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請一個對本朝不利的人。”
在李太后面前,朱翊镠傾向于說出部分事實。
但也不可能說出全部事實。
“對本朝不利?”
李太后神情一緊,目不轉睛地望著自己兒子,急切想聽下文。
“嗯,孩兒請皇兄派曾朝節去遼東,是想去請建州女真族里的一個人,名字叫作努爾哈赤。那是一個尚未嶄露頭角,但將來勢不可擋的年輕人,那年輕人終非池中物。”
朱翊镠說這段話很認真,給人一種毋庸置疑的感覺。
因為這陣子對他實在是刮目相看,所以李太后聽得也很認真。而且相對于年輕識淺的萬歷皇帝,李太后更會捕捉信息。
她迅速敏銳地鎖定了“建州女真”那四個字。
李太后歷經嘉靖、隆慶、萬歷三朝,她對建州、建州三衛、以及建州女真有一定的了解。
北方的建州,是永樂皇帝于永樂元年(1403年)設置的,當時明朝欲壓制北元殘余勢力,于是在女真聚居地設立了遼東指揮使司,開始著手控制女真族的各個部落。
到了宣德八年(1433年),因為統治者對國內少數民族的偏見與漠視,以及治邊政策的失誤,導致引發了“癸丑之役”,直接引來朝鮮軍隊第二次對建州的入侵。
當時建州部已經一分為二:建州衛和建州左衛。猛哥帖木兒(即努爾哈赤的六世祖)時為建州左衛左都督(即指揮使)。
猛哥帖木兒于宣德八年被兀狄哈野人所殺,建州部被迫南遷,最終定居于遼東東部邊墻之外、南抵鴨綠江的赫圖阿拉一帶。
建州在發展的過程中,明政府又設立了建州右衛,與建州衛、建州左衛合稱建州三衛。
自弘治朝起,建州女真與遼東明軍的沖突日益減少,由朝貢形成的貿易關系日趨活躍。
居住在遼東邊墻之外的建州三衛,社會經濟發展很快。他們使用的鐵質農具、日常生活用品,主要依靠對明朝的朝貢貿易獲得。
建州女真前往北京朝貢的人數通常有數百人之多,他們向明朝進貢馬匹、貂皮、人參、木耳等土特產品,然后明朝通過賞賜的形式送給他們所需要的衣服、彩緞、麻布和糧食等。其中,明朝最受歡迎的是女真人的貂皮,而女真最受歡迎的是漢人制造的鐵鍋。
然而,從弘治到嘉靖年間,建州女真經過幾十年的修養生息,在鴨綠江流域不斷發展壯大。
到了嘉靖末年,時任建州右衛指揮使的王杲,首先向明朝統治者發動挑戰。
如:嘉靖三十六年(1557)王杲領兵攻打撫順,殺害明軍守備彭文洙;嘉靖四十一年(1562)又攻打鳳凰城、湯站堡,殺遼東副總兵黑春……總之,被王杲殺死的明軍將領還有幾十個。
到了萬歷二年(1574),又發生了一次沖突,雙方各有死傷,明朝政府一怒之下,決定停止貢市貿易,致使建州右衛生計困難,王杲便糾集蒙古土默特、泰寧等部,大舉進犯遼陽、沈陽。遼東總兵官李成梁迅速調集各路明軍反擊,一直打到王杲的老巢古勒寨。
那是對王杲的一次重創。
明朝消滅了王杲之后,朝廷接受了李成梁的建議,修筑寬奠、長奠、永奠、大奠、新奠(均位于遼寧省寬奠(亦可寫寬甸)滿族自治縣境內)和張其哈喇甸子(今遼寧本溪滿族自治縣境內)六堡。
這樣,就等于是打破了由遼東邊墻形成的漢人與女真人的習慣界限,再加上王杲被獻俘于北京后,“磔殺”后懸首蒿街。
這發生的一連串事,引起建州女真棟鄂部首領王兀堂以及王杲子孫(尤其是王杲的兒子阿臺)的強烈不滿,導致這些年遼東戰火連年不息就沒有停過。
因此,以朱翊镠的后世觀,覺得提及“建州女真”,應該是一個非常敏感抓耳朵的話題,很可惜從萬歷皇帝那兒并未感受到。
只不知李太后感覺如何。
所以朱翊镠認真說完后,凝望著李太后這個頗有能力的女人,仔細觀察她的神情變化。
只見李太后緊蹙雙眉,沉吟片許后,喃喃地道:“這些年來,建州女真讓人著實鬧心啊!對他們好一點吧,他們休養生息發展壯大,一旦得勢,就蠢蠢欲動不老實了;可限制掣肘他們,不與他們貢市交易吧,他們又破罐子破摔,不斷騷擾邊境。打他們,咱又落不到一丁點好處;不打他們,他們又時不時地生事。镠兒你說,對付北方的那些蠻夷,有何良策?”
不得不說,盡管李太后是個女流之輩,但對北方少數民族的問題看得很準確。
無論與女真,還是與蒙古,反正跟他們那些人較真或是打仗,確實是吃力不討好的事。
想想,大明如同一大富豪,而女真或蒙古,還有其它少數民族這時候如同一窮得叮當響的乞丐,讓大富豪與乞丐打架有什么意思?打贏了又能怎么滴?
打仗的結果好像,似乎,確實唯有一個:只有失,沒有得。
但要徹底消滅他們,肯定又不現實。否則這個千古難題也不會留到現在。少數民族的問題從大漢朝時期就開始凸顯出來了,此后一直沒有得到很好的解決。
直到新中國“和平共處、平等團結、區域自治”等一系列方針政策確立后才出現好的轉機。但也只是好的轉機,直至今日仍有一些難題尚未徹底解決。
朱翊镠想了想,回道:“依孩兒之見,恐怕只能和平共處,以本朝先進的文化教育感化他們吧?如果他們觀念不改變,總想著沒有吃的穿的就去周邊強殺劫掠,那現階段對付他們的任何方針策略都只是治標不治本。”
李太后點了點頭,表示認可。又問道:“那镠兒請一個人進京,就能有效解決嗎?”
朱翊镠搖頭而笑:“娘,可沒有這么容易哦,孩兒只是幫助皇兄解決眼前的一個問題。”
“眼前什么問題?”李太后警覺地道,因為她不由自主地第一時間想到杭州兵變與泉州兵變,以為朱翊镠又有什么類似的預知。
站在朱翊镠的角度,說是“預知”的確沒錯。對努爾哈赤以“七大恨”祭天,正式宣布脫離明朝的藩屬,向大明宣戰的這段歷史,他還是非常清楚的。
“七大恨”多是七拼八湊,并沒有什么實質性的內容,都不過是努爾哈赤挑撥女真與明朝的仇恨,只有第一點算是有根有據,明朝有所虧欠,那就是努爾哈赤的祖父覺昌安和父親塔克世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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