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內,格雷福斯正在奮筆疾書,忽然思緒卡住了,連忙從身旁的一摞書中抽出一本,快速翻到某一頁,咬著筆桿仔細閱讀。
門忽然被推開,一襲鵝黃長裙飄了進來。
踩到柔軟的地毯,凡妮莎索性踢掉腳上的高跟鞋,站在門外的女仆不知道從哪變出來一雙軟底拖鞋,彎著腰跟到凡妮莎身后,扶著她的嫩白小腳幫她換上拖鞋,接著拾起地上的高跟皮鞋一聲不吭地退出書房,順手將屋門也關上了。
凡妮莎繞到格雷福斯身后,雙臂環上他的脖子,在他耳邊說道:“親愛的……你今天沒去舞會,真是太可惜了,給舞會伴奏的是鋼琴大師弗利克里,我都不知道他怎么時候到達新大陸。非常不巧,弗利克里大師之前在塔瓦雷,剛好遇到戰爭,他從塔瓦雷一路逃難過來的呢!和我們一路來的那幫夫人們聽說大師的遭遇,悲痛地都哭了,貝納福特夫人還邀請他和我們一同乘火車返回約克城呢……”
然而格雷福斯一直在專心看書,似乎對凡妮莎的話語充耳不聞。
凡妮莎干脆踮起腳尖,伸出胳膊將格雷福斯手中的書抽走,這才引起了專注的學者的注意。
格雷福斯轉身想要搶回書,臉卻和凡妮莎撞了個滿懷,脾氣再好的男人也還是有脾氣的,兩人索性打鬧了一番。
休息下來之后,凡妮莎靠在格雷福斯懷里,問道:“你剛才那么認真,是在給那個人寫信么?”
格雷福斯點點頭說道:“是啊,他提出的課題很有意思,如果真的解決了,也許可以在煤炭之外,又開發出一種燃料。”
“就是那個黑油么?齊佩瓦城用來守城的那種?”
“沒錯,就是那個,不過那東西只是粗加工產品,黑先生提出用蒸餾法提純黑油,并且在實驗室環境下成功將黑油分離成輕油和重油……我在嘗試用陣法幫助分離,希望能夠做到耗能比實驗室里采用的蒸餾法更低……”
凡妮莎見男人又要開始絮絮叨叨起來,趕緊轉移話題:“用陣法的話,難道還需要源石驅動么?源石現在那么貴,用來提煉什么油,肯定會虧的!”
格雷福斯以為凡妮莎對談話內容感興趣,于是說道:“肯定不能全部用源石驅動的,源石只是保證關鍵性陣法的運轉,主要能源還是要依靠超凡者……”
凡妮莎又將話題轉了回來,嘆道:“你姐姐對那個黑先生特別推崇啊,你說他真的是光明神國的人么?光明神國的人竟然也懂那么多機械制造和陣法,真的是好厲害啊!你說我們能不能去光明神國旅游呢?一想到那些異域風情的城市和人們,我就特別激動……”
格雷福斯笑道:“黑先生當然厲害了,我和阿爾弗雷德弄的硝基甘油,還是多虧了他的建議才解決了容易爆炸不便運輸的問題……”
凡妮莎嘆道:“要不是我知道他是男人,早就生氣不理你了!”
但是過了一會凡妮莎又拉著格雷福斯問道:“你說,這次我哥哥來梅迪斯,應該不會只是為了趕時髦坐火車吧?”
“當然不是了,他剛去過齊佩瓦,現在又來梅迪斯,一定是他需要做的某件事,必須歐文市長和桑頓市長達成同盟。”
格雷福斯干脆仔細為凡妮莎分析,除了技術研究之外,他也非常擅長商業和政治分析,對他來說,利用已知信息去做出推斷的事情都很在行。
“我覺得你哥哥想要聯合其他兩個大區市長,無外乎就三件事情:第一,聯合防御南方的光明神國;第二,聯合對付北方的獨立軍;第三,一起對抗帝國的重稅。實際上,如果前兩件事情他們能夠達成一致的話,第三件事就一定會一同去做的。
這三點都是會威脅到新大陸北部安定的大事。
我姐姐說,光明神國不會對新大陸北部有更多的領土訴求,如果姐姐說得是對的,那么對新大陸北部來說最大的威脅就是帝國的重稅。至于德拉諾山區的獨立軍,他們的影響是不會擴展到德拉諾山區以外的,而且即便讓他們獨立了,我們依然有辦法控制德拉諾的資源,秘銀也好,源石也罷,只不過從我們自己挖掘,變成了德拉諾的原住民替我們挖掘罷了。
真正的危機就是高稅收,這五年來,新大陸的商業稅已經翻了兩倍,百分之三十的稅率,讓我們的產品根本競爭不過北域出產的同類商品。
再繼續下去的話,工廠都要倒斃,要么就遷移到北域去,新大陸只能淪落到初級原料生產地和北域的工業品傾銷地。
哦,還有礦產稅,也是個很討厭的東西,說起來還有印花稅,商業合同要按照合同標的納稅,簡直就是搶劫!
