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2298年,2月8日,突厥汗國,錫瓦斯。
“要開炮嗎?”炮手坎格勒低聲問道。
他的眼睛仍靠在瞄準具上,鏡頭中的鄉間土路上正有一行羅馬軍的裝甲車輛前進著,馬上就要接近一座橋了。
他所在的這輛七式重戰車現在正潛藏在路邊遠處的灌木叢中,車身上堆滿了雜草樹枝,炮管上纏了破布,瞄具也做了特殊遮罩以防反光,但仍悄無聲息地瞄準著敵人。
車長阿斯蘭沉默了一會兒,搖頭道:“再等一下,把他們放過橋,在右岸那段堤壩上打,打頭車。”
“收到。”坎格勒低聲應了下,然后慢慢調整起了炮口朝向。
阿斯蘭是著名的戰斗英雄、王牌車長,前后取得過53個可確認的戰果,權威極高。坎格勒雖然不是第一個與他合作的炮手,但也跟了他好幾個月了,與他配合嫻熟,不需多說。
不久后,那個羅馬車隊到了橋頭,開始過橋。這個車隊里的六輛戰車都是蒙古馬式輕型戰車,屬于是繳獲之后華盟不想要分給羅馬軍的那種類型。羅馬軍現在大幅擴充,對于裝甲車輛的使用經驗不是很足,過橋時按照條例一板一眼地逐個通過,其余車輛警戒。
安全過橋之后,他們松懈下來,繼續排成一行前進,然后就在通過堤壩的時候——
一枚穿甲彈從南而來,準而又準地命中了頭車側面,輕松撕破薄弱的裝甲,卷著金屬碎屑殺傷了內部成員。
這輛刷著鷹徽的蒙古馬戰車按慣性繼續前行一段后,便停在了堤壩上。后面五輛車自然也跟著停了下來,緊張氣氛蔓延出去,車長立刻縮體里,炮塔雜亂地轉了起來。
而還沒等他們找到敵方所在,又一枚炮彈飛過來,擊毀了隊伍最尾的那輛戰車。這下子中間的四輛車就被前后堵在了狹窄的堤壩上,進退無措,其中三輛被先后擊毀,另有一輛則慌不擇路從堤壩上滾了下去,也失去了戰斗力。
“漂亮!”
歡呼聲在七式重戰中響了起來。
但阿斯蘭則依然冷靜,似乎沒有把這場出色的勝利放在眼里,鎮定地指揮車組退出掩體,向后方撤離。
他打開頂蓋,把身子探出去看了看四周,雖然沒有發現新的敵人,但危機感仍然揮之不去。
“爛仗。”他嘟囔了一句。
去年以來,戰爭形勢急轉直下,不列顛本土被攻擊的同時,突厥國也遭遇了猛烈圍攻。
八月份,一個九州軍的陸軍集群在黎巴嫩登陸,截斷了埃及方面突厥軍與本土的聯絡;在東方數百公里外,阿曼地區的九州軍向北進攻,奪取了產油地科威特和重要港口巴士拉。
同一時間,九州軍和羅馬軍的聯軍從小亞細亞半島西部向東進攻,一路攻城略地,幾乎將戰線推進回了羅突兩國的傳統邊界。
推進這么快,一方面是因為較大的實力差距,一方面也是因為突厥軍的主動撤離。
這條傳統邊界兩側是兩國經營多年的堅固防線,西側是羅馬的亞歷山大之墻,東側是突厥的單于防線。當年裝甲戰車還未列裝的時候,東西兩軍就曾以這兩道防線為依托進行過幾百萬人規模的極其慘烈的戰爭,防線不斷增減,即使以今天的眼光來看依然令進攻方頭皮發麻。突厥軍現在便試圖以這兩條防線為依托,在西方拒止盟軍的攻勢,做最后的抵抗。
錫瓦斯一帶曾經是“第二突厥”塞爾柱蘇丹國的故都所在,現今則是防線的核心地區之一。如今突厥兵力捉襟見肘且訓練不足士氣低落,只能將大部分兵力填補入防線的工事區域中,只留少量兵力在西側阻滯盟軍部署到位。
阿斯蘭等人就是這少量兵力的一小部分。他是參與了整場戰爭的老人了,在戰爭初期,他能跟幾百輛戰車一同在戰場上縱橫馳騁,那是多么的酣暢淋漓,而現在卻只能化整為零,憑借地利打打偷襲。
突厥軍的裝甲部隊天下聞名,有著大量經驗豐富的一線作戰人員,在這種阻擊作戰中經常能取得奇效。但這也改變不了大局,敵方的裝甲車輛數以萬計,而且仍在飛速生產中,這點損失只是杯水車薪。而突厥國內的軍工業由于九州軍鋪天蓋地的戰略轟炸,產能已經被打入谷底,前線戰車幾乎是打一輛少一輛了。
