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蘭匆匆吃完晚餐,一刻也沒休息,快步跑到院子里,捧起一把冰冷的積雪,用力擦了擦臉。
刺骨的寒意如針一般從臉皮侵入,刺激著羅蘭的神經,讓他整個人精神都為之一振,白日里的疲憊頓時消減了大半。
“導師,費文德法師,們就在客廳稍等,我現在去召人。”
“好,路上小心。”洛坎迪點了點頭,心中很是感慨。
羅蘭匆匆離開了小院。
目送羅蘭離去后,洛坎迪輕嘆口氣,轉頭對費文德道:“我這個弟子呀,重感情,講道義,老頭我真不知道干了什么好事,竟能得到命運女神如此垂青。”
費文德神情卻有些復雜,他輕聲道:“的確是這樣。但是,如果羅蘭的性格能比現在保守一些的話,那他幾乎就是完美的圣人了。”
“保守一些.......是指《公民法案》嗎?”洛坎迪看了一眼費文德,發覺他的眼神有些奇怪,空空的,沒有焦距,似乎正陷入某種沉思之中。
費文德轉身走回了客廳,在椅子上坐下來:“洛坎迪,知道嗎?當那些逃亡貴族帶著《公民法案》的消息到達都靈城的時候,都靈城曾陷入了恐慌,人人都認為紅鷹軍是邪惡無比。”
洛坎迪眉頭大皺:“我知道這個法案很大膽,前所未有,但除了對貴族不利外,對占王國絕大多數的平民,應當都是有利的呀。”
貴族恐慌,他可以理解,平民為什么要恐慌?
難道是被貴族奴役習慣了,沒人奴役他們,就不高興?不舒服嗎?
費文德苦笑著點了下頭:“說的不錯,但卻算漏了一點。”
洛坎迪心中微微一驚:“怎么說?”
“別忘了,南方的正式法師,幾乎有九成九的人有貴族背景。一部分自己是貴族,另一部分自己有貴族的親戚,還有一部分,則依靠了某個貴族的勢力。正因為如此,《公民法案》幾乎遭到所有正式法師的抵觸。”
費文德的聲音很輕,只有洛坎迪能聽清楚,而洛坎迪知道,他說的是事實。
沉默了許久,洛坎迪低聲道:“兩位大法師怎么看這件事?”
據他所知,兩位大法師都是大貴族出身,其中芙瑞爾夫人的父親是侯爵,封地近百里。利維農大法師本身就是伯爵,都靈城附近有三個小鎮是歸他所有。
所以,公民法案,其實是大大觸犯到了他們的利益的。
之前,洛坎迪只是隱約覺得公民法案有些激進,但他本身是農民出身,所以內心深處還是贊同的。
所以,他就沒怎么往這方面深想,但現在,既然費文德提起這事,他稍稍一想,就覺得事情非常棘手。
活到洛坎迪這樣的歲數,什么理想、信念都已經缺乏說服力了。他看的很明白,這世界上最最有說服力的東西,只有利益。
若利益受損,哪怕道德情操再高尚,哪怕友誼再深厚,哪怕是生死至交,又或者父子兄弟,都有可能成為死敵。
果然,費文德接下來的話,就驗證了他的猜想。
他長吐了口氣,低聲道:“我的導師認為,這是因為羅蘭還太年輕,思想不成熟,所以犯下的幼稚的錯誤。但犯錯不要緊,只要肯糾正,就不是什么大問題。至于利維農大人.......聽說他的評價就兩個字‘荒唐’。”
洛坎迪心中猛地一震,沉默許久后,他輕聲道:“說實話,這個消息讓我感到很失望......但卻又并不感到意外。”
至于糾正錯誤.......以他對羅蘭性格的了解,這是絕對不可能。
也就是說,紅鷹軍恐怕會多出兩位大法師的敵人,在之后和費米爾森的戰爭中,這兩位大法師不參戰對付紅鷹軍,就已經是大大的仁慈了。
“我了解我的弟子,別看他年輕,但他現在已經是紅鷹軍的術法領袖,他決定的事,絕對不會改的。”
在這點上,羅蘭和費米爾森倒是有相似的地方,兩人都是那種看著很溫和,但一旦較真,就會堅持到底,永不妥協。
費文德眉頭皺成了川字,臉頰上的傷疤扭動著,變得有些猙獰:“洛坎迪,其實紅鷹軍并不是我導師的第一求援對象。是我擅作主張,先到柏德亞的。”
洛坎迪認真聽著。
費文德臉上顯出一絲痛苦:“我知道,只有柏德亞的紅鷹軍才真正有力量、有意愿去營救我的導師,所以我抱著萬一的希望前來求援。但現在,我親眼看到了羅蘭.......想必也發現了,他身上有費米爾森的影子。”
洛坎迪微微點頭,羅蘭的確如此,費文德說的沒錯。
“現在,我已經死心了。”
話說完,費文德竟站起身,大步就朝房門走去。
洛坎迪嚇一跳:“干嘛?這么晚了,準備到哪去?”
