨意停靠在沙灘上。看來,當地只有一些漁業,卻沒有上規模的海運業。
“真是奇了……”朱涇感覺莫名其妙,“算了,先靠過去下錨,然后換小船過去問問吧。”
說完,他招手將一名不穿軍服的文職人員叫了過來:“劉見廣,待會兒你就帶一個班的陸戰隊下去看看,看這里是什么地方。”
劉見廣是西洋公司的員工,祖上是流落波斯的西遼后裔,會說波斯話、大食話和漢語,所以被派到了探險艦隊中做個通譯。像他這樣的在艦隊中還有幾個,其中還有歐洲出身的,畢竟當初探險的目的就是尋找新航路,自然要先準備好。
這個命令正是他的分內職責,聽完后就一抱拳答道:“必將盡力!”
船隊很快在港灣中找了處合適的海區下錨,然后劉見廣就帶著一隊人乘小船上到了岸上。
岸上的人也早早就注意到了這五艘巨大、奇特而美麗的船只,他們似乎從未見過這樣的船,對從天而降的它們驚呼不已。
玄天號上,朱涇用望遠鏡觀察過去,對這些當地人也有些詫異:“不是黑皮膚的,更類大食胡人……哈,這么說我們果然快到目的地了!”
另一邊,劉見廣等人登陸后,岸上的居民先是謹慎地后退,又圍成了圈子,然后才有人大膽地上前交談起來。
當地人說的話與大食語類似,但口音用詞有不小的區別,可能是方言的差異。劉見廣與他們的交談不太流暢,但基礎的意思是能表達出來了。艱難地聊了一會兒后,他又取出一些糖果分發給圍觀群眾示好,不久后就有得了好處的人跑出去,找來了城中的商人和貴人,交流才進一步繼續了下去。
很快,朱涇派了更多的商務人員去與當地人交換貨物和補給,劉見廣抽出身來,回到玄天號上向朱涇做報告。
“……此地名為‘默迦多’,據稱歷史很久了,之所以靠海卻無港,也是有淵源的。此地特產一種海貝,可用于制造紫色染料,歐洲貴人愛用,價格不菲,當地人多以捕貝制紫為生,所以靠海建城。原本這默迦多也是有港的,但自從北方的馬林國興起,占了此地,為專貝紫之利,便不許外來商船靠港,只許本國商人自陸路采買染料,港口和大船也因此毀棄,故我們如今只見城不見港了。”劉見廣連比帶劃,很快將這座海濱城市的來龍去脈講了個清楚。
(注:即后世摩洛哥的索維拉,是羅馬紫的主要產地。)
朱涇聽了連連點頭:“默迦多么?嘿,這名字太拗口,以后改個漢名叫紫貝城得了。對了,你說他們被馬林國占了……”他轉頭看向通譯組中另一位成員喬瓦尼,問道:“這個馬林國可就是那個馬林國?”
喬瓦尼黑發黑眼,但鷹鼻凹眼,是意大利地區出身的胡人相貌。他本是圣殿騎士團的成員,因多年與西洋公司交往,學了一口還算流暢的漢語,又是歐洲人,對當地情形更了解,所以西洋公司花了些力氣把他借調過來,派到了探險艦隊中。
現在見朱涇發問,他不假思索地用不帶曲折的漢語答道:“沒錯,就是默伽獵的馬林國,那個異教徒的國度!”
非洲西北角地區,也就是后世摩洛哥、突尼斯等國家所在的區域,在大食語中稱“馬格里布”,意為“日落之地”。宋朝典籍《諸蕃志》中,對這個遙遠的地方也有記載,即“默伽獵”。現在統治默伽獵地區的,就是一個被稱作“馬林”的國家。
朱涇得到確定的回答后眼前一亮,三步并作兩步走到一張地圖前,指著上面說道:“馬林國!那我們豈不是快到目的地了?!”
這張地圖是從威尼斯人手中買到的“泰西地圖”,相比華夏人自己的地圖要粗陋寫意許多,但也大致繪出了歐洲大陸及地中海兩岸的情形。其中,地中海西部海口猶如一對牙齒上下相對的形狀描繪得格外清楚,此處海口也正是探險艦隊既定的目的地。
在地圖上的海口周圍,北邊的伊比利亞半島上分成了好幾個國家,而南部相對的默伽獵地區中只有一個國家,便就是這個馬林國。
如果艦隊抵達了馬林國,那么說明他們已經離目的地不遠了,他們真的找到了一條通向富庶的地中海的新航路!
喬瓦尼實際上也心潮澎湃,他自己的國家只是意大利地區西部一個邊陲小國,他卻有幸乘著世界上最偉大國家的強大艦隊,自大食出發,一路穿越赤道、探索非洲、建立拓殖點……最終回到了歐洲!
他當即撫胸俯身,恭維道:“沒錯,我們即將見到直布羅陀海峽的日出了!這是多么偉大的功業啊,這一定是上帝的意志!艦長,您簡直是天父的使者!”
朱涇得意地摸起了下巴,但聽了他后面的恭維,連忙擺手道:“別什么天父不天父的,要說使者,我也是國公會的使者。”
他們在紫貝城停留了一夜,用貨物換取了一些新鮮飲食,還換了一些當地特產的貝紫以供參考,第二日就繼續出發了。
7月12日,艦隊又遇到了一個上規模的海濱城市,城中遍布白色的石屋,朱涇便稱其為“白屋城”。白屋城倒是有港口,但規模太小,不合適停泊大船,而且艦隊也無心停留,稍作記錄后就繼續踏上了征程。
(注:即摩洛哥的達爾貝達,又名卡薩布蘭卡,前者為阿拉伯語,后者西班牙語,意思皆為“白屋子”)
7月13日。
“嗚啊……哇!”
突然一陣嘈雜的喊聲傳來,舷窗邊小憩的朱涇打了個激靈,睜開了眼。
昨夜,艦隊乘著西風航行了一夜。眼看著即將抵達目的地,朱涇心中激動不已,半夜便睡不著了,來到艦橋上,就坐在窗邊守著。結果守著守著居然睡了過去,直到外面聲音傳來才醒了過來。
“天亮了?”朱涇一個激靈站了起來,看著窗中透出的光,懊惱不已。不過很快他更加清醒過來,發現窗外雖有光卻不強,說明太陽還沒完全升起,“還有機會!”
他瞥了一眼旁邊的鐘表,果然,也就剛過13點——這是本土時間,換算到當前時區應該是5點多——于是跟值守軍官打了個招呼,就披上大衣,蹭蹭蹭爬到了甲板上去。
甲板上風大,但已經擠了不少船員,他們見艦長上了紛紛拘謹地行禮。朱涇隨意一擺手,然后轉身就看向了東方——
在東方的海平線上,白光正噴薄而出,驅散無邊無際的黑暗。
大風和大浪仍然從背后的西方不斷涌來,但無法對抗這光明。終于,光明越來越廣,將大海和周圍的景象逐漸照亮,隨后,一點紅光在海平線上浮現,然后就在眨眼間,一輪紅日從海面上躍升出來,光芒大放,照亮了更廣的海域。
在北方,模糊的山影在海面上浮現;在南方,連貫的海岸線和港口逐漸清晰可見。一南一北的兩片陸地,夾出了一道狹窄但可通行的海峽——
“萬歲,萬歲!”有船員激動地喊了出來。
朱涇狠狠一拳捶在舷板上,幾個月來的期許、無聊、煩悶、炎熱、興奮、擔憂、病痛、激動、緊張、喜悅涌在了一起爆發,最終大喊了出來:
“新航路,我們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