對這一點,阿斯蘭這些體會過戰爭變遷的老兵認識得尤為清楚。在華盟,他這樣有著出色戰績的王牌戰士如果還在第一線冒險,那可能是會引發軒然大波的戰爭新聞;而在突厥,反倒正是因為他的歷史戰績出色,才能在有限配額中獲得珍貴的七式戰車,繼續在第一線戰斗。
撤離途中,一隊華盟戰斗機出現在戰場上空巡邏,但阿斯蘭他們運氣不錯,及時躲到了隱蔽處,沒有被發現。
天黑之前,他們回到了錫瓦斯要塞外圍的陣地之中。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里,西側的盟軍逐漸部署到位,突厥軍組織了幾次騷擾性的反攻,效果不大,然后就縮回了防線之中,專心準備防御。
之后,盟軍也開展了對防線的試探性進攻,防線南北普遍發生了戰斗。但這條防線畢竟是多年營造的,進攻受到了極大的阻滯,戰斗并未深入下去。
三月份,盟軍在錫瓦斯南方的烏祖克一帶發起了一次較大的攻勢,一度突破亞歷山大防線,但是向縱深突破時受到側翼威脅,在東方的單于防線前被擋了下來,不得不撤退回去。半個月后,他們在防線北方再度發起猛攻,但重演了上次的戰況。
此后,西線戰場便暫時安定了下來。華盟似乎不愿意付出太多傷亡硬啃這條防線,轉而在防守較空虛的東線和南線戰場投入更多力量,正穩步取得進展。
反倒是羅馬軍對于西線有很強的進攻意愿,但他們手中的重裝備不多,主要是配合九州空軍在外圍拉扯,一時對核心要塞區構不成威脅。
4月15日,錫瓦斯。
相比兩個月前,如今的錫瓦斯肅殺氣氛更甚。西邊的羅馬第七集團軍步步緊逼,雖然進展不大,但隔三岔五就能推進一點,如今已經接近了核心要塞區。
如今兩軍隔著炮擊距離相互對壘,中間的野地幾乎被炮彈和航空炸彈犁了一個遍,雙方士兵不斷挖掘壕溝、堆砌工事,鐵絲網和鋼筋水泥塊拉了好幾道,還有數倍的碎片散落在周圍的空地上。
華盟雖然不打算堆人命強攻,但仍在西線保持了強大的軍事壓力,九州空軍頻繁出動,對防線上的要塞發動空襲。
要塞工事規格雖高,但現今航空炸彈越做越大,動輒以噸計,外圍堡壘遇上這樣的大家伙實在是頂不住。而羅馬軍就隨著轟炸一點點推進著,突厥軍對此幾乎無計可施,僅存的珍貴的空中力量只能在核心區受威脅的時候才緊急出動一下。
就在此時,要塞區中防空警報長鳴,防空炮瘋狂發射,然而這都無法阻止一隊九州空軍的h5四發轟炸機在戰斗機的護衛下深入防線區中。
它們飛行在數千米的高空中,超越了大部分防空炮的射程,倘如無人之境一般飛臨目標空域,然后打開腹艙,將碩大的航空炸彈對著下方的堡壘群拋出去。
轟炸機群揚長而去,而被轟炸的堡壘則遭遇了滅頂之災。這些量產型堡壘曾硬抗榴彈炮轟擊而巍然不動,但面對高空直落的超重型炸彈還是抵擋不住,唯一能保護他們的只有概率——期待自由落體的炸彈落偏,不要正好砸在頭上。
但這次投下的炸彈實在太多,即使大多數落偏,仍有不少正中目標。巨大的炸彈像木板一樣撕開頂部的鋼筋水泥,在內部轟然爆炸,雖然尚有不少曲曲折折的內部結構無法破壞,但也足以讓這座堡壘失去戰斗力了。
目睹了這一場轟炸的阿斯蘭嘆了一口氣,回到自己的戰車旁邊,對隊友們說道:“準備起來吧,要出動了。”
轟炸過后,羅馬軍肯定會對堡壘區發動地面攻勢,而這時突厥軍就要發動反沖擊,不能讓他們輕松占據堡壘。戰車部隊在單純的防御作戰中效能很低,但在反沖擊之時必然要擔任主力,阿斯蘭他們這些所剩不多的戰車已經大半集結到了一起,就是要現在用的。
“是!”
