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歷1278年,10月6日,熱那亞,菲諾港。
戰場東側,一艘掛著熱那亞旗幟的加萊船正奮力劃動著,靠向一艘正在交戰的比薩戰船。
不過,尚不待它抵達,東方的四艘威尼斯船只就靠近了過來。
船長高文·多利亞啐了一口,罵道:“可惡的威尼斯人,居然不宣而戰!”
不過他并沒有把這四艘大船太放在眼里,造那么大,才一層槳,活動肯定不方便,在海上只能被動挨打。他還是決定先去與比薩人交戰,只要確保了勝利,就——
“轟!”
突然間,一聲巨響從東傳來,高文愕然看過去,然后就被濺了一臉水花——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右舷外的海面上突然冒出了一大片水花,打到了船上。
“這是什么情況?”他一臉迷茫,不知發生了何事,下意識朝東看去,只見為首那艘威尼斯大船的艏樓上冒出了一股白煙,“難道是他們搞得鬼?”
他仔細看過去,只見那艘船越來越近,然后艏樓上突然火光一閃——片刻之后,他的船右舷的木板突然被一道大力撞破,木屑四濺,周圍的槳手痛苦地大叫了出來!
“是威尼斯人的武器!”高文明白了過來,大喊出聲來。
然而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
很快,又有好幾發炮彈打了過來,其中大約有半數打中側舷,撕碎加萊船為了減重盡可能做薄的船板,將船艙中的長槳和槳手攪了個稀巴爛。
高文震驚無比:“上帝啊,這到底是什么武器?”
他想讓自己的船快速離開,然而槳艙受到了攻擊,動力嚴重受損,一時竟動彈不得。而隨著敵船逐漸靠近,他又命士兵開始射箭——可這時候他才發現,原本被他看不起的高大船身此時卻如同城墻一般擋住了箭矢,相反,敵船靠近后,艏樓火光大盛,一片又一片的小鉛子居高臨下從上面打了下來,自己這邊露天甲板上的士兵們損失慘重!
高文眼疾手快,躲到了艏樓內部,沒有被鉛彈打死。然而他的狀態并不好,看著外面的士兵們痛苦流血,聽著他們不斷發出的哀嚎,他的心幾乎也要被撕裂了:“天哪,威尼斯人一定是與魔鬼做了交易!這是邪惡的魔法!”
“轟……轟……!”
那艘威尼斯的加萊塞戰艦抵達了近前,卻沒有靠近過來接舷,而是轉過了一個角度,將側舷的五門二十磅炮露了出來,對這艘熱那亞加萊船發動了轟擊。
二十磅炮的威力要遠超之前小試牛刀的后膛炮,動能充沛的炮彈輕而易舉地扯碎了舷板和甲板,甚至使得這艘低干舷的淺水船開始進水了。
見這艘船已經失去了戰斗力,加萊塞上的皮埃特羅·格雷德尼戈大笑了出來:“看見了嗎?看見了嗎!熱那亞的傻子們,這才是真正的海戰!”
然后,他的表情像變了一張臉一樣,突然冷峻下來,直指前方的戰團道:“沖過去,絞殺他們!”
四頭加萊塞帆船如同大象一般,蠻橫地沖入了熱那亞人和比薩人的戰團中。
此時熱那亞戰船的數量已經超越了比薩一方,戰局開始向他們傾斜,然而僅僅是四艘新船的加入,就使得局面再次逆轉。
“轟……轟!”
實心彈肆無忌憚地破壞著船體,霰彈毫無慈悲地橫掃著甲板上的熱那亞人,這完全是一場不對等的戰斗!
“轟……轟!”
一艘加萊塞駛到了一艘熱那亞戰船前面,用側舷的火炮對著它的艏樓直接轟擊過去。一輪炮擊過后,艏樓的支撐結構被完全破壞,轟然向著甲板上倒塌過去。而在此之前,穿越艏樓的炮彈就已經在甲板上肆虐了一遍,不知道擊碎了多少戰士的胸膛和腿腳!
“轟……轟轟……!”
一艘加萊塞同樣找到了自己的對手,是一艘掛著斯皮諾拉家徽的雙層加萊,直接在他們的弓箭射程外開炮,開了一遍又一遍,將它的側舷完全打爛。
木板混合著血肉飄灑在海面上,熱那亞人驚恐地跳海逃生,試圖遠離這片地獄般的戰場。而這時這艘加萊塞反倒靠了過去,用側舷的小型后裝炮裝入霰彈對著海上的熱那亞人一個個打過去……
“轟……啊不好意思打錯了!”
一艘加萊塞隨意開了一炮,炮彈卻偏離了作為目標的熱那亞船,打到了隔壁的比薩船上去,打死打傷了十多名“友軍”。船上的威尼斯人對比薩人招手致意,口中卻不在意地說道:“打錯就打錯唄,從此以后,地中海上只能有一個主人!”
斯皮諾拉家的三層加萊船上,奧伯托看著周圍瞬間出現的敗局,心驚膽顫。
“火炮,竟然真的這么厲害……可惡,被威尼斯人搶先了一步!”
