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馮保一早去了江陵,想著大兒子萬歷皇帝心里肯定有想法,所以李太后決定特意來解釋一下。
卻不料剛走到暖閣門口,就聽見了張鯨在搬弄是非。
本來她就擔心,如此一來,她更是火上加火,當即怒斥一聲。
嚇得萬歷皇帝和張鯨渾身一顫,尤其是張鯨,頓感如芒在背。
李太后面色陰沉地進去了。
萬歷皇帝一邊暗自責斥值守的近侍玩忽職守,李太后來了居然也不知道提前通報一聲;一邊笑呵呵地連忙問候李太后:“娘怎么忽然來了?”
張鯨可不敢搭話,見李太后一進來便跪了下去,頭也不敢抬。
李太后徑自坐下,冷冷地道:“娘來得不是時候,對嗎?”
萬歷皇帝連忙陪笑道:“娘,看您說的,您想什么時候來就什么時候來,啥時候來都是時候。”
“娘就怕你言不由衷啊!”
“娘,不會的,不會的……張鯨,張鯨,還不快起來給娘斟茶?”
張鯨正想爬起來。
只聽李太后冷冷地道:“娘不渴。”
張鯨又跪著一動不敢動了,勾著頭也不敢看李太后,一顆心七上八下。
“不知娘來所為何事呢?”
“馮公公奉我之命,一早去了江陵,娘特意過來與你說一聲。”
“孩兒已經知道了,娘為何突然有此決定呢?”萬歷皇帝問。
李太后微微嘆了口氣,繼而幽幽言道:“我也是昨晚才決定下來的。在鈞兒面前,娘有話不妨直言,馮公公遭人彈劾,心情本就不好,加上他與鈞兒昨天又發生了一些爭執,更是郁悶,所以我特意讓他去江陵一趟。”
“好啊,娘這個決定好!”萬歷皇帝忙贊道,“讓大伴去江陵放松放松心情,待他回京,彈劾他的事兒,自然就冷卻下來了,免得在京孩兒感到為難。”
“鈞兒能這么想,娘甚是欣慰。馮公公伺候咱娘三個十幾年,忠心耿耿,娘也知道他做了一些不該做的事,但鈞兒該懂得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比起對朝廷與皇室的貢獻,馮公公的功要遠遠大于他的過。鈞兒以為呢?”
“是是是……”萬歷皇帝連連點頭,附和道,“娘說得在理,這也是孩兒對彈劾他的奏本故意留中的原因。”
繼而萬歷皇帝口風又微微一轉,說道:“只是娘,孩兒擔心另一個問題。”
“什么問題?”
“大伴的情緒低落至極,恐怕已無心服侍孩兒了。”
“……”李太后微微一滯,忽然感覺到大兒子“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目的……似乎得逞了。雖然明面上沒有斥逐馮保,但已經逼得馮保心灰意冷,讓馮保自己都感覺留下來沒有意思。
如此一來,大兒子的擔心當然沒有錯,如果馮保自己不愿意留下來,那強行將他留下又有什么意義?
想到這兒,李太后感覺還是小看了大兒子,大兒子早已長大成人,已經懂得馭人之術與攻心之術了。
見李太后沉吟不語,萬歷皇帝帶著兩分得意之情,輕輕地問道:“娘,孩兒說得沒有錯吧?”
李太后不由得想到剛才聽張鯨搬弄是非的話,當即沉聲說道:“鈞兒,理是這個理,可你是皇帝,讓馮公公不服侍你服侍誰呢?你這不是明擺著逼迫馮公公走人嗎?”
“娘,孩兒沒有啊!”萬歷皇帝連連搖頭否認。
李太后也不好繼續追究,這種事兒本就無法驗證,你說有,他說沒有,追究下去也沒有意義。
只是如此一來,讓李太后越來越覺得大兒子很不簡單,恐怕再也不是她心目中那個單純的、有什么話都可以對她這個當娘說的大兒子了。
這就叫“心機”吧!
李太后這才將目光慢慢投向依然跪在地上一動不敢動的張鯨。
“張公公,你剛才說誰圖謀不軌呢?”
“娘娘,奴婢,奴婢……”此時此刻張鯨想死的心都有,他實在編不出一個謊言來回答李太后,都被抓了個現行,讓他還怎么編?
除了等待懲罰,別無他法。
萬歷皇帝倒是想幫張鯨解圍,剛才李太后一進來就想幫,讓張鯨倒茶,可惜李太后并沒有給機會。
確實,李太后都已經聽清楚了,讓他怎么辯解?還好“圖謀不軌”的話不是他說出來的,否則更是難辦。
“說呀!怎么不說話了?”李太后沖張鯨斥責道,“都是你們,將镠兒逼得褫奪封號貶為庶人了,竟然還不放過他,你們到底想怎么樣?難道一定要置他于死地你們才開心嗎?”
張鯨有口難辯,唯有沉默。
“娘,張公公也是為孩兒好嘛。”萬歷皇帝終于開口了。
“娘相信張公公是為你好,可也不是什么話都能亂說的呀!他這是搬弄是非蠱惑人心,你知道嗎?鈞兒難道連這點是非曲直都分不清?”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啊!”張鯨帶著哭腔,磕頭如搗蒜。
萬歷皇帝辯解道:“娘,孩兒也只是聽聽,并沒有相信。”
李太后也不好戳穿,她剛才分明聽到萬歷皇帝在誘導,一步一步將張鯨誘導到說出這句話為止。
她也沒有搭理萬歷皇帝的辯解,只是沖張鯨道:“你是有罪,詆毀冤枉镠兒和馮公公,罪還不小呢。”
“娘娘饒命,娘娘饒命啊!”張鯨驚慌失措,匍匐于地苦苦哀求。
生氣歸生氣,但李太后這時候還是表現得非常冷靜。
想著如果懲罰張鯨,那大兒子萬歷皇帝肯定不高興;但這次如果輕易放過張鯨,那以后會不會剛更囂張?
幾經掂量后,還是覺得為難。沒辦法,她轉而問萬歷皇帝:“鈞兒,你說,張公公說出這等蠱惑人心、毫無根據的話,該作何處置?”
萬歷皇帝想了想說:“娘,孩兒覺得警告處分吧,下不為例。”
明知萬歷皇帝有心袒護張鯨,可既然李太后決定將難題交給萬歷皇帝,那萬歷皇帝給出了懲罰方案,李太后自然就不會反駁,她只好點了點頭。
但警惕地說道:“鈞兒,娘只有兩個兒子,你長,做了皇帝,你弟弟被封為潞王,在京城十幾年來,你們兄弟一向和睦相處。盡管依朝廷的規矩,你弟弟必須離開京城,但娘希望,無論走到哪里,你這個當哥哥的都要愛護他、保護他。你弟弟之所以自求褫奪封號貶為庶人,就是因為他很害怕你們說他覬覦皇位。鈞兒你知道嗎?”
萬歷皇帝無辜地搖了搖頭:“娘,孩兒從未想過皇弟覬覦皇位的。”
“娘相信鈞兒沒有想過。”李太后望著張鯨道,“可在這世上,總有唯恐天下不亂的人,他們這樣想過。”