車組成員們從地上坐起來,開始穿戴裝備、檢查車輛情況,準備出戰。
阿斯蘭上下看了看,走到車體后部,一步跨了上去。
這個位置上,駕駛員庫什和機槍手圖爾蘭掀開了發動機頂蓋,檢查里面的機械狀況。
阿斯蘭看了看發動機,確定沒什么問題,就招呼他們將頂蓋復位,然后單獨對圖爾蘭說道:“不用太緊張,就像之前訓練的,對著站著的人打就行了。不用太過在意敵人的炮彈,至少兩倍音速的,你反應過來之前就死了。”
圖爾蘭是剛加入他的車組的新兵。在上次戰斗中,阿斯蘭指揮的戰車右前部中了一發高爆彈,沒有擊穿,但震傷了這個位置的機槍手,之后上面就把圖爾蘭派了過來擔任新的機槍手。
圖爾蘭是個相當年輕的小伙子,今年才十五歲,本不是正常該入伍的年紀,但在當下的危機時刻也不得不應召上了戰場。
來到前線之后,圖爾蘭見識了真正的殘酷的戰場,見過連貫整條地平線的龐大戰線,見過遮蔽天空的大機群轟炸,心態在恐慌和麻木間不斷切換著。唯一能讓他欣慰的是,他的車長是著名的戰斗英雄,接受他的指揮總要安心不少。
他聽了阿斯蘭的激勵,立刻立正回復道:“是!我一定把那些羅馬兵全都打死!”
阿斯蘭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然后繼續攀上了炮塔,打開頂蓋從儲物袋中翻出一本地圖冊,坐在高射機炮旁慢慢看了起來。
很快,羅馬軍開始了炮火準備,突厥炮兵也進行了反擊。但是接下來的發展出乎預料,他們遲遲未接到出擊的命令,因為羅馬軍并未發動大規模的進攻,只是進行了一些騷擾,不需要他們出動。
一直到夜里,警戒解除,戰場態勢始終沒有發生太大變化。
隊友們對平安度過一天感到慶幸,而阿斯蘭則有些納悶,隱隱感覺并不尋常。
在離開戰車回去吃飯的時候,一名穿著板正制服的警衛兵找到了阿斯蘭,通知他道:“阿斯蘭中尉,優素福將軍想請你吃晚飯。”
“中將?”阿斯蘭驚訝了一下,但沒太驚訝。
優素福中將是這一片防區的指揮官,雖然跟他軍銜差距不小,但其實是他的老熟人了。戰爭剛開始的時候,優素福是他的團長,曾經親手給他頒發過徽章。后來兩人走上了不同的道路,阿斯蘭一直戰斗在第一線,而優素福則不斷高升。但在最近一次調動中,優素福被從北線調過來負責錫瓦斯一帶的防御,又成了阿斯蘭的上級。
阿斯蘭對老上級為什么會請他吃飯有些疑惑,但轉念一想可能跟今天的異狀有關,沒猶豫就跟著警衛兵向指揮部走去。
穿過層層疊疊的掩體和坑道,阿斯蘭進入了深處地下的指揮部中。
“報告!”
“進來!”
見到優素福中將時,他坐在一間狹小的休息室中,面前的小桌上擺著兩張鐵盤,盤子里各放了幾片烤好的面餅、腌菜和香腸——在物資供應極為緊張的現在,即使是高級軍官也只能獲得這點配給了。
優素福今年也還沒到五十歲,不過頭發已經白了大半了。他見阿斯蘭進來,指著桌上的香腸笑著招呼道:“來,阿斯蘭,今天吃點好的。”
“多謝款待。”阿斯蘭冷靜地一低頭,走過去坐到了優素福對面,但沒有立刻用餐,而是抬頭對優素福問道:“中將,您找我來,是為了問些軍事上的事嗎?”
