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歷皇帝將目光逐漸移向窗外,不僅東暖閣里寂靜無聲,感覺整個紫禁城里都是靜悄悄的一片。
張鯨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也不敢拿正眼看萬歷皇帝,就像是自己捅了一個馬蜂窩一樣。
只見萬歷皇帝突然舉起一只手,那樣子似乎是下定了決心。
然而,等到下一刻,又見萬歷皇帝把手放下來,擔憂地道:“其實朕早在兩年前就想先下手為強,免掉大伴的司禮監掌印之職,但一來朕還沒有親政,二來心里也確實有些害怕。”
“萬歲爺害怕什么呢?”
“如果朕下旨后,大伴不服氣,跑到慈寧宮找娘親,跑到慈慶宮找母后,朕該怎么辦?還有,免掉大伴,理論上該由你來繼任司禮監掌印,可不是朕打擊你,你壓根兒沒有取得母后和娘親的足夠信任,朕想提拔你都難。這也是朕苦惱的重要原因之一,如今大內根本找不出一個能與大伴相抗衡的大珰來。”
張鯨慚愧無比地說道:“萬歲爺,奴婢無能,讓您失望了!”
萬歷皇帝深深嘆了口氣:“哎,這也不怪你,朕自己都還沒有話語權呢,這些年來,朕就沒有真正地獨自一人做主過,自然不能將你推至頂峰。而大伴有母后、娘親、張先生的支持,你就是再厲害,也終究抵不過大伴的,除非等到朕親政的那一天看怎么樣吧。”
盡管被萬歷皇帝聽似“貶斥”一番,但張鯨大大松了一口氣,因為萬歷皇帝這次沒有生氣。
剛才張鯨雖然沒有明言,可將烈火實實在在地引至馮保身上,張鯨著實為自己捏了一把汗。
之前,張居正病倒時,他也以這種方式對待過張居正,盡管他當時也認為猜中了萬歷皇帝的心思,可是被萬歷皇帝罵了個狗血淋頭。
這會兒,對待馮保,萬歷皇帝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將心里話說了出來……
因此張鯨大大松了一口氣。
至少可以看出萬歷皇帝在心態上發生了一些變化,以及對待馮保與對待張居正態度的不同。
萬歷皇帝敢于袒露自己的心態,不再將他的心思隱藏得嚴嚴實實,之前哪怕被猜中他也不承認。
那從中是不是,哦,應該可以肯定得出這樣一個結論:相較于馮保,萬歷皇帝明顯更加忌憚張居正。
現在張居正又已經過世了,拿下馮保是不是容易得多?
一念及此,張鯨為了打消萬歷皇帝的顧慮,雙手比劃著說道:“萬歲爺,其實您要是怕馮公公找兩宮太后娘娘,奴婢倒是覺得不必擔心,只要萬歲爺給大內禁軍下一道旨,不準馮公公進宮,那馮公公就是長了一雙大翅膀,想從天上飛進來,守衛士兵也會張弓搭箭,把他射下來的。”
萬歷皇帝微微頷首,表示認同,但隨即,他又擔憂地道:“可朕畢竟還沒有親政,現在免掉大伴司禮監掌印之職還不是時候,待王恭妃順產之后,想必娘親就會還政,屆時再議此事。目前最重要的事是要找到皇弟。朕可不傻,盡管皇弟被褫奪封號貶為庶人,但娘親、大伴和申先生都表現出了對皇弟的足夠信任,更準確地說,是對皇弟寄予了很大的期望。”
對此,張鯨沒敢搭話。
詆毀馮保幾句,他還壯膽兒敢,可朱翊镠不一樣,無論靠不靠譜,怎么說也是他磕過頭的師父。
但毋庸置疑,這次談話,讓張鯨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本來,他被迫拜朱翊镠為師,感覺這一生在大內也就這么滴了。
可這次通過與萬歷皇帝談話,他似乎又感覺到自己第二春要來……只要萬歷皇帝敢于出壓馮保,那他這個司禮監頭號秉筆肯定沾光。原來,還擔心是潞王朱翊镠的徒弟而混不出名堂,可如今朱翊镠被褫奪封號貶為庶人,那他就不受什么影響了。
這兩天,馮保一直在等信兒。
按理說,東廠的番役追人做事絕對堪稱一流。可不知怎滴,朱翊镠一離開京城,就感覺消失了一樣,居然查不到有關他的任何音訊。
這讓馮保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盡管是暗查,沒有明查來得快,可也不至于一無所獲呀!
否則,東廠的人怎么還沒有回信?
“潞王爺行事就是詭秘啊!”馮保一想起這事,就不由得暗自感慨,“都已經知道潞王爺要去的方向與地點,居然查不出一絲蹤跡!牛!”
不過轉念一想,查不出來也是一件好事,他東廠提督都查不出來,那別人就更甭想查出來了。
由此,基本上可以確定朱翊镠他們暫時是安全的。
只要能確定這點,他就不擔心,無非等到去江陵會合嘛。
追蹤朱翊镠的行蹤,不就是為了確保朱翊镠的安全嗎?那反過來,只要能確定朱翊镠的安全,大可不必追蹤朱翊镠的蹤跡。畢竟,同為追蹤,但他追蹤的目的與張鯨的目的不同。
這天傍晚時分。
馮保剛吃完晚飯,正在后花園里溜達,腦海中當然想著朱翊镠的事。
忽然見徐爵急匆匆地來了,手里拿著一封信。
“老爺,老爺,剛才不知是誰,給咱府上送了一封信,信上還寫著老爺親啟的字樣。”
莫非潞王爺來信了?
這是馮保第一感覺,連忙接過徐爵遞過來的信。
然而,拆開一看,不是。
但肯定比尋得朱翊镠的音訊還要讓人震撼。
信上告誡他最近要小心,因為萬歷皇帝有免他司禮監掌印之職的打算,千萬不要惹怒萬歷皇帝,從而給萬歷皇帝一個借口。
信的內容就這么多,十分簡短,但信息量巨大。
馮保臉色大變,看完信便問道:“徐爵,這信是誰送來的?”
“老爺,不知道。”徐爵搖頭。
這可是好心提醒他啊!馮保思緒飛馳,那這人會是誰呢?
信件沒有署名,從筆跡上看也看不出一絲端倪。
可奇怪的是,萬歷皇帝的心思這人怎么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