這時,周圍人突然驚呼了起來,他連忙循聲望去,只見一艘威尼斯戰艦自南邊的海上拐了個彎,直朝自己過來了。
“這,是認出我了嗎?”奧伯托瞇著眼睛,試圖辨認出對面的特征,終于,讓他在遠處模糊的紋章中辨認出了一些熟悉的色彩,“是格雷德尼戈嗎?好,不能讓那小子看輕了……聽我號令,脫離戰斗,向他們主動迎過去!”
“喔……喲!”
槳手們喊著號子,倒轉劃槳,將三層加萊船從戰場上退了出來,又一側正劃一側反劃,將船調轉了個方向,然后全力前劃,對著威尼斯人迎了過去。
奧伯托畢竟是海軍老將,敗局中看出了唯一的勝機,那就是搶在敵人火炮完全發威之前,沖上去打接舷戰!
“轟……轟!”
威尼斯船看出了他的意圖,艏樓上的后裝炮打響了,試著攔截這艘三層槳帆船。然而雙方都在高速前進,動對動射擊命中率感人,前后幾發都沒有打中,只是擦中了幾根槳,問題不大。而在這超過十節的相對速度之下,兩艘船眼看著就要靠近了!
“好!”奧伯托手持佩劍,精神煥發,對甲板上的士兵們動員道:“熱那亞的孩子們,現在我們就要讓威尼斯人知道,單靠些小手段是不夠的,決定戰斗勝負的還是勇氣與武藝!”
“為熱那亞而戰!”士兵們舉起武器,齊聲呼喊道。
眼看著,兩艘船就要接近了。威尼斯戰船試圖轉向躲避,但三層加萊船要比它靈活許多,緊緊咬著不放,很快,雙方就要接舷了!
“轟……轟!”
加萊塞船沒有辦法,側舷的火炮開了火,炮彈砸中了加萊船的右舷,仿佛毫無阻礙地穿透了進去。船艙內損失慘重,但已經無所謂了,因為隨著“砰!”“吱嘎……”一系列響聲,兩艘大船狠狠地撞到了一起!
奧伯托舉起佩劍,高喊道:“進攻!”
甲板上,弩手們已經對對面射起了箭,后排的戰士也舉著盾牌準備就緒。奧伯托手攀上一條蕩索,正要身先士卒殺過去,可就在這時——
“轟轟轟轟轟……”
威尼斯船右舷的一系列小炮打響了!
奧伯托的座艦雖有三層,但比起對面的加萊塞還是矮了一截,火炮發出的鉛彈直接覆蓋了甲板。與連木板都穿不透的弩箭不同,這些鉛彈輕松地穿過士兵們的輕甲,使得船上血流一片!
不僅如此,加萊塞高聳的艏艉樓上的中型后裝炮也發動了炮擊,更多的鉛子帶著更充沛的動能砸了過來!
“啊!”奧伯托親眼看著圓塔狀的艏樓上發出一片火光,然后胸前就感受到了一陣劇痛——不知道多少鉛子撕扯了他的身體,這位熱那亞甲必丹兼海軍將領就這么隕落在了地中海第一次火炮登場的戰斗中!
加萊塞船上的火炮轟擊仍在繼續,等到甲板上已經沒有能站立的人之后,皮埃特羅·格雷德尼戈才笑著站了出來:“哼,愚蠢的斯皮諾拉,以為打接舷戰,我就怕了你們了嗎?”
他走上艏樓,看向北方的戰團,只見戰局一片大好。
加萊塞們在戰場上狼奔豬突,熱那亞的加萊船幾非一合之敵,往往一個照面就被打了個頭破血流。即使一時無法顧及到的那些熱那亞船只,也因狀況崩潰而士氣大挫,被周邊的比薩船一涌而上,殺得節節敗退。
“哈哈哈……”皮埃特羅再次大笑了起來,“這就是加萊塞的威力!所有舊時代的加萊在它面前都不值一提!熱那亞、比薩,都將一個個臣服在它的火炮之下,佛羅倫薩、米蘭,失去了入海口也只能受制于我們!有朝一日,威尼斯必將一統意大利,甚至……重建羅馬!”
他的雙手揮舞著,精神亢奮無比,高呼道:“我宣布,地中海的霸主就是——”
“轟!”
突然間,一聲前所未有的巨大炮聲傳來,而且奇怪的是,它是從南方傳來的,而不是其余加萊塞所在的北方!
“砰!”
又一聲強烈而沉悶的聲音從東方傳來,皮埃特羅循聲望過去,只見一艘加萊塞的艉樓處突然故障,然后冒出了黑煙,再之后又有明火燒了起來!
皮埃特羅瞪大了眼睛,漲大了嘴,不自覺地向南看去,然后更驚訝了——
在南方的海上,有一艘修長的白色飾以紅飄帶的船只,掛著白底紅紋的巨帆,乘著西風向北快速接近著。
它尖銳的艏部劈開波浪,它甲板上的船樓整潔而有美感,更要命的是,船樓前方一高一低有兩對又粗又長的炮管,直直地對著北方!
就在這時,其中的一根炮管火光一閃,皮埃特羅頓時就感覺脖子一涼。片刻之后,轟隆巨響從南方傳來,而炮彈也在他身邊的海面上濺起了一根大水柱,水花升起落下,濕了他一臉。
他的聲音顫抖了起來,指著南方的巨艦,驚慌地道:“華……華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