優素福哈哈笑了一下,從盤中拿起一張面餅,然后把香腸和腌菜卷了進去,一邊卷一邊搖頭道:“阿斯蘭啊,你就是性子太直、不會說話,才到現在還是個中尉啊。”
阿斯蘭仍板著臉,說道:“都是為國效力,沒什么大不了的。”
優素福呵呵一笑,咬了一口餅,仔細地嚼完咽下去,然后慢慢說道:“的確是有點疑問,想跟一線戰士聊一聊,一想你就在前線,就把你叫過來了。”
阿斯蘭這才開始卷餅,同時說道:“中將想問什么?在下知無不答。”
優素福便問道:“你覺得……現在士兵們的士氣怎么樣?”
阿斯蘭沉默了一會兒,答道:“不好,也不差。相比三年前,大部分人都沒精神了,幾乎沒人還相信會有勝利。但怎么說呢,不少人反而因此看透了,打起仗來無謂生死,戰斗力沒怎么受影響。”
優素福嘆了一口氣,把餅放回盤里,道:“突厥人民沒有愧對他們的國家。”又低聲說了一句:“事情是怎么發展到今天這境地的呢?”
阿斯蘭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就像沒有聽到一樣,默默吃著餅。
優素福也沒有追問的意思,過了一會兒又問道:“你最近——不止是今天——感覺西邊的攻擊強度相比以前怎么樣?強了還是弱了?”
“弱了不少。”阿斯蘭這次不假思索地做出了回答,“別說跟達契亞、爍金塔那時候比,就是跟一個星期前都弱了不少。羅馬軍新兵多,很多時候只會猛沖,但不要命地沖起來也很要命。可是這幾天他們很少這么硬沖了,經常挨了幾炮就撤回去。”
優素福又問了幾個細節,然后就摸著胡子道:“我倒想他們兇猛一點,對著錫瓦斯要塞多留點血,這地方可不是好惹的。但他們偏偏不來,這么說,華盟可能真是把重點放在南線了……”
如今突厥國已經被四面包圍,形勢危急。北線戰場有崇山峻嶺阻隔,雖然已經鏖戰多年,但還算支撐得住;東線雖然丟失了不少土地,但華盟受限于補給,進展速度也不快;西線有完善防線,也能堅持不少時間。如今看來,南線戰場戰線最長,難以首尾兼顧,是最容易出事故的一條線。反過來說,華盟也最有可能集中力量進攻南線,而現在西線攻勢減弱,便是南線可能有大行動的前兆。
兩人簡單討論了一下南線的戰況,感覺并不樂觀。突厥國力已經壓榨到了極限,很難在這么廣闊的戰場上構建足夠有效的防御,困難極大。
阿斯蘭不無擔憂地問道:“中將,若是南線出了問題,九州軍可能直接繞到單于防線的后方去,那戰局可就整個崩壞了。總參對此會有足夠的應對嗎?”
作為低級軍官,他問這個問題是有些逾矩了。但優素福并不在意,只是也不知道該怎么說,搖了半晌頭之后才慢慢說道:“不好說,總歸是有些辦法的,之前我跟上面要東西死活不給,也不至于連這點都沒有,應該是調到南線去了。而且我聽到一個小道消息,說學院一直在研發一種秘密武器,一旦成功會有毀天滅地的威力……呵呵,像神話一樣,但說不定呢?”
阿斯蘭將這個消息直接當成了個笑話,毫無波動,仍憂心忡忡地說道:“這樣下去,即使能擋住一時,遲早也是要被耗干的,還是要盡快為戰爭結束做準備才行”
優素福苦笑道:“這道理誰都知道,但華盟的條件是讓我們無條件投降,將軍隊、國土和人民完全交給他們處置,這怎么能行?總歸要結結實實打上幾場,讓他們知道突厥人會耗盡最后一絲血與他們硬拼,才能爭取到一個體面的——”
嗚——!
這時,防空警報突然鳴響了起來,而片刻之后警衛員敲門報告道:“敵機空襲!數量1030,來源是正北方。其余敵軍動向暫未發現!”