對了,據說他們還要給新開的股票市場征稅。
反正關于稅收過重這個問題,是唯一一個市議會能和你哥哥的看法一致的議題……”
凡妮莎鉆進格雷福斯的懷里,用雙唇制止了他的話語。
這一夜,梅迪斯市長桑頓卻無法入眠了。
桑頓和霍法不同,他的背景并不深厚,家族也只是北域的一個小小男爵,按照他原來的計劃,卸任梅迪斯市長之后,便會帶著家人返回北域。
這些年當人梅迪斯市長,桑頓和本地的議員們累積了各種矛盾,比如帝國的高稅收政策,梅迪斯推行起來就要比約克城和齊佩瓦更為快速和全面,這里頭桑頓的功勞著實不小。
桑頓是聽說過伊爾加城發生了什么的,那些叫囂著革命的暴民殺死貴族,將貴族的財產掠奪一空,即便是那些帶頭的海盜撤離了,收回城市的軍團也無法對整個城市的居民進行懲戒。軍團曾經計劃搜捕暴亂積極分子,立即就引發了全城游行,為了不激化矛盾,搜捕計劃只得流產。
最后那些貴族的繼承人只收回了土地和被劫掠一空的房屋。
所以當聽說自己的家鄉諾爾蘭也遭遇了同樣的事情,桑頓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即飛回諾爾蘭,看看家中到底發生了什么!
諾爾蘭還回得去么?
熬了大半夜,桑頓紛亂的心緒,漸漸冷靜下來,仔細思考起霍法的提議。
越是想,桑頓越是冷汗直冒,將床單弄得濕漉漉的。
這個時機實在是太差了!
皇室正在和斯圖亞特公國對峙,根本無暇估計新大陸。
霍法完全可以和歐文聯合起來宣布抵制不合理稅收,如果此時自己還要堅持立場,只需要一場意外或者一次刺殺就能讓自己閉嘴。
然后那些早就盼望減稅的市議會的議員們就會選出一個臨時市長代替自己,臨時市長肯定會在第一時間加入約克城和齊佩瓦的抗稅聯盟中去。
托病辭職也許是個好辦法,但是辭職之后我去哪里呢?
諾爾蘭的家都沒了!
不對,到時候該收的稅,還是會收的,只是比現在的稅率會少一些,那些錢將不再換成各種原材料運回帝國,而是被市政廳給截留下來。
霍法不是想組建新軍對付北方鬧獨立的原住民么?
歐文不是想重建齊佩瓦的城防工程么?
這不就都有錢了?
面對虎踞南方的光明神國,十一軍團的萬夫長格蘭特早就提出擴軍計劃了,可是皇室一直也沒通過,說實話就是一個子兒都不想往外掏。
所以,只要有錢!第十一軍團也是可以收買的。
新大陸三城和第十一軍團鐵板一塊的話,皇室拿大家也沒辦法,派人將霍法和歐文抓住治罪?16
別逗了,除非派幾千號軍團戰士過來!
皇室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等解決了和斯圖亞特之間的矛盾,再來處理新大陸的問題。
到時候霍法他們如果羽翼豐滿,說不定可以爭取一個公國的待遇。差一點的話,也可以索取類似塔瓦雷總督府那樣的地位,獲得更多的自治權,只要每年上繳歲貢即可。
真要是逼得緊了,還能選擇投降斯圖亞特公國,斯圖亞特失去了新大陸的殖民地,肯定想要補回來的。
如此一來,要是自己和大勢抗衡,不僅徒勞無功無法阻擋,還有性命之危。
從了吧!
想到這里,桑頓從床上坐起,身體感到無比通透。
皇室的那幫廢物,連我的老家都守不住,我無處可去了啊!
此時的北域,蒙彼利埃市剛剛迎來清晨。
靠在墻角沉睡的毛腳被禿子弄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環顧四周。
房間一片狼藉,銀質餐具扔了一地,喝醉了的海盜們橫七豎八躺了一地,能夠趴在桌上上睡著的屈指可數。
昨天的慶功宴玩得真瘋啊!
