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朱翊镠,樓面上所有人,包括他的外公武清伯李偉在內,都要一起跪下去。
皇帝之下便是親王,帝王帝王就是這意思,大臣見了皇帝和王爺都要行跪拜之禮的。
黑壓壓的一片巨公大臣跪倒在地,看起來的確很拉風,難怪萬歷皇帝如此在意自己的衣飾,此時不展示自己的風采何時展示?
“眾卿家平身。”
萬歷皇帝聲音飽滿,神態平和,此時的他,確有一股子天潢貴胄的氣派。
在馮保的引領下,萬歷皇帝坐到特地為他準備好的御座上。
朱翊镠以潞王的身份,坐在萬歷皇帝的左邊。
其他跪著的巨公大臣這才紛紛爬起來,各就各位,坐到事先已經安排好的屬于自己的位置上。
朱翊镠的左邊是一把錦緞太師椅,原本是首輔張居正的位置。
如此盛大的慶祝活動,張居正理應是要參加的。
他確實提出要來,可讓人請示李太后時,恰好朱翊镠也在。
哈哈,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被李太后拒絕。
但怕張居正疑心首輔的權力被架空,為此朱翊镠又帶著付大海特意去了一趟張大學士府。
以李太后的口吻勸張居正,鰲山燈會還是不宜參加為好。
別說是病人,就是康健之士參加完這種活動,最后哪個不是累得精疲力竭,要緩很久才能恢復?
大凡這種活動,不過當時開心嗨皮,事后受罪受累罷了,再一回想吧,哎,也就那么回事兒。
所以,朱翊镠代李太后給張居正送去撫慰,讓張居正不必湊這個熱鬧,安心養病乃第一要務。
張居正深知此理,也就作罷,因此缺席了這次盛大的燈會。
但此時,首輔的座位空著,以示首輔仍然是他張居正。
即便申時行臨時代理首輔,也不敢坐到那把太師椅上。
申時行和張四維坐在太師椅旁邊。申時行挨著太師椅,意味著他的位置現在要在張四維之前。
張四維雖已遞交辭呈,但新年未過,萬歷皇帝還沒批下來,此刻還是次輔,必須得參加。
萬歷皇帝右邊坐著的是英國公張溶,緊挨著的是武清伯李偉和駙馬都尉許從誠。
眾人坐定,五楹的樓面上擠得滿滿當當的。
萬歷皇帝親臨,這時肯定沒人敢大聲喧嘩。張居正沒在,想必他內心應該更加歡騰一些。
臉上也能看得出來,萬歷皇帝顯得很是興奮,中氣十足地道:“聽馮公公說,今年的鰲山燈會布置得非常好,花樣翻新,規模大大超過了往年。”
此時,按老規矩,當是文武百官之首的首輔搭話。
張居正不在,這任務自然落到臨時代理首輔申時行頭上。
申時行看了看大門兩旁垂在楹柱上的兩串制作精巧的寶蓮燈,興奮地如是般回道:“陛下與百官萬民同樂,天下當然無不歡欣。”
萬歷皇帝點了點頭,抬手吩咐:“開燈吧!”
聽得旨意,馮保忙跑至樓前,倚著欄桿,朝廣場上銳聲喊道:
“開燈——”
“開燈——”立馬兒有了回應。
登時,鞭炮齊鳴,鼓樂大作。須臾間,火樹銀花,星開萬井,耀人眼目。
朱翊镠早已坐不住了,只是被那么多的大臣盯著沒辦法。
這種必須處處小心謹慎不得自由的場合,他感覺太難受了。
萬歷皇帝起身,他必須得跟著起身;萬歷皇帝去欄桿前觀看,他喜不喜歡都得跟著去那里……
嘿嘿,哎,王爺再牛批,就是沒有皇帝爽啊!
……
燈會正式開始。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廣場中間那座氣勢恢宏的鰲山燈,遠遠望去確實像一只大鰲。燈山高七層,與兩座城樓堪比肩。
這座“燈山”珠光寶氣,鏤金鐫玉,熠熠生輝,七彩的燈焰簡直炫迷了所有人的眼睛。
大得更是讓人咋舌,而且自下而上有路可通。
朱翊镠已經迫不及待,很想進去瞧一瞧,在那層層疊疊千光萬影的燈光之下,定有一種登臨海市蜃樓的奇妙感覺吧!
在鰲山燈的兩旁,是兩條香風如夢銀花如幻般的燈街,它們曲折逶迤,猶如兩條光芒四射讓人頭暈目眩的銀河。
各式各樣的花燈便如同是銀河中的浪花。
有鳥燈、獸燈、蟲燈、游魚燈;有吐火麒麟燈、八仙過海燈、十二生肖燈;有杭州皮絹燈,滇南彩漆燈,閩中珠燈……
千百種形態各異、風采不一的花燈,看得直叫人目不暇接、心曠神怡。
兩條燈街入口處都有招牌。
左邊那條燈街的入口處,布置有五盞八角玲瓏宮燈,上頭各寫著一個大字,合起來是“九曲黃河燈”。
九曲黃河,顧名思義,形容這條燈街很長,猶如九曲黃河。
右邊燈街的入口處,吊著七盞走馬宮燈,上面書寫的字是“奔騰長江燈”。
毋庸置疑,想必是如同長江奔騰澎湃的長江之水了。
“皇兄,我想下樓去觀賞。”朱翊镠附在萬歷皇帝耳邊輕聲道。
萬歷皇帝回道:“先等會兒,娘親和母后馬上就到,屆時咱們一起下樓。”
果然,說話間,只聽得一名太監尖聲喊道:
“太后娘娘、皇后駕到——”
陳太后、李太后和王皇后在一堆女官的簇擁下,正裊裊婷婷朝這邊走來。
朱翊镠跟在萬歷皇帝身后,上前迎接。
萬歷皇帝道:“母后,娘親,咱們下去賞花燈、猜燈謎吧!”
“好!”陳太后點頭。
這種大的場合,陳太后雖然不管事,但李太后還是將名義上“后宮第一”的位置交給她。
李太后一眼瞥見夾在人堆中的父親,朝便武清伯李偉微微一揖,問候:“家中春節過得可好?”
“好!”李偉咂摸著嘴,憨笑道,“閨女,今年的鰲山燈會,讓你爹大大開了眼界啊!”
“鈞兒登基十年,好幾年沒辦過燈會,是該慶祝一番。”
“那得花銷多少錢?”李偉一副蛋疼的樣,摸了摸身旁一根全包了金箔的燈柱,感慨道。
“瞧你這話說得,還是鄉下泥瓦匠的風采。”李太后打趣著,咯咯而笑。
“母后,娘親,咱下樓吧。”萬歷皇帝抬手讓兩宮太后先行。
一行人這才下樓。
朱翊镠終于松了口氣,一下樓便請示道:“母后,娘親,皇兄,我想去那邊逛逛。”
他實在不愿意與這幫中規中矩的人一起賞燈。
太特么局促了!
今兒個高興,李太后也知道朱翊镠是什么性子,當即同意,只是囑咐道:“別亂跑,注意安全!”
“知道了。”朱翊镠一揮手,“付公公,走!”
繼而又四下里逡巡,發現自己要找的目標:“小鯨,你也跟隨本王一道吧。”
張鯨臉色通紅,但不得不出來。
才走兩步,朱翊镠又返回,附在萬歷皇帝的耳中咕噥了兩句,然后拊髀雀躍去了。
儼然一個貪玩的孩子形象。
張鯨和付大海兩個緊緊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