優素福冷靜地點點頭,道:“我知道了,繼續保持監視,有情況立刻報告。”
警衛員退出去之后,阿斯蘭起身告辭道:“中將,既然有敵情,那我回去備戰了。”
優素福擺擺手:“日常的夜間騷擾而已,不用大驚小怪。空襲危險,而且結束之前你回去也沒用,先在這里把晚飯吃完吧。”
既然是長官的命令,阿斯蘭也沒繼續堅持,快速吞咽起了沒吃完的餅。
而就在他吃飯的這當口,天上的九州軍飛機已經接近了錫瓦斯要塞。
這一隊飛機是從北而不是西方來的,意味著它們并非是從臨近的陸基機場起飛,而是從太和州的空軍基地跨越黑海飛過來的。與之相稱的,是編隊中的飛機皆是大航程的重型機,外圍護航的是z6“褐雁”雙發重型噴氣式戰斗機,中間保護著一架最新的h10轟炸機。
h10是產量極大的h5轟炸機的后續機型,采用了六臺發動機的設計,載彈量和航程都上了一個臺階。這型飛機設計的時候,華盟在戰場上尚處于守勢,需要一型超大航程的轟炸機對敵國縱深進行打擊。但當它真正量產之后,九州軍在戰場上已經占據了大優,轟炸機可以臨近部署,航程反倒沒那么重要了。因此h10產量和出勤量都不大,在戰場上比較罕見。
而今天這種僅僅是一架h10單獨出動的情況則更為罕見,更為奇怪的是,在靠近錫瓦斯要塞后,護航的戰斗機沒有跟上,反倒紛紛掉頭撤離了空域,留下這架轟炸機單獨接近目標。
情況雖奇怪,但h10飛行在萬米高空,倒也安全無虞。
在臨近目標之前,機組人員緊張地準備起來。
“再確認一次,下面是x位置了嗎?”行動指揮官王楚海走到艙右側的儀器旁,對導航員問道。
導航員已經反復根據電磁定位和地面標志確定了當下的位置,還對照過之前偵察機拍攝的照片,肯定的說道:“就是x位置,航向無誤,將在兩分鐘內抵達投彈點。”
王楚海掃了一眼儀器面板,又回頭對通信員問道:“最終信號到了嗎?”
通信員盯著自己的設備說道:“按約定,信號會在十七秒后抵達,十六、十五……三、二、一——來了!”
這臺經緯牌數字式遠程電報機發出一陣鳴響,面板上的燈光快速閃爍著,片刻后中下部的數碼表上指示出了一長串數字。
王楚海掏出一個筆記本,翻開上面的一頁,快速與這串數字比較了一番,確認無誤后簽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他把筆記本叫給通信員,讓他再核對一遍,然后也簽了名。
“密碼正確,最終信號確認!”王楚海深深吸了一口氣,轉過身去,對其它機組人員高喊道:“準備投彈!”
士兵們立刻各自操作了起來。
機腹下的艙門被液壓桿逐漸頂開,一枚掛載在強化掛架上的巨大炸彈露了出來。王楚海向后看了一眼,確認沒有故障,就來到自己的操作臺旁邊,將一枚紅色按鈕的蓋子掀開,做好了按下去的準備。
四年前,他在土木堡服役,親眼見證了導致大戰開始的那場空襲和軍方的狼狽;而如今,經過多年的奮戰,他終于爭取到了一個機會,一個絕佳的復仇機會,一個能讓敵人比當時的土木堡更狼狽的機會,一個終結戰爭的機會。
導航員在旁邊給他倒數著,此時轟炸機尚未飛臨錫瓦斯要塞正上方,但由于慣性,他們卻不能等到正上方再投彈。計算機根據航速、航向和位置算出的投彈點就在五秒后,“五……”
“四。”
“三。”
“二。”
“一……”
“投彈!”王楚海大吼一聲,同時立刻將紅色按鈕按了下去。
電信號以光速傳遞到機艙內的機械結構中,掛架松開,將那枚巨大炸彈釋放了出去。
大炸彈一邊因慣性繼續沿著之前的航向繼續飛行,一邊自由下落,在高空中劃出一道拋物線,落點正正好好指向底下黑暗中燈光閃爍的錫瓦斯要塞……或許會偏個幾十上百米,但無所謂了。
投彈過后,王楚海并沒有就此松懈下來,反倒是更加緊張,以更大的嗓門喊道:“投彈完成,進入脫離程序!”