費文德拉起粗布斗篷的兜帽,伸手拉開了房門:“臨行前,導師和我說過,如果無法勸服羅蘭,那就不要拉他下水.......她不想因為這件事欠下人情。”
洛坎迪單腿跳著追上去,拉住了費文德的手臂:“哎呀,這人怎么急呢?剛才我說的都是猜測。我又不是羅蘭,哪里能真正知道他的想法?真要確認的話,也該詢問他本人呀。”
這話有道理,但費文德卻不想再耽擱時間了。
“我一路北上,看到無數平民因為《公民法案》。當時我就在想,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恐怕就算羅蘭想改,也改不回去了。就算真的改回去,那紅鷹軍也就不再紅鷹軍,而是變成一個騙子、無賴,再沒人會支持紅鷹軍。所以,所謂改正,其實是夫人的幻想而已。”
不覺間,洛坎迪已經松開了費文德的手:“那準備去哪?”
“去赫羅米爾堡,找石工兄弟會。”
“.......羅蘭還沒回來呢。”
“代我告訴他,非常抱歉,是我打擾他了。”說著,費文德便打開門,大步離開了院子。
轉眼間,他的身影就消失在前方的街巷中,只留下洛坎迪,倚靠在門邊,心情無比的復雜。
值此亂世,各種各樣的利益糾葛,多的數都數不清,任何人,選擇了一條路,就再沒法踏上另一條路。
于是,曾經聚在一起的朋友,便漸行漸遠,直到陌路,甚至成為敵人。
當年,他和芙瑞爾夫人在碧藍要塞并肩作戰,完沒想到,竟然會有這么一天,他們會成為對手。
正當洛坎迪靠在門沿出神的時候,院子外傳來凌亂的腳步聲,過了會兒,十幾個人影出現在巷子口,打頭的正是羅蘭,他身后跟著丹森、愛麗絲、愛麗娜、霍迪爾等等紅鷹軍的核心人物。
羅蘭看到洛坎迪依靠在門沿上,頓時滿臉奇怪:“導師,費文德法師呢?”
洛坎迪搖頭失笑:“他走了。”
“走了?為什么走?不是說去救人嗎?”羅蘭一臉莫名其妙。
洛坎迪長嘆口氣,對著眼前這群紅鷹軍核心成員,說道:“因為《公民法案》。”
將軍丹森奇道:“《公民法案》怎么了?不是挺好的嗎?”
因為這個法案,紅鷹軍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擁戴。
羅蘭卻已經有些明白了。
愛麗絲也聽懂了,她說道:“真沒想到,事情竟然會走到這一步。”
眾人都大致明白了,都是沉默。
好一會兒,羅蘭忽然道:“不管以后會不會成為敵人,兩位大法師決不能成為光靈的傀儡。人還是得救!”
若是不救,那就是百分百的敵人。若是救了,那還有一絲成為朋友的可能。
不就是《公民法案》的沖突嘛,到時候,他給兩位大法師來一個豁免權就是了,生前有效,永不繼承,到此為止,也不會出現什么大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