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5年,10月10日,瀛山堡。
眼前的這個日本武士,名叫名越教時,來頭可不小。
名越教時,也可稱作北條教時,實際上是北條家的庶流。日本人的習慣就是這樣的,分家闖出名堂之后便可新創一個姓氏作為傳承(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更像傳統的“氏”而非“姓”)。
名越一族雖是庶流,但母系頗為高貴,自恃甚高,一向瞧不起現在當家的嫡流。當年他家曾經試圖奪取過執權的大位,雖未果,但也一直未曾死心。北條嫡流對名越氏也保持著警惕,但由于后者勢力頗大,又是親戚,所以只能拉攏,給予了他家不少封地。
名越教時在幕府之中擔當“引付”,也就是處理御家人之間的糾紛、類似于法官的職務,然而北條嫡流最近有廢除引付眾的意圖,這讓他很是擔憂。同時他也與宗尊親王關系不錯,經常陪伴在將軍身邊,有一定的護衛職責,或許也存著一份借助將軍獲得更多權勢的心思。
當時,東海人從鐮倉“請”走宗尊親王的時候,名越教時還有旁邊那個和尚“良基僧正”正陪伴在他身邊,于是就一起稀里糊涂上了船了,一路來了瀛山堡。實際上,這是救了他們一命,不然的話,等到明年,北條時宗對宗尊親王下手,他們這兩個跟將軍關系密切的人物也就會一同被斬草除根了。
名越教時為人本來頗為傲氣,但當夜被行動隊打了一通,反倒對東海人有些佩服了。然后,在瀛山堡,經過張正義等人的一番鼓動,再加上多艘烈焰級和陸軍給他們表演了一次足以顛覆世界觀的實彈演習,宗尊親王和名越教時的野心也被激發了出來。
宗尊親王自不必說,他本來就與東海人關系不錯,現在有機會做個真正的將軍,哪怕仍然要受東海國鉗制,不也比之前完全是個傀儡要好?
而名越教時也找到了人生的一個小目標:全取九州島!
九州島和關東地區類似,都是古典日本的外圍地帶,也因此反倒成了鐮倉幕府統治的重點,在島上設置了“鎮西奉行”,用來看守各國御家人們。
不過畢竟一東一西隔了太遠,對于深耕關東的北條家來說,九州島更像是個流放地。各家在幕府中有一定話語權但又與他們不太對付的御家人,就被發配到了九州島諸國擔任守護。
之前的三浦氏就是一個例子。三浦氏是當年與源賴朝、北條家等等一同建立幕府的重臣之一,北條家掌權后就把他們發配到了九州,一度還發展得不錯,謝國明就曾經為他們效力過。只是可惜因為勢力過大被北條家盯上,在1247年的寶治合戰中被北條時賴連根拔起了。
而名越氏的封地就正在九州島,大隅、肥后、日向三國的守護皆由名越一族的人擔任,旁邊的薩摩國守護也是與名越家關系密切的島津家。這四國差不多是后世日本鹿兒島、熊本、宮崎三縣的地盤,也就是九州島的南半部分。而九州島北半部分的豐前、豐后、筑前、筑后、肥前、對馬、壹岐幾國,則由少貳(武藤)、大友等幾家守護。這幾家也都是出自關東的御家人,被幕府分封過來,其中少貳家之前就與東海人作對,是明確的敵人,而其余幾家當前態度曖昧,尚未表態支持哪一方。
經過一番密談,東海人與宗尊親王對名越教時做出許諾:若是倒幕成功,則以后可以讓名越氏世襲“鎮西奉行”一職,永鎮九州島,島上地頭、守護皆由他家任命。不過,剩下的半個九州島的地盤,得他們自取才行。也就是說,需要用血與火來證明他們的忠誠!
名越教時對此很是心動,不過他自己一人身單力薄,也做不出什么決定,于是就緊急去了九州,請南三國當家的幾位名越氏大佬派人過來商議。現在看來,是得出答案了。
“好!”陳遠琪臉上露出了職業化的笑容,上去說道:“我相信,名越家在九州島一定會有個光明的未來的!”
名越教時對他又行了一禮,說道:“只是,我們尚需要一定的時間,號召各地地頭、鏟除叛逆。這段時間里,少貳家可能會圖謀不軌……還請東海天兵在這段時間里幫助我們!”