所有人焦頭爛額地忙碌起來,將艙門關閉,然后爭分奪秒坐回座椅上,緊緊將安全帶綁在了身上。
“01安全。”
“02安全。”
“07安全。”
在機組人員飛快地報完安全后,駕駛員急拉操縱桿,操縱這臺巨大而笨拙的轟炸機向右后方做了一個巨大的轉彎,一邊轉向一邊向下俯沖加速。
成員們緊緊坐在各自的座位上,雖然艙內溫度不高,但幾乎每個人都出了汗,甚至感覺身體都飄了起來——哦,這并不是錯覺,是俯沖時出現的失重現象。
加速到極限后,轟炸機轉入平飛,以奪命高速向西北逃去。
逃并非形容詞,就在短短數十秒后,那枚大炸彈落到了錫瓦斯要塞上空,就在要塞守軍幾乎毫無察覺的情況下,突然引爆——
內部的化學炸藥轟然爆開,強力的沖擊波將彈芯處的钚塊緊緊壓實到一起。結為一個整體的钚瞬間超越了臨界質量,內部的中子亂竄,撞擊钚原子核發生裂變并放出更多的中子,鏈式反應瞬間釋放出了人類歷史上從未有過的巨大能量,輕而易舉地突破了厚重的外殼,向外釋放出去——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
一道強光拔地而起、撕裂長空,瞬間將黑夜變為白晝。
近處的人類、水泥和鋼鐵在這強光中直接化為蒸汽,而遠處看到這一切的人則瞬間瞎了眼——尚未等到他們意識到發生了什么,進一步的變化就接踵而至。
強大的能量推動周圍的空氣急劇加熱膨脹,形成前所未有的巨大沖擊波向周圍散去,無情地摧毀著周遭的一切。
大地震撼,幾十年修筑的工事直接被打成泥土,暴風席卷著土石向四周呼嘯而去,塵土被卷上萬米高空然后擴散沉降,形成了一道頂天立地的巨大蘑菇云,在爆炸輝光和火光映襯下震撼人心。
這沖擊波是擴散得如此之快、如此之遠,以至于全速奔逃了近一分鐘的h10也受到了沖擊。強氣流直接從機尾部追了上來,將機身猛然一推,又吹著上下晃動了起來。
機艙中人被這么一晃,無不心都提了起來。但畢竟已經跑了這么遠了,沖擊波也未能造成更多傷害,隨著距離越拉越遠,機身也恢復了平靜。
“好了?”通信員首先忍不住問了出來。
導航員回過身來,看了看儀表,確認一切正常,興奮地喊道:“恢復平飛了,我們安全!”
王楚海解開安全帶,第一時間檢查錄像設備是否正常。確認無恙后,他終于安心下來,激動掩飾不住地說道:“果然,就像事先說的一樣,這核能炸彈竟有如此之威能!呵……從今往后,還哪有什么堅城要塞能擋我軍?”
轟炸機逐漸離開,而在他們身后,巨大的蘑菇云仍高高矗立著。第一波爆炸產生的亮光已經完全散去,但高能爆焰引燃的大火和煙塵中夾雜的燃燒物仍暗暗照耀著這個巨大的氣團,暗夜中的紅光自下而上漸次稀疏擴散,散發著強大的壓迫力。
爆心周圍的守軍在第一時間遭遇了滅頂之災,但遠距離外和深處地底的人員仍幸存了下來,更遠處的其它軍隊也注意到了這場爆炸。在短暫的驚訝后,他們逐漸意識到了發生了什么巨變,開始做出一些應對。突厥軍試圖前往現場察看情況,而附近的羅馬軍則緊急集合發起了進攻——不是朝爆炸現場進攻,而是向外圍陷入混亂的突厥軍趁機夜襲。
在錫瓦斯要塞外圍,阿斯蘭從地道中探出頭來。他之前所在的指揮部并不在爆心位置,而且在地底深處,所以并沒有當場被炸死。只是地下艙室和通道被炸塌了不少,他和優素福等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條通道回到了地面。
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們就安全了。
在回到地面之前,他們通信斷絕,不知道地面上發生了什么,還以為是倒霉遇到了地震。但回到地面之后,事情顯然不對了。
地表的高溫仍未散去,阿斯蘭首先感覺到皮膚灼熱得痛,然后就嗅到了濃厚的煙塵氣息,喉嚨像插了根鐵管一樣有著奇怪的金屬味,很不舒服。
在意識到他的身體發生了什么之前,他看到了周圍的慘狀——原本巍峨的錫瓦斯要塞如今只剩下了幾段殘垣斷壁,周圍的工事幾乎被蕩平,大地像被火焰灼燒了一般,天空之上聳立著可怕的云團。
“這……是神罰?”阿斯蘭喃喃說道。
他很快甩了甩頭,摒棄了這個不敬的想法,做出了一個更合理的猜測:“是華盟干的?……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他理解不了這一切,但他很快理解了一個可怕的事實——不管華盟是如何做到了這一切,但既然他們能做到,那么突厥軍便再無可能擋住他們了!
