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剛溫水坐浴清洗完,又走動活絡了一下筋骨。
稍感舒適。
朱翊镠帶著胡誠來了。
張居正本打算去待客廳,可朱翊镠說不用,連謁見親王的禮儀都一概免去。
讓張居正更是好奇。
這樣,地點依然選擇在臥室。
胡誠不知道朱翊镠為什么要將他帶到張居正面前。
不過,既然帶到這里,那肯定與張居正的病有關。
且看這個不讓人省心的潞王是如何折騰他的吧。
面對朱翊镠,胡誠現在有一種破罐子破摔、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感覺,反正是已經沒招兒了嘛。
朱翊镠大大咧咧地坐下,也不墨跡,開門見山地道:“張先生,從今兒個起,你的病將由這個胡庸醫來負責,而我做指導。”
胡誠不知道說什么好,抱著任憑蹂躪的最壞打算。
張居正將信將疑地點點頭,心想讓胡誠院判負責可以理解,但為什么要潞王爺指導?
張居正好奇地問道:“潞王爺,莫非你也懂得醫術?”
“略懂一二。”
“哦。”
“胡庸醫。”朱翊镠越來越感覺這名字比胡誠好聽。
可在胡誠看來,這簡直是對他醫術的羞辱。
可有什么辦法?誰讓叫他的人是不講道理的潞王爺?偏偏又栽在他的手上。
只能認倒霉。
胡誠不想答應也得答應:“潞王爺。”
朱翊镠擺出王爺的架子:“給你半年時間,在本王的指導下,如果你不能治好張先生,你和你的家人都會死得很難看。”
瞅著張居正眼下的模樣,胡誠現在就想去死……
半年,半年……那可是他對張居正余生最樂觀的判斷啊!
能不能撐過半年,還得看張居正的毅力、心態和造化……
現在卻讓他半年時間治好張居正的病,開什么玩笑?
他死了就死了,可為什么還要帶上他的家人?潞王爺啊潞王爺,你還講不講道理?
胡誠本想拒絕回答,可想著進府前朱翊镠特意強調交代,說什么讓他只管附和……
沒想到竟是這樣的附和!
這個潞王爺,真是坑死人啊!
胡誠思緒飛馳,一邊是朱翊镠的目光,一邊是張居正的目光。
難道讓他說不行?
那不是打擊張居正的信心?朱翊镠肯定不會放過他的,哦,還有他的家人。
念及其中種種厲害關系,胡誠違心,但也很巧妙地回道:“有潞王爺的指導,卑職一定會竭盡全力醫治好張先生。”
嗯,如果醫治不好,那也是潞王爺指導不力。
至少有一半責任不在他。
然而,理想總是很美好,現實卻總充滿骨感。
朱翊镠根本不給退路:“胡庸醫,不是竭盡全力治好,是一定要治好。明白嗎?”
“明,明白……”胡誠感覺這話都不是從自己嘴里說出來的。
心想我明白個屁啊?從昨晚到現在腦子都是一團漿糊呢。
敢情……他就像一頭大水牛,被朱翊镠用鐵鏈鎖住鼻子,鎖得死死的。
朱翊镠點頭,微微一笑,然后沖張居正道:
“張先生,你聽到了,胡庸醫說包在他身上,一定能治好你的,不就是痔瘡嗎?你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胡庸醫。”
胡誠已經不是想哭想死那么簡單了。為什么話從潞王爺嘴里說出來全特么不對味兒呢?
可此刻他也不敢辯。
只是發現自己越陷越深,本來是太醫院的責任,現在變成他一個人的責任!
感覺他就像個替死鬼一樣。
天理何在?
“多謝潞王爺!”張居正這時候也分不清到底該相信還是該懷疑?姑且聽之吧。
可有一點……張居正又好奇地問道:“潞王爺為什么叫胡院判叫胡庸醫呢?”
朱翊镠張嘴回道:“也沒別的意思,就是叫得順口。張先生不要多心,胡庸醫都敢以自己和他家人的性命擔保,你就配合治療吧,一定能將你治愈。”
“哦。”張居正感覺很不舒服,側了側身,換個姿勢。
至此,胡誠已經徹底麻木,心里不止一萬頭草泥馬飛奔而過。誰特么以自己和家人的性命擔保啊?
“好了,胡庸醫,”朱翊镠一抬手,“這里沒你的事兒,你在外頭等我吧。”
胡誠感覺頭昏腦漲,邁著沉重的步伐出去了。
朱翊镠也不磨蹭,知道張居正忍著極大的痛苦,三句話并作兩句。
“張先生,娘親和皇兄已經商議并做出決定,讓申時行申閣老暫時代理首輔事務,你仍是首輔,一切還是你說了算。”
張居正忙道:“那對張四維閣老如何交代?”
“有什么好交代的?這是娘親和皇兄的主意,難道還需要向張閣老請示嗎?”
“多謝潞王爺!也請潞王爺替臣多謝娘娘和陛下!”
“張先生你只管安心養病,新政不能沒有你,否則會夭折的。你也不要拒卻娘親對你的信任啊!”
朱翊镠這兩句話說得語重心長,他自己都感覺有點沉重。
張居正微微頷首,輕輕地問:“臣可否問潞王爺一個問題?”
“當然可以。”
“潞王爺為何突然對臣如此關心?你就不怕外界議論嗎?”
朱翊镠早就料到張居正遲早要問這個敏感的問題。
不僅張居正會問,相信隨之而來還有許多人會問。
畢竟,明成祖之后的親王只能乖乖地當豬,別搞事。
如今張居正雖然不敢承認自己是攝政王,但事實上就是。
與他親密接觸,居心何在?沒有人懷疑才怪呢。尤其是大明的文官集團,噴子集團更甚。
因為想過,所以朱翊镠回答時得心應手。
“關心張先生,一是因為我娘,她見張先生病得如此厲害,寢食難安夜不能寐。”
“臣不爭氣!”張居正道。
“第二,關心張先生,是因為被你改革的決心和魄力所感動,雖萬箭攢體而不足畏的精神令我萬分佩服。功名,功名,張先生卻只在乎功,而不在乎名。”
張居正眼神里掠過一道光,有驚詫有感動,有一種知音的感覺。
“這兩個理由,張先生還滿意嗎?外界議論什么?皇兄如此寵愛我這個弟弟,難道還有人懷疑我要謀逆篡位不成?”
朱翊镠索性攤開了說。
張居正不斷變換姿勢,感覺大便口處生疼,但因此事敏感,又說到點兒上,他強忍著痛苦道:“就怕有些人多心、生事啊!”
“張先生放心,我斷無此念,誰多心、生事,由我來處理便是。張先生只需一心養病,你是我娘乃至大明的支柱,可不能倒下。”
張居正感慨萬千地道:“承蒙潞王爺看得起!又掏心掏肺地與臣說出這番話。”
“那張先生好生休息!我不打擾了”朱翊镠站起來,甩出一句很有逼格的話,“君子之交,貴乎知心。”
張居正愣了一愣,然后才道:“潞王爺慢走,臣不送!”
“哦,對了,我對游大管家和靜修兄交代了幾句話,張先生不會因為受到某些拘束而怪罪吧?”
張居正臉色微微一紅,“知道潞王爺是為臣好!”
“那我就放心了。”朱翊镠回之一笑,拂袖而去。
張居正又愣了半晌,想著君子之交……潞王爺居然說君子之交……
這時游七進來。
張居正抬眸道:“這兩天太陽是從西邊兒出來的嗎?”
“不是啊。”游七脫口而出。
“怪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