順著禿子的指點,毛腳發現一個紅衣身影正在緩緩走向陽臺。
這是蒙彼利埃當地一個子爵的宅邸,舉辦聚會的宴會廳在二樓,陽臺則正對著美麗的花園。而站在陽臺的紅衣女子正是這只隊伍的領袖,火鳳。
和禿子相處了三十年,毛腳從他一個眼神就能猜出他想說什么。在禿子的拉扯下站起,毛腳拍拍他的肩頭,告訴他自己肯定不負所托,接著一步三搖地向著陽臺走去。
禿子嘴笨,有些話,還是需要自己去說的。
毛腳來到陽臺,將兩手撐在鐵藝花飾的護欄上,面向花園,目不斜視,像是在欣賞日出。
這時的天邊,已經被朝陽染成一片紅霞,甚是美麗。
“呼……”毛腳長吁一口氣,斜眼偷看身旁的女子。
嘴唇微張,睫毛輕輕抖動,栗色長發隨風悄悄飄起。
毛腳說道:“大姐頭,咱們下一個目標是哪里啊?蒙彼利埃這個城市太小了,一點挑戰都沒有。要不然,我們去打米昂吧!”
火鳳頭也不回,淡淡說道:“你昨晚喝了多少啊?到現在還在說醉話么?就我們這點人,能打下來米昂?”
毛腳昂首說道:“怎么不能,現在我們到哪里都有民眾自發幫助我們。民眾們的革命熱情很高啊!說不定我們到了米昂城下,米昂的民眾就已經將城衛隊全部繳械了,等我們去接收呢!”
火鳳扭頭看向毛腳,仔細打量自己的這個手下,鬼點子多,平時喜歡耍滑頭,好在作戰算是勇猛,只是這腦子是不是喝酒喝傻了?
去攻打北域的首輔米昂?且不說那是個內陸城市,艦船無法支援,就說城內的城衛隊和軍團,也不是他們這么幾百人能夠抗衡的。
“你去洗把臉吧,幾個菜就喝傻了。”
毛腳撓撓頭說道:“原來不去米昂啊?那我們這是要去哪里啊?這個月已經連續占領四個小鎮了,順著這個方向,不就是去米昂么?”
火鳳背靠著護欄,用雙手撐著身體,“呵呵,你故意說反話,想套我的話啊,怎么?分了點錢,不敢拼命了?”
毛腳當即解釋道:“不敢,不敢,我只是想知道咱們什么時候回到海上,咱這輩子一直在海上飄蕩,陸上呆久了,怎么都不舒服。”
“放心吧,你們累了,我何嘗不累呢?今天離開蒙彼利埃,我們就去和艦隊匯合。之后我們會回去休整的,你們想要買房置地什么的,都可以趁機安排。這一年大家都掙了不少,掙錢就是為了花的。”火鳳說道。
“我們的任務完成了?現在停手的話,我們好不容易點燃的革命之火,會不會……”毛腳心中暗喜,但是還是面露失望的表情。
“擔心什么?只是暫時休整一下,想要打仗,有的是機會!”
毛腳突然想到一個問題,趕緊問道:“大姐頭,您剛才說我們回哪里休整?我沒聽清。”
火鳳哈哈大笑:“我有說去哪里休整了么?”
“真沒有!”
“沒有么?”
毛腳急道:“確實沒有!”
“沒有就對了!因為我也不知道!”
毛腳雖然沒問出他們這些經歷了一年游擊戰爭的海盜們將會去那里休整,但是從火鳳的話里里能聽出,在那里可以買房置地,享受生活,是個可以把劫掠得來的財富花掉的地方。
毛腳非常非常期盼,他相信禿子知道這個消息也會很開心的。
一千多海盜組成的復仇軍,在北域打了一年的游擊,攻占大城市三個,小鎮近二十個。
傷亡過半,彈藥補給耗盡,終于準備撤離北域了。
他們四處劫掠,被貴族和軍團痛恨,卻也因為將劫掠的財富分給民眾,而受到底層民眾的歡迎和愛戴。
用火藥,槍炮和刀劍,卻也帶來了革命。
把一首歌唱遍了北域:
你可曾聽見人民在歌唱?
憤怒的人民歌聲嘹亮。
高歌之人,永不為奴。
戰鼓激昂,心跳和之。
美麗新世界,明天會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