阿斯蘭痛苦地跪在了灼熱的地上,痛哭道:“突厥人從此沒有未來了!”
歷史上的第一枚核能炸彈實際上給突厥軍造成的直接傷亡并不多,大約也就三千左右。但這場巨大的爆炸一舉摧毀了防線上的重要節點錫瓦斯要塞,嚴重破壞了防線的完整性,并極大地打擊了突厥軍的士氣。
在接下來的數日內,羅馬第七集團軍一鼓作氣,突破亞歷山大之墻,并成功在單于防線上撕開一個缺口。
同時,華盟首相于謙向突厥汗國遞交最后通牒,要求他們必須在七日內無條件投降。
突厥可汗奧拉德本還在猶豫,但九州軍先后又投下了兩枚核彈。一枚投在太和嶺戰線上,摧毀了突厥軍的重要后方基地,另一枚則直擊工業城市阿爾達比勒,此城不但有著珍貴的工業能力,而且還離突厥首都大不里士不遠,都城中的達官貴人們甚至能看到遠處的蘑菇云。
這完全摧毀了突厥高層的心理防線,奧拉德在內外壓力下不得不向華盟遞交降書,然后宣布退位,由兒子奧罕接位。
在奧罕主持下,各地突厥軍解除武裝,向九州軍投降。華盟得以以極小的代價,進占這個邊緣聯合中最為強大的國家。
共和2298年5月1日,奧罕在大不里士與華盟代表楊熙上將簽訂《解散邊緣聯合暨華羅突三國臨時治安協定》。
這份條約內容不多,但卻標志著突厥國的軍政事務全面被華盟接管,也標志著這場持續四年的戰爭正式結束。
這場世界大戰以羅馬和突厥的戰爭為引子,以不列顛偷襲土木堡為起點,耗時四年,涉及十個以上的政治實體,雙方投入了以千萬計的兵力和百萬計的技術裝備,在橫跨上萬公里的陸地和海洋上進行鋼鐵與血肉的大戰,規模空前絕后。
對于邊緣聯合來說,這是一場改變不公平的國際規則、為自己的國家和民族爭取利益的戰爭,但實際上讓數億人卷入戰爭,幾百萬人直接或間接失去生命,破壞了無數的財富,犯下了罄竹難書的罪惡。在最后,它們因此幾乎完全喪失了主權,反受其害。
對于華盟來說,這場戰爭始料未及,讓自身蒙受了巨大損失,但也揭露了這個龐大國度自身的積弊。通過戰爭動員,他們擠出了膿血,各州人民間的聯系再度加強,整個九州同盟如同被重塑了一般。
因為這場戰爭,華盟對自己主導下的國際秩序進行了再思考,并為更長遠的利益做出了調整。一方面,他們對邊緣聯合各國進行了嚴厲的訓政,剝離思想,強調和平與發展;另一方面,他們也對世界上的其余國家釋放出了更多的善意,進行了更多的貿易與技術開放,促進共同發展,為這個死氣沉沉的世界引入活力。
戰后,世界進入了一段前所未有的快速發展的時期,各種新技術從出不窮,新的文化形式也快速演化發展擴散著。短短二十年內,全球通訊網絡越發完善,與此同時人類開始向太空拓展,成功登上月球,一系列更宏大的星際探索計劃也被規劃了起來。
一個新的大時代開始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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