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申時行覺得對萬歷皇帝的真實想法已經摸得很清楚了。
剛才或許還只是懷疑,萬歷皇帝并非真心想加封馮保,只是迫于兩宮太后尤其是李太后的壓力才來問他。
現在他基本上可以確定:萬歷皇帝并不想晉封馮保,否則為什么一個兒地追問晉封哪里不妥?
而且,他認為萬歷皇帝其實知道前朝太監曹吉祥晉封伯爵的事,只是迫使從他嘴里說出來。
然后,萬歷皇帝再指出曹吉祥這人有問題——舉兵造反……如此一來,那還讓人怎么晉封馮保?
所以說,萬歷皇帝的態度其實很明確,就是不想晉封馮保。
申時行冷汗涔涔,與其說被萬歷皇帝的話所驚嚇,倒不如說是為了馮保。
馮保與曹吉祥都是司禮監掌印,萬歷皇帝將他們倆拿來做比較……萬歷皇帝的心意還不明顯嗎?
他能不為馮保擔心嗎?馮保可是特意找過他的,還套過近乎。
因此申時行都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偏偏萬歷皇帝還揪住不放,見申時行猶豫不答,緊逼著追問道:“申先生,朕說的可有錯?”
“沒,沒錯……”申時行想為馮保說兩句話也不行了。
萬歷皇帝說的確實沒錯,曹吉祥就是那樣一個人。
萬歷皇帝仿佛了卻一樁大心事似的舒了舒腰,漫不經心地說道:
“既然如此,那大伴晉封伯爵之事也該擱置起來不議,申先生回去后,給朕寫一個條陳呈上來。”
“寫什么?”申時行一愣。
“就說大伴為何不能晉封伯爵的理由啊!這道條陳申先生一定要寫好哦,朕可是要交給我娘和母后看的。”
“……”申時行不免心下暗暗叫苦,感覺自己又被萬歷皇帝“欺負”了。
這不是被萬歷皇帝繞了半天,最后被繞進了套子里嗎?萬歷皇帝這是要他當惡人駁斥馮保啊!
如果他寫這道條陳,那不是要與馮保撕破臉皮嗎?同時將兩宮太后尤其是李太后給得罪了……
關鍵是,馮保還特意拉出朱翊镠來與他示好呢。
這下子讓他怎么辦?
可事已至此,想當縮頭烏龜顯然已經是不可能的了。
他覺得難,萬歷皇帝同樣覺得難才將球踢給他的嘛。現在萬歷皇帝讓他寫條陳,讓他如何拒絕?
申時行正自感到為難,本想再多說幾句,卻見萬歷皇帝起身離座,要返駕回宮了,臨走時還撂下一句饒有深意的話:“申先生,張先生已經不在了,你凡事都要多琢磨琢磨啊!”
“……”申時行怔愣當場,腸子都悔青了,不該云臺單獨覲見,萬歷皇帝竟將如此燙手的山芋送到他的手上。
該怎么辦?
兩宮太后尤其是當家做主的李太后傾向于為馮保晉封,可萬歷皇帝顯然不同意,想借助他的手反駁……
再找萬歷皇帝或李太后說說嗎?
肯定不行。
可若不找難道真的要寫條陳嗎?
肯定也不能寫。
別說馮保沒有向他示好,別說李太后不傾向于馮保,就是以他申時行現今的地位,也不敢公然叫囂馮保啊!
想著張居正在世時,對馮保都要禮讓三分,盡管他現在也是首輔,但與張居正比,還差了好幾個檔次呢。
這點兒自知之明,他還是有的。
從云臺出來,申時行精神有點恍惚感覺很不爽,被萬歷皇帝欺負了,還交給他一個如此棘手的任務。
做不是,不做也不是。
想來想去,他覺得還是很有必要親自拜見馮保一趟,好生解釋一番,否則以后真的要撕破臉皮了。
散衙后,為了表達心意,申時行還特意回家取了一件貴重的禮物。
可剛一走出門,他又停下腳步。
想著見了馮保,該怎么說呢?
難道讓他道出實情,說萬歷皇帝不同意嗎?那不成了挑撥離間?
幾經思索掂量,申時行又回來了。
他一個人坐在書房里想了又想,忽然靈機一動想到一個人。
不是別人,正是朱翊镠。
他覺得找萬歷皇帝,找李太后,找馮保都很難,非但不能解決問題,反而很有可能會制造出更大的事端。
只有找朱翊镠從中協調。
盡管朱翊镠被褫奪封號貶為庶人,但他想著朱翊镠的話,無論是李太后,還是馮保都會聽的。
即便要勸馮保,由朱翊镠去,肯定也比他去合適。
一念及此,申時行當即起身,出了門,連夜拜訪朱翊镠去。
他的想法與馮保如出一轍,反正現在朱翊镠不再是潞王而是一普通人,也就不必忌諱與他密切交往了。
朱翊镠還沒睡,聽陽康稟報說申時行忽然來訪,他一下子來精神了,立即讓陽康將人請進來。
見了面,像其他人一樣,申時行仍然還是稱呼朱翊镠為“潞王爺”,并以臣子自居,行覲見之禮。
朱翊镠他也不糾結這些形式上的東西,示意申時行坐下。
開門見山地問:“申先生晚間來訪,不知有何貴干?”
申時行也不墨跡,坦誠地道:“馮公公要晉封伯爵,不知潞王爺以為如何?”
朱翊镠不屑地輕哼一聲,當即反駁道:“憑什么?伴伴一無軍功,二不是皇親國戚,憑什么晉封伯爵?”
歷史上,馮保確實想為自己加封,可被張四維嚴詞拒絕了。
所以沒有晉封成功。
現在的歷史已在不知不覺中悄然改變,可馮保想封爵的心依然未變。
聽朱翊镠反對,申時行很高興,連忙將萬歷皇帝和李太后對這件事的態度簡單說了一遍,并坦誠地將他尷尬而為難的處境也說了。
雖然與朱翊镠談不上好朋友,可這時候申時行很愿意與朱翊镠交心。
當然也很相信朱翊镠,不然不會誠心誠意地懇請朱翊镠幫忙。
就這件事而言,朱翊镠內心高興表面為難,說道:“我可以幫你,但為公平起見,你也要幫我一個忙。”
這就是朱翊镠聽說申時行來拜訪他立即精神一振的原因。
申時行一時還不敢答應,只是弱弱地問道:“不知潞王爺要我幫什么忙?我能做到嗎?”
朱翊镠信心滿滿地道:“我相信申先生能做到,就像你相信我能做到一樣。”
“那請潞王爺吩咐指示,只要不違背良心與社會道德,潞王爺有何差遣,我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申時行拍著胸膛信誓旦旦地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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