陳遠琪看了一下西邊,玩味地笑道:“放心,你們會有很多幫手的。”
10月15日,肥前國,佐賀。
當東海國、宗尊親王及名越家族達成一致意見,結成“倒幕軍”,共同討伐北條勢力后,第一個下手的目標就是肥前國的武藤資賴。
武藤資賴曾擔任鎮西奉行數十年,后來卸任給了兒子少貳資能,自己來做了這個肥前國守護。此人年紀大了,觀念也非常保守,對于東海人大肆招募自己國內子民的行為很是不爽,因此就告到了幕府,是導致幕府對東海國下驅逐令的元兇之一。這是家恨。
同時,少貳家又在北九州包攬了多國守護,還擔任鎮西奉行,是倒幕勢力必須打倒的對象。這是國仇。
國仇家恨一起來,所以怎么不能先拿他開刀呢?
于是,當倒幕軍初步組織起一批力量之后,就投送到了肥前國的佐賀町,準備奪下這個邦國,讓日本群雄看看與東海人為敵的下場。然后,一場大戰就這么展開了!
呃,只是,這“大戰”真令人有些尷尬啊。
佐賀城南的海灘上,兩支“大軍”正相互對壘著,其中南邊多、北邊少,但北邊的肥前國武士卻毫不膽怯,依然勇敢迎戰著……他們也不需要膽怯,因為偌大的戰場上,只有廖廖幾組武士在捉對廝殺著!
南軍之中,五名打著“島津”旗號的武士向本陣一行禮,便昂首闊步地往戰場上走去;而對面,也有同樣五名打著“少貳”旗號的武士迎了過來。
雙方接觸之后,先是嘰里呱啦說了一大堆話,報上自己的家承名號,省得對方以為自己是個無名之輩輕視了自己,然后才是各自行禮,拔刀你一刀我一刀地劈了起來……
海灘上的本陣中,陳遠琪看到這副場景,很是無語,于是轉身對身邊那個矮小的日本貴族問道:“秦君,你們就是這么打仗的?”
“秦君”應了一聲,畢恭畢敬地說道:“哈衣……是!東瀛人作戰就是這么堂堂正正!呃,要說的話,一哄而上,以勢壓人的戰斗也不是沒有,當年幕府就是這么打贏朝廷的。只是,我們倒幕軍現在是奉大義正朔行事,怎么能行卑鄙之事墮了自己的名頭呢?”
呃,這個“秦君”其實叫島津忠實,雖然一副狗腿子的樣子,但實際上來頭頗大,可是薩摩國的守護呢。薩摩的島津家后來頗為興旺,但現在還只能依附于名越家,在名越家決定加入倒幕軍后,便自帶兵力和干糧趕了過來,聽從陳遠琪的調遣,今日也跟著過來攻打佐賀了。實際上,今天陳遠琪帶來的這兩千多人,有五百都是薩摩國的兵馬,東海軍自己的兵力只有三百多,剩下的則是肥后名越家派的兵、肥前的倒戈武士以及從江南征召來的江湖好漢……哦,這島津家據說祖上是中國人,姓“秦”,因此一來陳遠琪陣前效力,便把祖宗的姓氏想起來了。
陳遠琪以手扶額,不知道該說什么好。這些日本武士,看上去肉搏技藝確實高超,單打獨斗的話或許能打兩個普通東海兵,但就現在這種鳥戰術,真的擺開陣勢打起來的話,他身邊這一個不滿編的步兵營就能把北邊的上千武士打個屁滾尿流……不過他想起張正義的策略,又按下了這個誘惑。
沒錯,大義名分現在對他們來說非常重要,正是因為有了將軍的大義名分在,他才能從“敵境”肥前國招募到這么多倒戈武士,同時又沒有招致周邊邦國的群起反抗。要是換了蒙元那般蠻橫地打過來,現在各地武士早就自帶干糧奔赴九州了。歷史上,少貳家就堅決對元軍進行了抵抗,可謂滿門忠烈,但現在,他們對倒幕軍的抵抗卻并沒有那么堅決。
而且,日本人這一套死板的思路也對他們很有利。
之前,他“客氣地”給太宰府送去書信,說要把博多劃為非交戰區,倒幕軍不會去攻打,也請少貳家不要進去布置防御,而少貳家居然就真的同意了。這就保住了博多這個重要港口的元氣。
這次,他去給武藤資賴下了戰書,他居然就真的帶人來海灘上迎戰了。
這么一套能讓敵人乖乖按自己指揮棒行事的戰爭禮儀,怎么能不好好利用一下呢?要是日本人的思路真的活躍了,帶著干糧和刀子進山打起了游擊,東海軍豈不是要看著日本遍地都是的茫茫山林干瞪眼?
但是,就算同樣是玩紳士戰爭,難道我們就怕了嗎?
陳遠琪又轉身看了看身后待命的英雄好漢們,嘆了口氣,對身邊的近衛兵下令道:“好了,讓好漢們上吧!等等,讓他們出陣之前,先給他們講明白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